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胡兵时常来劫掠,这周遭的百姓都不富裕,所以才连二两买药的银子都舍不得,所以本地的子弟兵们也不好意思伸手问家里要吃的,军汉们平日吃穿,都是靠种的五十亩田产,再吃不饱,就靠邝思清向上要军费买粮食。江快雪要走了两块地,还是用来种一些不知有什么作用的草,这些军汉们便不乐意了。
只不过碍着江快雪是“神仙下凡”,前阵子卫所内也有生病了的士兵得他救治,所以也没人敢闹,只不过微词还是难免的。
江快雪去地里看了一次,邝思清已让人把药籽种下,现在开了春,都发了嫩芽。他跟邝思清解释了,这些都是草药,好好种着,到时候有大用处,正要离开时,都指挥同知跑进卫所,神色慌张。
江快雪跟这同知打过照面,记得他姓鲁,不禁问道:“鲁大人,什么事这般慌张?”
鲁大人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挂着汗,满脸急色:“我婆娘生孩子,生了一夜了都生不下来!城内的稳婆不顶事,我来卫所借匹马,去城外请个老练的稳婆来。”
江快雪阻拦他:“你一来一回,恐怕要耽误不少时候。你家夫人现在何处?带我去看看吧。”
鲁大人微一迟疑,犹豫道:“大人,产房污秽,只怕冲撞了您……”
江快雪拉着他快步出了卫所:“人命关天,别磨磨蹭蹭的了。”
鲁同知只得拉了马来,带着江快雪回城中,江快雪取了银针,揣在怀里,跟鲁同知去了他家。
鲁家上上下下都忙碌得紧,见鲁同知回来了,一银发妇人问道:“方婆子请来了没有?”
鲁同知扶着江快雪下了马,来不及说话,江快雪快步进了产房。
一群帮忙的妇人见了,都连忙拦着他,不许他进去。鲁同知连忙向那银发妇人解释:“娘,这位是江大人!”
江快雪的名字已无人不知,那银发妇人却还是有些犹疑,更有妇人嚷嚷道:“产房这等禁地,不能随意进去。就是神仙下凡,也该遵守咱们人间的礼法,不可随意看女人的身子。”
江快雪只得道:“我把眼睛蒙起来,如何?”
妇人们哑然,鲁同知不放心,问道:“江大人,您蒙上眼睛,如何看诊?”
“诊脉施针即可。快些吧。”产房里已经没了声息,也不知那位难产了一夜的妇人如何了。
鲁同知一时也顾不得那些,便蒙上江快雪的眼睛,他在门外守着,那银发妇人牵着江快雪的手,哪知一进产房,看见无声无息的儿媳妇,用手一摸已没有气息,老妇人登时便痛哭惨叫一声,鲁同知在产房外一叠声的催问,一时间内外都乱做一团。
江快雪眼睛看不见,只得随手抓了个人,喝道:“带我到床边!”
那女子诺诺应了,推开人把他牵到床前,抓住他的手按在产妇的手腕上。江快雪诊了脉,发现这产妇只是休克,还有一丝气息在。他连忙取出怀中银针,伸出两指,在产妇肚皮上比划一下,摸准了穴位利落下针。
登时便只听那产妇呛了一声,醒转过来,产房里哭嚎声音这才小了,又是一通忙乱,江快雪高声道:“产妇没力气了,给她喂些糖水。”
汤碗叮叮当当地端上来,产妇喝了干净,江快雪又捻起一根针,对那产妇道:“我下针之后,你务必要用力。”
产妇被折磨了几个时辰,只盼着解脱,对产房内出现的这蒙眼男人也来不及疑惑,应了下来。江快雪两指量到穴位,再度下针。那产妇配合着使出力气,登时只听见帮忙的婆子大叫:“出来了!出来了!是位少爷!”
接着便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啼哭。
江快雪称赞道:“这孩子,在娘肚子里闷了这么久,还能哭得这般大声,看来是个棒小伙啊!不如就叫……”
他话还没说完,那银发妇人便喜不自胜道:“多谢神仙大人赐名,这孩子小名就叫能哭了!”
