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人被山火赶得十分狼狈,每个人脸上都乌漆墨黑的,只剩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好在他们已经渐渐逼近了山林边缘。
山下。
第一支打火队失去联系,消防大队气氛凝重悲伤,对接下来的救火安排慎之又慎。
因为天师传说突然“消失”,商言戈一时间拿不出谢玉帛在山里的切实证据。消防员的命也是命,不能贸然深入山林拿命开玩笑。
谢忱泊在和他们交涉,四处打电话调人。
商言戈一秒钟都等不了,他淋湿自己,直接冲破了警戒线。谢玉帛在山里,就算粉身碎骨,他们也要同年同日葬在同一座山!
悲到极处,有什么陌生的记忆冲破时间空间的阻隔,在火光中如画卷徐徐铺展,仿若两个世界。
谢忱泊通话声顿住,赶紧拿了两套装备,追上去。
今天要是带不回谢玉帛,他也没脸见爸妈了。
“乱来!拦住他们!”指挥部气得吐血,放群众进山,绝对是他们的重大失误。
天色已晚,火光熊熊,指挥官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阵欢呼。
“我们安全了!”
是九名失踪消防员的声音!
宛若干燥天候里一道甘霖,降临在指挥部每个人心田。
九个人背着一个看不出模样的少年,呼啦从他们想不到的地方下山。
商言戈转身,看见一个浑身被熏得黑乎乎的小东西,有点不敢相信他是谢玉帛。
谢忱泊一下子拽住傻掉的商言戈,“ 回啦!”
谢玉帛血耗了不少,被颠得有些晕乎乎,倒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有个太监欺负我。”谢玉帛委屈地抱怨,眼睛渐渐闭上,累晕了。
商言戈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宝贝,大脑剧烈一痛,识海白光大盛。
他好像知道了是哪个太监。
第52章
“对不起。”商言戈抱紧了昏迷的谢玉帛,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
他一闭眼, 两行泪从眼角滑落, 暴躁了一天,恐惧了一天, 所有复杂深刻的情绪,在这一刻化成混着烟尘的泪水。
谢忱泊看见这架势, 眼神复杂极了,看见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过来, 连忙把弟弟从商言戈怀里抱出来。
“也不是你的错, 哭什么呢。”谢大哥其实也有点心酸,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感人, 但是商言戈比他还早一步抱到了小帛,一副独占的样子就让他十分警惕。关键时刻,商总还是精明的,分毫不让,一点都不值得哥哥同情。
商言戈和谢忱泊一起跟救护车去医院,九名消防员各自都有点伤,他们齐齐站在车后面,担忧地看向谢玉帛。
队长自责道:“如果他当时自己先走的话, 就不会被浓烟呛成这样了。”
谢玉帛刚从山头上出现时,还是一个唇红齿白面容洁净的少年, 带他们逃命之后,被熏得灰扑扑的。
队长坚信谢玉帛是上天派来救他们的,其他队员或许会相信谢玉帛“眼瞎耳朵灵”的设定, 但是他永远记得,谢玉帛在他耳边说出他全部银行存款那一刻的震惊。
“我有预知能力,你信我。”
队长信了,并且背着谢玉帛的时候,答应他不说出去。
谢忱泊一一跟他们握手感谢,“小帛不会有事的,你们别担心,谢谢你们。”
“是我们谢谢他!”
“他救了我们的命,好家伙,当时那一团火扑过来,要不是我们听他的话离开……”
谢忱泊:“不不不,不能这样说,你们轮流背着我弟弟下山,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等小帛醒了我让他给你们道谢。”
谢忱泊见商言戈眼里只有谢玉帛,连句像样的话都不说,感觉自己像是他的助理。
救护车开走,有人好奇地问队长,谢玉帛当时对他说了什么,让他当机立断带兄弟们走。
“没什么,滚滚滚,快滚上救护车,别硬撑了。”
堂堂队长的银行存款太丢人了,他都不好意思说。
他眼睛慢慢而坚定地扫过一个个还能说笑逗趣的队员,抢救人民生命财产意义重大,当然,活着才有意义。
他把兄弟们带出中队,完整地带回去了!
