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微微皱眉,他示意对方在自己面前坐下,说道:“你今天没去军部吗?”
军雌愣了一下,没有去碰身前的扶手椅,而是在雄虫脚边的地毯上盘膝而坐,仰头答道:“雄主完成进化以后,雌侍也有十天假期,这段时间我需要待在家里。”
陆忱内心更加复杂,他现在的身量跟叶泽相近,不需要像幼崽时一样仰视对方,但他从未想过救命恩虫有一天竟会在自己面前显得气场不足,像只害怕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将小尖牙都乖巧地藏了起来。
法律规定的十天婚假竟成了军雌们被迫履行的责任,陆忱柔和又无奈地问道:“但你不喜欢待在家里,对不对?”
叶泽有些意外,他抿了下嘴,坦诚道:“我希望能继续工作,”说着他的语气又有些小心翼翼起来:“您同意吗?”
陆忱心里五味杂陈,他从前没有经历过爱情,经验不能指导他如何与爱人相处,更别说使一只坚毅沉静的雌虫敞开心扉。
他眼前浮现起布鲁克林初见时叶泽那双寒星般的眼睛,还有K-380号荒星上,对方展开翅翼、斩杀敌虫时的矫健身影。
叶泽生来就该是个战士,在监察室接受问询时陆忱已经替他感到酸楚,现在看见对方被“雌侍”的身份困在家中,卑微地请求自己的原谅,心里只有更怜惜。
雄虫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雌虫柔软的发顶:“叶泽,你对宴会那晚的事知道多少?”
军雌挺直的脊背僵硬了一瞬,雄主一向聪明细心,而他的破绽又太多,所以自从侥幸重生,就知道自己终会面临类似的一问。
他抿着唇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知道很多。”
——他知道蒙希所策划的全部细节,但为了得到陆忱,他十分卑鄙地对这个恶毒的计划表现得视若无睹,即便对眼前的受害者也始终一字不提,任凭他毫不知情地落入了自己的罗网。
陆忱已经不再是幼崽了,无论由于相貌加成、还是等级光环,没有虫会再用看待一只进化失败的小废虫的目光注视他,反而会有更多慧眼识珠者爱上这样的雄主、希望进入他的家庭。
军雌坐在雄虫脚边,以一个标准的雌侍坐姿卑微地仰起头注视着自己的雄主,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哀求:“您会责怪我吗?”
他本想无虫知晓地顺着蒙希的阴谋将计就计,既能解决前世陆忱提前进化后的隐患,又能水到渠成地与雄主确立关系、甚至有机会怀上一颗珍贵的虫蛋。
他将所有细节都计算得清楚明白,却忘了去提前确认雄主的心。
他们这一生共同经历的时日尚短,感情基础尚不牢靠,雄虫如此聪明机敏,极有可能早就识破了他的阴谋,也极有可能因此将这段时间积攒的好感完全清零。
叶泽坐在陆忱脚下,悲哀而渴求地凝视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
在那天夜里低头亲吻陆忱以前,他早就想到了自己或将面临的种种处境,但千万种考量都比不过那一点微末的期盼:如果雄主刚好也已经爱上自己了呢?
如果雄主同样希望顺理成章地与他缔结婚姻、组建家庭呢?
这点渺茫的期待使他甘愿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地承担着被厌恶的风险对雄虫张开双臂。
陆忱从叶泽的目光里读出了很多情绪,他早就知道这只军雌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沉默、甚至呆板。
相反,这只雌虫想法又多、脑洞又大,经常冒出一些使他也哭笑不得的念头,但对方所有的想法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更爱他。
他曾见过叶泽斩杀星兽的英姿,也知道对方热爱工作、向往战场,所以同样无法接受军雌卑微、妥协地被困家中,成为其他若干面目模糊的“家庭主虫”中的一只。
雄虫在心中思忖道,我们的观点不冲突,我也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愤怒。
相反,叶泽越是在自己身后忙来忙去地搞事、越是因为猜测他的态度而大开脑洞,他就越是能加倍地感受到这只雌虫的可爱之处。
就像进化后的第二天清晨,对方明明已经醒来,但还是假装熟睡地抱紧了自己的手,他本来可以十分大度地装作无事发生,却依旧凑过去说了一句“我知道你醒着”,仿佛让叶泽窘迫这件事能为他带来许多快*感似的。
陆忱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恶趣味,他不忍再让叶泽胡思乱想,当即伸出手来,将脚边的雌虫捞在怀里。
好大一只,他默默想道。
“好大一只”雌虫坐在他膝头,一双沉静的眼睛亮晶晶的。
陆忱说话时呼出的小气流吹动了军雌额上的发丝,也一并将他的心脏吹得发痒。
“我不会怪你,但接下来你该跟我一起寻找新住宅了。”雄虫说道。
叶泽心里一紧,他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角,想道:难道雄主真的生气了、要将自己扫地出门吗?