江快雪迟疑片刻,听着周围一团喜气称赞,默默把那句“不如就叫宏声。”咽了下去。
众人千恩万谢地,先将他送出产房,鲁同知听见产房内的哭声,眼眶湿润,见着江快雪就要跪拜,江快雪拦住了他,同情地看着他,强忍着没有把“你儿子小名叫能哭”这个噩耗告诉他,告辞离去。
这事情不过一夜便传遍了吹芦城内外。第二天鲁同知拎着喜蛋等物上门道谢,这一下连市井妇人也知道了,江大人乃是送子观音座下童子。
难怪上回他能向观音大士借来禳灾的玉净瓶,看来这传闻果然没错。至于送子观音座下的童子与药师佛,谁的品级更高,那还用说,必是观音的童子无疑了。
江快雪几次想要解释,众人都不相信,更有一些难以怀孕的女子,托人来偷走江快雪的贴身衣物、饰物、发带袜子等,叫江快雪不胜烦恼。
鲁同知在军中人缘很好,士兵们听了江快雪蒙眼施针这般神奇的事迹,不禁啧啧称奇,有对他心怀不满的,也不敢挂在嘴上说了。
江快雪声望日重,赵文江就不那么开心了。不过不等他动手,松月真就先一步向他发难了。
“听说咱们江大人打算开办医所,到时候城中的大夫们都可以去医所学医!”
“那敢情好,若能学会他这一身医术,哪怕江大人调走了,咱们也用不着为生病的事发愁了。”
“嗨,你忘了,除了江大人,还有赵大人哪!”
“赵大人?嘿。不如叫赵二两吧!江大人都是免费给咱们看病,他还要收二两银子!眼睛都钻钱眼里了,这种人能是什么好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二两银子也的确高了点。”
“就是说,既然赵大人是药师佛转世,下凡来普度众生的,为什么还要收二两银子?”
“瞧你这话说的,菩萨也是要吃香火供奉的,赵大人看病收钱,是理所应当。”
“收钱是应该的,毕竟天底下如江大人一般的善人少有。只不过他一包药便要收二两银子,前阵子他卖出去多少?进账怕不是有几百上千两吧!”
人群中煽风点火的人把话题带起来,便偷偷溜了。待官兵听到有人诋毁朝廷命官,前来抓人时,带头之人已经不见了。不过赵二两的外号却是传开了,更有流言传说,赵文江家里堆满了雪花银!
第27章 穿成胖子(六)
赵文江察觉到舆论动向,连忙让人编几个故事在市井街头散布,为自己炒起清正廉洁的形象来。只不过赵二两这个名字简单好记,百姓们听了一次,便再也忘不掉,一时间舆论对他十分不利。
松月真感觉时机已到,带副使佥事及一众官兵,把赵府围了。
赵知府人不在家里,管家带着人出来阻拦要说法,松月真一句废话没有,直接让官兵们把人制住,带人进府搜查。他早便暗中调查清楚,赵知府这些年收受贿赂,高价卖药,中饱私囊吃进不少,今天他要让赵文江把这些年吃下的都吐出来。
那管家被官兵押着,还在喝骂:“松大人,哪怕你是朝廷命官,也不能擅闯民宅!你是提刑按察使,怎么可以知法犯法!”
松月真站在赵府花园里,北方刚刚开春,花园内光秃秃一片,他扫了一眼,走到花墙边,对手下人道:“给我砸!”
那管家脸色一变!
门外围着一圈好事者,就见官兵们合抱粗木,撞向花墙。不过三下,只听一片哗哗声,墙皮纷纷脱落,墙内砌着的东西水泼般倾泻下来,铺满了半条石板路。
都是些雪花花的银子!
围观人群登时哗然!
就在这时,家丁们推开围观群众,赵文江终于赶来,又气又怒,喝道:“松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松月真就站在那面端墙边,叫手下继续砸墙。看见气急败坏的赵文江,他微微一笑:“赵大人,你来了,你来瞧瞧,我在你这花园里发现了什么?!”
赵文江红着眼睛,浑浑噩噩,简直不知自己究竟是遭了哪路瘟神,竟惹上这么个人。他已经气到麻木了,呆滞地走到墙边,看着地上的雪花银,不知是在发呆在心疼还是在思索该如何遮掩。
松月真一脸愉悦,拍了拍赵文江的肩膀:“赵大人,你看看,你家的墙面里长出银子来了!”
赵文江抬起头:“谁家的墙面会长银子?这分明是……!”
他说道这里,倏然睁大眼睛,不敢再说下去。松月真笑眯眯地,和颜悦色地看着他:“分明是什么?”
赵文江浑身僵硬,心念电转,暗道:我不可上了此人的当!我真是瞎了眼,还当他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这人狡诈机敏,城府极深,匪气十足,分明比江胖子难对付多了!看他这样子,究竟是都知道了,还是来诈我?多说多错,我不可多说。
松月真究竟知道了多少?问题不在这里。他今天之所以要闹得声势浩大,当着大家的面来砸赵家的墙,就是为了让赵文江彻底失尽民心。
“怎么,赵大人,为何不说话?”
