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后知后觉的想起梦中的场景,他不禁在想:难道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夫君,你总算是醒了。”苏哲作惊喜状,“你方才突然睡过去,我搬不动你,便只能拿了只枕头靠在身后,你是不是突然太累了?”
“原来是这样……”宁惊蛰恍然大悟,仔细嗅了嗅,见屋内没有一丝血腥之气,暗暗羞恼:什么时候他胆子变得这么小,自己的夫人不过是在摆弄一些胭脂水粉,便令他以为是妖魔鬼怪了。
一场即将被揭穿的真相,就这么被苏哲轻易地糊弄了过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苏哲的确是将宁惊蛰玩弄于股掌之间,打着要骗就骗对方一辈子的念头生活在这偏隅之地,而以他的智谋配上一些实力,只要渡过了眼下产子的难关,之后的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偏偏,他们遇到了上赶着来斩妖除魔的修士。
对方并非是外界来的修士,而是佐国颇负盛名的斩妖师,拥有练气大圆满的修为,极其憎恶妖魔鬼怪,见之必杀,所过之处无一例外诛邪退避,他偶然路过,便碰上了笼罩着淡淡阴气的宁家。
虽说斩妖师这修为在苏哲看来压根算不上什么,可奈何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无论如何对方都要多管闲事,他又避之不得,便只能正面应对。
对付过无数妖魔鬼怪的斩妖师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在第一眼便看出“沈绮”的真身是一具被鬼附身的尸体,肚子里怀的也是血肉混合精元却迟迟没能成型的肉块鬼胎。当下便不由分说地出手,替宁惊蛰除了留在家中的“祸害”。
可怜宁惊蛰还被蒙在骨子里呢,苏哲就挨了对方一剑,被斩断了一条胳膊,却没能流出鲜血。
证据摆在面前,这下宁惊蛰之前再怎么被蒙在鼓里,此刻也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怀胎的夫人……真的不是人!
他的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几种喜好猎食孕妇胎儿的妖魔鬼怪,质问“沈绮”将自己的妻儿怎么样了。
苏哲还能怎么办?回答不是,不答也不是,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
——自己都已经是妖怪了,翻来覆去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要知道,能惹人喜欢的妖魔鬼怪寥寥无几,有一句话说得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解释得再多再真实,宁惊蛰会听,斩妖师可不会。
斩妖师的地位是远远高于宁惊蛰这书生的,就算后者看在孩子的份上心有不忍,但前者对妖魔鬼怪的憎恨大于一切,是万万不可能放过他的。
苏哲内心飞快地闪过计量,直接捂着肚子冲到宁惊蛰卧房内,启动他事先留下来的禁制,好歹能为他挡下斩妖师的重重杀招。
躲在结界内,苏哲这才缓缓地出了一口气:这具暂时的肉身失了一条胳膊没什么,但孩子万万不能出事。
而在外头,宁惊蛰则是在第一时间跪倒在地,乞求地看向高傲的斩妖师:
“斩妖师大人,您说那是一只附身于我妻尸身上的鬼物,但是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啊……求求您,至少,至少帮我救出我的孩子,那是我唯一的血脉啊!”
“所以说凡夫俗子的愚昧德行,真是让人恼火。”
斩妖师眯了眯眼睛,拽着宁惊蛰的衣领,轻而易举地便将人给提了起来。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你的夫人,本就是一只鬼物,那鬼物操控尸体,与你欢好,才有了这个孩子……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你依然要自欺欺人么?留着你那孽种,现在你夫人吃的只是野兽,之后鬼子出生后,保不准便失去理智,以你同村乡民的血肉为食!”
一席话如雷贯耳,宁惊蛰猛然想起“沈绮”身上一直以来缠绕的古怪,顿时不再吱声。
周围闻讯而来的邻居们,也开始议论纷纷,却不敢太过凑近,只将宁家等成瘟疫聚集地一样看待。
“怎么啦?这大白天的,什么事儿吵成这样?宁惊蛰那好孩子怎么就跪下了?”
“这……斩妖师大人说惊蛰小子的怀胎八月的夫人,是个鬼物!肚子里怀的,还是鬼胎!会吃人的!”
“什么?你说,宁惊蛰跟一只鬼,过了一年了?”
“上苍啊,我远房的亲戚就是被鬼物害死了!天晓得那鬼将他整个人给剖开炖了汤,吃完后潇潇洒洒地就走了……听说,那鬼物还是化成了人老娘的样子!”