指挥部依然愁眉不展,怕山火越烧越猛,却不知道,谢玉帛早就用符划定了区域,他无法阻止天灾,但可以限定山火在特定区域烧,要不是为了这个,他才不会被老头敲一闷棍。
接下来数个小时,令人欣喜的是,火势没有继续蔓延,扑灭有望。
商言戈握着谢玉帛的手,眼里深色波涛翻涌,一边头痛欲裂地接受前世的记忆如同海啸般席卷,一边追悔莫及。
谢玉帛说有个太监欺负他。
他上辈子是不是也想跟他抱怨?可是自己竟然狠心地不去帮他。
他故意派张太监去宣旨,让谢玉帛受委屈无处抱怨,甚至把恩怨扯到了这辈子,让他几度被害。
张太监!商言戈神色一厉,上辈子凌迟处死,竟然还没有让他悔改!
世界上不可能没有坏人,却是他亲手把坏人推到谢玉帛跟前。
商言戈盯着沉睡的谢玉帛,昏迷的样子渐渐和上辈子的场景重合。
那时候国师突然昏迷,商言戈才发现,原来谢玉帛算命并不是没有代价。他急疯了,国医圣手看过之后都战战兢兢地跪下,说无能为力。
玄学还需玄学医,商言戈想到,他能找到一本上古邪术,世上必然还有能救谢玉帛的东西存在,哪怕是邪术,他也认了。
经过多方打听,商言戈听说东边沿海有蓬莱,山上有世外高人,不过他神出鬼没,只在渔民口耳相传中。
蓬莱地势险要,还从来没有人登上过。商言戈怕其他人上不去还浪费时间,亲自走了一趟。
此间种种艰辛不赘述,跟着商言戈去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坚持到最后,无不原地待命。
国君去蓬莱求仙失去消息,若是传出去贻笑大方,商诩差点以为自己要给哥哥发丧时,商言戈回来了。
绝境逢生,商言戈在山上遇到了道人,道人告诉他,慧极必伤,谢玉帛受天道反噬,魂魄不稳即将归还于天道。
“孤不还!”商言戈怒道。
道人眼神悲悯:“还有一法,真龙天子分出龙魄,给小国师固元,保护他的魂魄稳定。”
商言戈:“行。”
道人:“人固有七魂六魄,互为依托,若是少了一魄,魂魄失衡,轻则心智失控,重则暴毙而亡。”
商言戈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孤绝不后悔。”
道人有些惋惜,一代明君,千古一帝,可惜为情所困。
商言戈从蓬莱下来,按照道人的方法,把龙魄渡给了谢玉帛。
他变成了暴君。
商言戈不敢见他,怕被谢玉帛看出来他少了一魄,怕自己靠近谢玉帛,会把龙魄引回来,还怕自己不看着他,谢玉帛又到处算命遭到反噬,每每一想起这些,商言戈便在理智崩溃的边缘。
他下令把谢玉帛关了起来,不准他算命。
第二天却又后悔,宛如困兽之斗。
暴躁时,商言戈心想把谢玉帛关起来挺好,这样他既不会算命,又不会逃离他的视线。
清醒时,商言戈知道这样不行,他把谢玉帛从黄金台救下来,教他读书识字,可不是为了有一天又把他关起来。
暴君几近精分,有一天他想到一个办法,他写了一道批评谢玉帛的圣旨,想让谢玉帛心生逆反,主动逃出去,他就不用纠结了。
从头到尾,谢玉帛要是想走,国师府没有一个人会拦他。可是他的小玉帛太乖了,压根没有想逃的念头。
就像他被家人虐待时,看门的恶狗从来不是困住他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懂得逃。
商言戈教他这种家人不必留念,不是所有家人都要生活在一起,却忘了教他,不是所有君臣都能善终。
大总管喜爱小国师,为难地说自己宣不了这个旨,小国师一追问,他可能就招了。
商言戈找了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太监,姓张。
这个张太监对谢玉帛不敬,商言戈想砍了他的头!
可是暗卫说国师被张太监激怒了,说了好几句对陛下不敬的话。
商言戈又觉得这个太监能用。
谢玉帛每次都跟张太监吵起来,气呼呼怒骂暴君不讲诚信,他再也不要见到暴君了。
可是谢玉帛又一直乖乖呆在国师府没走,商言戈怕他无聊轻生,赶紧又命令他去学医。
后来有次谢玉帛生病了,在床上躺了很久,商言戈差点想不管不顾地去见他。
他想见谢玉帛,越想见他,赶走谢玉帛的事越紧迫。
他常常觉得自己心智已经不太正常,才会一边关着人,一边又想赶人走。明明只要下一道流放圣旨就可以,可是圣旨在御书房堆了一面墙了,还是一道都没发。
赶不走,见不到,舍不得。
暴君即将变态时,塞北动乱,狼烟四起,这可真是送上来缓解他无处释放的暴躁的好靶子,他当即御驾亲征,远离谢玉帛。
暴君好战,理所当然。
商言戈在战场杀敌时,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起谢玉帛。他曾四处征战,收复失地,后来和谢玉帛一起推行修生养息国策,百废俱兴。
他承诺以后不会再打仗,如今,谢玉帛会怎么看他?