“这些银子怎么来的,下官也不清楚。”
“不清楚?这些银子就出现在你家,难不成是有人故意把银子砌进墙里,陷害于你?”
“谁有这么大的手笔,拿的出成千上万两银子陷害你?”
“砌墙可不像背起一包银子丢你院内这般简单,非得需要几天时间不可。现在你跟我说你不知情?”
“赵大人,你不说话,好,我替你说。这分明是你高价卖药贪污受贿得来的脏银!来人,将赵大人带走!”
一时间群情耸动,家丁们想冲上来救下赵文江,然而松月真背负皇命,谁敢碰他。赵文江喊冤叫屈,松月真索性堵住他的嘴,把赵府上下全部捆走,下入牢中。院墙内的银子也全部启出,这些都是证据。
百姓们看着赵文江被捆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独独没有人替他说话。赵文江看着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睛,这时才如梦初醒,他两次斗法失败,早已失尽人心了!
“松大人,你果真是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赵文江把银子藏在院墙内的?”用了晚饭,江快雪与松月真对坐饮茶聊天。
“哪里。我夜里曾探过赵府几次,一次经过那院墙时,发现夜行衣上蹭了一点白,那墙面是刚粉的。我觉得奇怪,便在墙上打了个洞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内中乾坤。”
江快雪了然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松大人武艺高强,竟内夜探赵府而不被发现。松大人,你以前做过这种事么?想必有许多有趣的见闻,不如跟我说说?”
江快雪以前跟着莫飞老大一起混的时候,最爱看武林高手飞檐走壁的武侠小说,一听松月真原来身负武艺,不禁十分敬佩,心向往之。
松月真哑然,脸上渐渐红了。
江快雪疑惑道:“咦,松大人,不能说吗?”
要他说什么?说他曾经蹲在单身男子的房顶上偷窥人家吃饭看书练字吗……
赵文江的案子松月真审了几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没什么好辩解的。江快雪向京城奏疏一封,讲明邝思清抗敌不力乃是有赵文江从中作梗,松月真同时呈上赵文江一案的罪证,并命人将赵文江押送到京城受审。
这事圆满办完,江快雪便松了一口气,着手办理本地政务。他虽是新官,但有松月真从旁协助,有问题也能迎刃而解。过了月余,京城中来了皇帝的诏令,赵文江收受贿赂,延误军情,证据充足,案情重大,收押刑部待秋后问斩。他贪污所得,充作燕云洲军费。
这样一来军士们粮食的问题也解决了。邝思清特意带人跑了一趟南方,收到充足的粮食。
江快雪又在城中办起医馆,凡事想学习医术的,不论男女,皆可报名,几天内便收了十数人,江快雪散了衙便去医馆教习医术,又把他写给御医们的医书再版分发,只盼着赶紧带起一批用得上的大夫,不要再有不孕不育的妇女来偷他的衣物,袜子,发带,腰带等贴身物品了,毕竟他这么穷。而且不孕不育的妇女来偷也就罢了,为什么想生儿子的也要来偷他的东西?
松月真曾提议由他设套,抓几个偷衣贼严惩一番,自然不会再有人敢来对堂堂承宣布政使下手。江快雪想想,还是算了,他刚把赵文江狠办了,正是该怀柔于民的时候,若是连小小的偷衣贼也要严惩,只怕百姓要畏惧,于安定民生无益。他只能交代阿福务必严加管束一府上下,不可令可疑之人进来。若发现有人吃里扒外,立刻赶走。这么一来,他贴身用品被盗的事件总算得以大大减少。
夏天,江快雪散了衙,跟阿福一起往回走。地面上暑气未消,他分外想念南方的西瓜,在这个朝代西瓜叫做番瓜,在北方西瓜价格昂贵,他舍不得买。
路上碰见松月真,手中拎着个碧绿的瓜,江快雪登时眼睛一亮,看松月真的眼神都不禁柔情似水。
“阿真,你这瓜挑的不错,瓜皮碧绿,花纹清晰,肚脐眼也小,一看便是只好瓜!”松月真早搬到了他的院子里,两人日夜相对,熟络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松月真便不许他再叫自己松大人,也不可以叫他的表字,只叫他阿真最好。
松月真微微一笑:“昨夜我听见有人说梦话了,说什么:瓜……瓜……好贵啊……。怎么办呢,既然他舍不得钱,只好我来买了。”
江快雪登时窘迫得脸色通红,口吃道:“你……你……你怎么偷听我说梦话?”
“你睡得那么早,我还没睡,路过你窗外碰巧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