“舅舅,你和周大人这是怎么了?没,没事吧?”
他不问还好,话音刚落地,李得明变了脸色,冷哼一声,啪嗒把杯子摔在了地上,“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
“还有你个蠢货,都不长脑子的是不是!”李得明走到王富成跟前,重重地打了他一耳光,“平日里尽学会了胡作非为,仗势欺人,旁的一点没学到!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你以为栽赃嫁祸是这么容易的!就凭你,你竟敢……人命关天,你以为我什么事都保得住你!”
“舅舅,不会,不会查出我了吧?还是……”到了此刻,王富成也明显察觉到了事情正朝着他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
他一手摸着脸,明显乱了方寸。
“你放心,还没这么快。”李得明看他一眼,“方才我只是暗示了两句,让他把事情往那你说的贺泽身上一推二五六就是,我不会管,可人一点不给我面子啊,义正言辞地说什么公正廉明,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能让人受了冤屈……哼,就他清高!就他是个好官?”
说着李得明又来了怒火,猛地一脚踹在了王富成身上:“哥哥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哪怕做事之前通知我一声呢!做完了倒想起来让你舅舅给你擦屁股了?”
“舅舅,舅舅你别打了,我之前受了伤,这伤还没好呢!”王富成慌了,一时也害怕地紧,猛地抱住李得明的大腿哭诉道:“舅舅,万一,万一要查出来了……您就我这么一个外甥啊,您得救救我!那周文达不过一个小县令,您的话他哪敢不听!”
呵,可人家就敢不听,周文达是个硬茬子啊,说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但这话哪能说出口,李得明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只恨不得把他一脚踹死了事。
“舅舅,舅舅……”
王富成越想越害怕,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王父王姆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先是对王富成一顿训斥,又忙不迭地跟李得明求情。
“阿弟,你,哥哥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儿,老王家也就这么一根独苗,你可不能……富成前阵子才瘸了一条腿,这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李得明看着这一家三口哭得闹腾,忍不住揉了揉发皱的眉心,他方才说的也不过是气话而已,到底是自个儿的亲外甥!他在本家地位不高,那母老虎连个儿子都没给他生一个,他一向是把这个外甥当亲儿子看待的,哪里能不救!
可要是那姓周的真查出什么确切凭据来,他又该如何救?
他是六品的京官不错,可吏部藏龙卧虎,人人沾亲带故的,他一个没甚背景的六品,也就是个打杂的,此次若不是原定的官员因病来不了,上面的看他资历老才把这个名额给他,他哪里能混上这个巡察使的身份!
李得明一想到这里,也觉得自个儿心酸得很。京官说得好听,但在哪儿他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倒是琼川山高皇帝远的,周文达这土皇帝当的可是自在威风得很……
李得明想到这里,瞳孔突然放大,一个危险的念头渐渐从他脑子里升起。
若是……
他越想越停不下来,半晌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屋子里的哭嚎声终于停止。
“起来!”李得明向着王富成道,语气软了下来,“现在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想。”
见他发了火,几人也不敢再留,王家父姆提溜着王富成退出了房间。
“周文达,周文达……”房间内的呢喃声经久未歇。
……
“罗公子,你们几个得快着点儿,这时间马上就到了!”监狱里,先前给他们放行的狱卒一脸为难。
“好,我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好,烦请再等等。”
狱卒退去,贺泽揉了揉贺安的脑袋,安抚道:“好了,你们赶快回去吧,记得跟阿爹阿姆报平安,让他们不要担心。”
“嗯。”
贺安眼泪汪汪地重重点头,看得贺泽在心里把幕后之人狠狠记了一笔。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王家……
“还请罗兄帮忙,多盯着些那个来报案的,还有和死者生前抱团的几个乞丐,说不定他们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罗湛明拉住了贺安的手肘,“我们先出去,让贺兄和你林哥单独聊会儿。”
贺安乖乖任他牵着,边走边回头跟贺泽摆手,那模样,跟生离死别也差不多了。
许是最近犯案的人少,贺泽所在的旁边的牢房都没什么人,新婚夫夫隔着木栏对视,贺泽这才发现林煜眼眶都红了。这会儿没有旁人,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砸下来,像是砸在贺泽的心上,重若千钧。
“对不起,夫君的错,我错了……别哭了……”
贺泽慌了神,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方才小安哭的时候好他还只想着哄,现在却忍不住跟着难受起来,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还有孩子呢,你要是再哭下去,你也不想孩子以后生的丑是不是,你看咱俩都长得这么好看,孩子若是长得丑了,他以后肯定埋怨你——”贺泽隔着木栏的缝隙摸了摸林煜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哄道。
这话越说越离谱,林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胡说什么!我们的孩子哪里能长得丑,你丑才对!再者说,他要是生的丑跟我哭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见他笑了,贺泽也放松下来,“你是孕夫,要保证心情愉悦,不然会影响孩子的,说不定就变得丑了。”
“你……”林煜无言反驳,气得急了狠狠抽了一下贺泽的手背,“让你说!”