……
再后面的事,商言戈不想回想了。
他最错误的事,就是用张太监去刺激谢玉帛,不怪谢玉帛这辈子还天天骂暴君傻叉。
假设换成现在的商言戈,或者魂魄正常的暴君,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
世界上没有如果,谢玉帛现在一定很恨他,也算是求仁得仁。
商言戈握住谢玉帛的力道一重,对方皱了皱眉,他连忙放轻力道,给他揉了揉指节。
以前,谢玉帛老爱追着他问,历史书上会怎么写他们。
商言戈知道他担心自己被传成妖言惑众的国师,告诉他:“等下次编史时,封你为史官。”
谢玉帛很好哄,立刻板起小脸,拒绝道:“这样不是显得你很昏君,不用了,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几千年后,商言戈从后人的角度,终于能全局客观地评价自己——懦夫!
只有懦夫才会允许一个太监骑到谢玉帛头上去,还让这个太监在现代继续作妖。
只有懦夫才会想起全部,但不敢对谢玉帛吐露实情。
其一,他是为了避免解释不能见面的原因,怕被谢玉帛挖出他牺牲了龙魄的事。这辈子他还是易怒,感谢现代医学和心理学发展,尚在自控范围,龙魄应当还在谢玉帛身上。
道人说,时间久了,龙魄就稳定在谢玉帛身上不会跑了,他这辈子和谢玉帛共同生活了这么久,龙魄都没动弹一下,看来很稳当。而且,可能转世之后,残缺的魂魄自动打补丁,谢玉帛没有看出他的不对。
幸好,他没有再遇见一样的困境。商言戈不想索回,就怕谢玉帛拼命要还。
其二,他就是不敢打破现如今两人的相处。他怕谢玉帛知道他想起来,变得横眉冷对。
让他再想想。
商言戈见谢玉帛老是皱眉,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一下子摸到一个肿起的小包。
商言戈神情不对,谢忱泊马上看过来,“怎么了?”
“小帛被人打了。”
“什么!”大哥立即撸起袖子,想帮弟弟讨回来。
谢忱泊接到一个电话,警局打过来的,说是医院接到两个严重烧伤的患者,口中一直说着“以后不敢了”,方才清醒之后警方问话,两人承认,是他们打晕了谢玉帛把他运上山的,然后山上着火,他们觉得遭到报应了。
打手供出主谋,是山脚村庄的一个老大爷,老大爷禁不住审问,说谢玉帛出言不逊,所以雇人把他扔到山上长个教训。
没有了“天师”这一环节,这三人的犯罪逻辑自动补全,认罪伏法,谁也别想溜。
“气死我了。”谢大哥心疼要命,“回去要拍片看看。”
……
谢玉帛在医院醒来时,生活诡异地平静,大哥没骂他,商总也没骂他。
难道是本国师这次太惨了,他们也不忍心教训他了?
不不不,谢玉帛摇摇头,什么叫惨,明明他这次威风凛凛,孤胆英雄。
大国师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刚从山上下来时,黑得都看不清脸,也不知道自己脑后肿着一个包,脑子都被扫描过了。
面子里子,都没有。
病房里有电视,上面正在报导好人好事。
今天下午,永梁县消防队,接到了一笔匿名捐赠,补贴九名差点失联的消防员每人八万八。无独有偶,五点时,消防队又接到一笔捐赠,每人十万。
谢忱泊得知商言戈捐的比他多,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都要掺一脚,到底谁才是亲哥!
谢玉帛咬着苹果,想到队长贫瘠的银行存款,一向抠门的他,倒也不觉得哥哥和商总花钱大手大脚。
谢玉帛扔掉苹果核,打了个嗝,“商总,你今天已经削了两个苹果一个橘子一袋山竹……”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商言戈斟酌着道:“你之前说,有个太监欺负你?”
谢玉帛点点头:“那天师是个死太监,说话阴阳怪气,还挑破离间,气死我了。”
商言戈面色铁青,“死人”果然不好做,活人怎么冤枉都无法辩解。
“挑破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