一些人光是听到“鬼”字,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再在附近呆着,赶忙拉扯着熟人回去了。
看热闹,还能有命重要?
斩妖师倒是挺喜欢这些村民的知趣,之后打起来,也省得站在旁边碍手碍脚。
他手指一松,将宁惊蛰放回地上,幽幽道:“看到了?听到了?妖魔鬼物冷血无情,你如今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同我说话,就是你的运气,莫要不识好歹。”
宁惊蛰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如果说,“沈绮”一开始就是鬼物,那她之前为何对自己这么贴心照顾?况且吃了“沈绮”做的饭后,他的身子也变得比原先健康利索,如若只是为了求子,那得偿所愿后,将他杀了也不过一桩小事,为何还要留着他作障眼法?
又听斩妖师开口道:“不过,饶是我也没有想到,缠着你的鬼物竟然强大如斯,结界已经出现,周围的妖魔鬼怪也被吸引而来,届时……可是一场灾难啊。”
“那该如何是好?”
宁惊蛰同样不希望自己的乡亲们受妖魔鬼怪的摧残,当下便向对方寻求帮助。
“有我在,那群妖魔鬼怪自然不足为惧。想来这鬼物怀胎八月,如今即将临盆,正是需要补充血肉的时候。但如今没了血肉的来源,这鬼胎必定难以产下。届时,在她最虚弱之际,我用师父赠予的法器,破开这一层禁制,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宁惊蛰心中剧颤,却也不知所措,只茫然地看着禁制的方向。
却不知,禁制内,披着“沈绮”皮的苏哲听着外面的动静,竟是展露一抹笑容。
这笑容带着些许惆怅和舒缓,显得尤其古怪,但他双眸明光闪烁,竟是隐隐把握住其中心境的变化,跨过了一层门槛。
——不愧是他苏哲看上的男人,不愧是他年少时最为憧憬的人格形象。
当一己之私与大义形成冲突后,对方犹豫着选择了站在“大义”的一方,但这不代表对方没念着“沈绮”的好,毕竟在这个人世间,又有多少人敢冒着大不敬之罪,而为了一介鬼物发声呢?
能够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
只是,苏哲的血肉吃食因此便是断了,好景不长,在结界内的他便捂着不断鼓起的腹部,跪在了地上,□□不断有羊水落下。
目前苏哲与“沈绮”的这具肉身融合程度非常之高,这种融合,是因为体内的“胎儿”强行造就的被迫式的融合。
若是苏哲被强行驱赶出肉身,先不论他真元受损修为暂时跌落到什么程度,他耗费精力好不容易才形成在体内的胎儿会立刻衰竭而亡。
他自然是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娘的,这就是生子么……”
向来以温文尔雅之姿示人的苏哲第一次爆了粗口,肉身的疼痛到并不明显,但现在他经历的疼痛却是源自于灵魂,仿佛有一只手,正在将他的腿向两边拉扯,在扯断之前誓不罢休。
阴气与生机之气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迅速发散,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气旋。
苏哲不再吭声,只咬牙在胎儿体内注入生机之气,自身神魂已然孱弱到不忍直视的程度,若非有他的妖宠幽冥怨鬼蝶为他注入灵气,只怕在胎儿产出之前,他的神魂就先被撕裂了。
就这样,在无比漫长的二十日后,苏哲终于感受到了胎儿即将到来的出生,而他的力量也被削弱至最薄弱的时刻。
寻常的胎儿,这么长时间怕不是早就被闷死了。
但苏哲不同,他的孩子如今正处于阴阳转化、塑造血肉之躯的过程,只有完成了这个过程,诞生的胎儿才会是健康正常的人胎,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苏哲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时,突然有强劲之物落在结界上,令结界产生了一个细微的龟裂。
“该死……竟然是拥有破除禁制之效的法器……幽冥怨鬼蝶,不要让他影响到我!先给他警告,再不行就杀了!”
幽冥怨鬼蝶早年在苏哲身死之际,便救下过后者的魂魄,进而让对方拥有成为鬼修的机会,这么多年过去,它的实力自然也增强了许多,就算灵力空空如也,也不是一个练气大圆满的修士能够抗衡的存在。
斩妖师还未欣喜于禁制将散,幽冥怨鬼蝶一扇羽翼,便刮出一道带着鳞粉的旋风,直接将前者挥出数十米远,接连撞断了几棵树,最终撞在一块大岩石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然而,还没等场面平息下来,一柄薙刀直直地向幽冥怨鬼蝶的方向落去,将其击得倒退数步。
再见其人,却是一身穿白色法袍的妖媚修士腾云驾雾而来。
苏哲目光一凝,心中压力倍增,对方的修为,至少已经抵达结丹初期……想不到这方寸之地,还能有这般强大的存在?