“嘶——”贺泽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很久没享受过小妻子的暴力教育,他竟还觉得有些怀念,“怎么样?这下不生气了?”
贺泽将手递到林煜跟前,还想让他心疼一下。林煜定定地看着他,“想得倒美,快治好了!”
“遵命,我的老婆大人。”
牢房的地面生长着不少杂草,贺泽手一扫,那些杂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与此同时,他手上的红肿也在飞快消失。
“你看,没事了。”
贺泽转头扬了扬手,又站起身来,林煜只看得见他的手停在半空,牢房里的杂草便都渐渐变黄,他脚下的那一株却呲溜一下攀升到他的膝部以上,根茎也变得粗壮,赫然已经成了一株草中之王。
然后贺泽三下五除二把这株草大王拔了出来,递到了林煜手上,“你看,我不会有事的。”
他在试图用另一种方式消除林煜的担忧。
第107章 08.17晋江独家发表
罗湛明拉着贺安出了牢房,一到外面便放开了自己的手, 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此时已近黄昏, 夕阳西下, 贺安一下午的紧张情绪到此刻方才消除一些, 他抬头想说些什么,一个“你”字刚出口便戛然而止。
罗湛明脸上发红,之前心中焦急一直没有注意, 贺安现在才发现那上面若隐若现的指印。
“谁, 谁打的啊?”他的手不自觉地摸了上去,罗湛明却偏了偏脑袋, “没事, 不疼。”
家里药铺出了这么大的事, 影响不可谓不大。他们家另外两家药铺也已经停业,酒楼货运的生意也难免受到影响。这些只是其次,他阿爹一辈子重名声, 现在家里的铺子却摊上了人命官司,又从阿木嘴里知道了他上次落水以及和贺家相关的事情, 以为他交了什么狐朋狗友,情急之下这才打了他。
贺安只是在父兄在的时候习惯做个小孩,但他不傻,眼中歉意涌现, “是不是,我家连累你了?”
若真是那个姓王的做的,那罗家还真是凭白受了他们连累, 还有罗湛明……
“没有的事,别多想,我们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还有大哥夫在……只要事情查清楚了,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虽说此事他家阿兄也是受害者,但贺安听了罗湛明安慰,心中的愧意还是难以消解。
只盼着案子快点查清楚,此事快快过去才好……
趁着林煜还未出来,罗湛明又带着贺安去探视了药铺的掌柜,两方汇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把两人送回花铺,他这才一人回家。刚刚进府,阿木便战战兢兢地跑过来提醒他,“少爷,您有个准备,老爷正在正堂等您。”
罗湛明脚步一顿,“嗯,我知道了。”
“少爷,您,您和贺家之间的事真不是我有意说的,夫人不知从哪儿听了来,非要问我,我实在瞒不下去,才,才……”见他走远,阿木忍不住追上去解释道。
“放心吧,此事不怪你。”
正堂的丫鬟仆人都遣退了,罗老爹端着茶坐在首座,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回来了?去哪了?”
“去监牢了,去探视了贺兄还有陈掌柜。”罗湛明大大方方地道。
“还算你有点分寸,陈掌柜如何?你跟他说,此事我罗家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还有家中老幼也无需担心,我会帮他看着的。”罗老爹自动自发地忽视了前面那个名字。
“阿爹放心,这些我都跟陈掌柜说了。”
“嗯,”罗老爹看了罗湛明一眼,又马上收回视线,“你的伤……好些没有?你阿姆给你准备消肿止痛的膏药,待会儿记得抹上一点。”
“是,阿爹,我知道了。”罗湛明脸上带上了笑意,“我就知道阿爹一定心疼我了。”
就这么一根独苗,还是老来子,能不心疼吗?罗老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端起茶饮了一口,方才道:“还笑,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稳重些,尽会叫我和你阿姆操心!胡乱交朋友也就算了,还公私不分,你说说要是……”
“阿爹,这事我没错,收那批白芷是完全按照咱家往常的规矩来的,我相信贺兄的人品,此事不过无妄之灾,迟早会查清楚的。”
“好,行,你重情重义,你阿爹我说不过你,”罗老爹把手中茶杯重重拍在桌上,“那咱们暂且不说你那贺兄的人品的问题,就说说咱家接下来这段时间的生意损失,怎么补救?还有名声呢?怎么挽回?”
“阿爹!”
罗老爹不理他,继续道:“你大哥夫方才来过了,他给指了条明路,说这事咱家要想尽快脱身,说难其实也不难,只消让陈掌柜改个口供,把事情推出去,再有你大哥夫从中斡旋,此案便能尽快了结,咱家也能及时止损。”
“你放心,此案尚不算恶劣,顶多过失致死,就是委屈陈掌柜和你贺兄要多蹲几年牢狱了,咱家好好补偿一些便是。”
“阿爹,您怎么能这样!”像是无法预料到自家父亲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罗湛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身为罗家唯一的男丁,难道不应该为了家族考虑吗?罗家几代经营才有了今天,我容不得它在我手上有半点差池!”
“阿爹——您从小就教我做生意诚信为本,以诚待人,以诚对事,现在您要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吗!”罗湛明质问道:“我和贺兄萍水相逢,志趣相投,我早已把他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兄弟;安哥儿意外出现,我喜欢他,他是我的心上人,是我已经认定的妻子;陈掌柜在我们家药铺待了数十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爹,您知道您在说些什么吗!”
“我在说什么?”罗老爹言语丝毫未乱。
“您在让我背叛朋友,背叛妻子,背叛伙伴,您在让我做一个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
“那罗家呢?罗家又被你放在了哪里?”
罗湛明长舒了一口气,稍微冷静了一点,道:“此案尚在调查,真相定会还所有人一个清白。损失的我们迟早都能挣回来,名声,我们罗家的名声世代经营,清者自清,别人抹黑不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
“是,您想做的,我绝不会同意!”
罗老爹定定了看了自己儿子好一会儿,半晌脸上的严肃表情才赫然崩开,他才抚掌而笑道:“好啊,不错,不愧为我罗家子孙!”
“阿爹,你——”
“湛明啊,阿爹从小就教你,咱们做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会动脑子,可今儿个阿爹再教你一句,咱们要会动脑子不错,可这脑子绝不能往坏了的地方动。”
“做生意重要,可做人更重要。那话读书人怎么说的来着?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就是这个道理了,不错,没给咱老罗家丢人。”
要是这会儿罗湛明还不明白罗老爹刚才不过在演戏,那他就白活了!虽然难得被阿爹这么夸有点高兴,不过——“阿爹,您也太过分了吧!我还以为您真的……”
“怎么?以为你老爹我就是一个无耻小人?你也不想想,就算你老爹想这么干?你大哥夫能答应?”罗老爹吹胡子瞪眼的。
“也对,我大哥夫才不是那种人。”他方才是太急了,才没发现这么明显的问题。“不过阿爹,大哥夫方才到府上到底跟您说了什么啊?”
“就是我刚刚说的。”
“啊?”
“他今天去赴李大人的宴,席间李大人跟他透露的意思。就是王富成的那个舅舅李得明。”罗老爹解释道。
“怎么会?此案才发生一天,那李得明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他就算想交好好大哥夫,也不必用这种受人诟病的方式吧?”
“你都明白的事,没道理做了那么多年官的李得明不明白,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啊!”罗老爹提醒道,“你不是说贺泽与那王家有旧怨?说不得此事还真与那王家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