“师父!”
斩妖师连忙起身相迎,却被后者一挥袖拂到一边。
“你好生休息,为师先将这鬼物收了,保这一方太平,你再过来。”
之前还无比高傲的斩妖师,此刻便是“伏低做小”了。
“为师的式神一直跟着你,如今传来消息,便立刻前来,果然有一个你无法对付的强大鬼物……呵~倒是不错。既然你无法收服他,那便让为师收服,你且在旁边多看多学。”
斩妖师的师父……便是国师了!
国师随手将还在发愣的宁惊蛰挥到一边,尔后撒豆成兵,对付幽冥怨鬼蝶,自己则用薙刀一下下地劈砍在苏哲设下的禁制上,一时间,金属与金属接触的清脆声响连绵不断,叫附近闻声的村民们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咳——”
苏哲双目一瞪,又吐出一口鲜血,命幽冥怨鬼蝶转攻为守,莫要继续与那些豆兵纠缠,而是回去守护他左右。
最终,就听得“啪”的一声,某种厚实的金属被生生斩碎的声音传出。
苏哲眼睛一瞪,怒喝一声,一团血肉生生从他腿间流出,并在第一时间发出了婴孩的啼哭声。
显然,此时他已经到了最为危及的时候。
他感到自身的魂魄就像是被摔在地上后重新拼凑的瓷器,若非有幽冥怨鬼蝶替他吊着最后一丝力量,他在诞下孩子的那一瞬间,便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以男子之魂,借女子之躯,行阴阳逆转之事,这种反噬不要更厉害!
国师见状,却是舔了舔嘴唇,仿佛在打量着饕餮美味,将薙刀举过头顶,便是要把苏哲和婴儿纷纷斩杀!
“不要——!”
不知是出于何种力量,那厢宁惊蛰竟是直直地向屋子的方向扑了过来,但是他一介凡人,又如何能跟结丹期修为的修士比较?
然而,就在薙刀距离苏哲头顶不过寸许的时候,竟是硬生生地止势。
国师面上的笑容猛地一僵,可任由他如何运转修为,就是无法前进分毫。
在短短的一息之内,宁惊蛰也紧接着扑进了屋子。
此时,“沈绮”的肉身已经虚虚地倒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溃败,不多时就不成人形了。
而原本应该是“沈绮”坐着的位置,此刻垂眸脱力的,竟是身形飘忽不定的苏哲!
“苏、苏哲兄?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惊蛰只觉自己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浑身颤抖,愣是没办法将苏哲、孩子和“沈绮”联系到一块儿。
但回应他的,却并非是苏哲,而是另一道从天而降的清越嗓音。
“小子,算你心里还有他的位置,就算是弱鸡一只,至少在我三弟受难的时候临危扑过去了。怎么,看你现在这痴愚的样子,是不会抱孩子,还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或者说你对我三弟无意?”
如果是最后的话,那苏宸可就是真的要怒吼一声“草(一种植物)”了。
总不会真有“真正的兄弟,就是在对方需要女人的时候,做对方的女人”的事情出现吧?
苏宸话音落定的瞬间,宁惊蛰只觉一道清灵之意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叫他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他神情剧变,顾不上其他,先是抱起地上这一团被血污浸染的小婴儿,然后便伸手探向了苏哲的位置,结果却扑了个空。
——原来,本来就没有什么“沈绮”,有的是苏哲,从头到尾就只有苏哲兄!所以,“沈绮”才会对他的情况如此了解,原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宁惊蛰一时半刻,不知是应当羞愤于苏哲对自己的欺骗好,还是该感动好,最终只仓皇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虚弱的鬼。
原来,他心心念念的苏哲兄,是鬼啊。
但是他对于苏哲兄,从未有过僭越之意啊……
种种疑问,盘旋在宁惊蛰的脑子里。
苏宸摇了摇头,所以说,凡人的心绪太乱,瞧瞧这会儿,已经呆得不成样子了。
他的目光继而落在国师身上,而后者也被迫地与他四目相对。
“人非人,妖非妖,瞧着神魂与躯壳的匹配程度也是有限,你这小子,竟是后天的半妖血统,还来夺舍重生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