军雌怔怔地与心上虫对视片刻,忽然十分不甘地凑上去,壮着胆子亲吻对方的唇角,将二次进化当夜“见色不要命”的虫设贯穿到底。
陆忱无奈地任由他轻薄,半晌才纵容地轻轻拍了两下雌虫的背:“你又在多想,我们总不能一直寄住在外祖家里。”
“明天就去婚姻登记处,回来后一起看房怎么样?”雄虫的手十分温柔地沿着他的背脊捋了几下,像在安抚闹脾气的幼崽。
叶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问道:“去哪儿?”
“先登记再看房,”雄虫耐心地答道,他的薄唇被军雌孤注一掷的亲吻染上润泽的水光,带了点不显著的笑意:“在家里给你准备一间专门用来日常训练的器材室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好像才记起自己上楼来的目的,垂眸征求叶泽的意见道:“你也希望跟我组建家庭吗?”
猝不及防之下被草率“求婚”的军雌没有时间接话。
——他正忙着仰起头来,专心亲吻雄主甜蜜的唇。
第21章 婚姻登记
婚姻登记处位于主星中心城的繁华地段,由于雄虫们往往拥有众多雌侍,所以即便在休息日,接待区也徘徊着若干位独自办理手续的雌虫和亚雌。
叶泽落后陆忱一步进入门内,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在场诸虫的目光都聚集在新进化的S级雄虫身上。
一只亚雌对同伴低声说道:“那就是元帅家的小雄虫吗?果然气势十足。”
“是啊,我雌父说陈燃阁下跟S级雄虫相貌很像,当年也在主星掀起过‘血雨腥风’,看来元帅家的基因序列果然优越,难怪陆家家主会觉得子不肖父、十分丢脸。”一只雌虫慷慨地分享了自己掌握的信息。
由于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物质资料生产也能满足全社会需求,大多数虫族不需要熬夜加班、拼命工作,这也间接导致了联邦全民热爱网上冲浪的盛况,即便是严肃正直的军雌,也会在闲暇之余浏览星网、分享日常碎片。
而对于痛并快乐着的技术虫员而言,一只新进化的S级雄虫,无疑是导致本月维护工作超级加倍的“罪魁祸首”。
处在舆论中心的陆忱没有理会那些针对自己的窃窃私语,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心态平稳,眼前的处境属实小场面,实在无法引起他的心情波动,况且,他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雄虫身、地球心的青年站在接待区,对殷勤的亚雌工作者十分客气地问道:“现在可以取号排队吗?”
昨日叶泽坐在膝头亲上来时,他尚未有如此明确、清晰的感受,直到今天走出飞行器、踏进“民政局”,才真实地认识到“我要结婚了”。
——我竟然要结婚了。
陆忱原本没想过会在如此早的时间缔结婚姻,无论是穿越前的自己还是原主,曾经都是感情充沛的学习机器,一心只想通过考试、上岸读书,无暇顾及身边的同性异性。
他默默看了一眼身侧似乎有些紧张的雌虫,对方正盯着登记处门旁的宣传画看个不停,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对“一雄一雌一个蛋,两只幼崽在身旁”式生活的憧憬。
陆忱心里的真实感多了几分,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觉得这个“意外”其实十分不错。
负责接待的亚雌注视着这个笑容红了脸,半晌才在同伴的催促下磕磕绊绊地说道:“不、不需要排队,我带您直接办理手续。”
他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雄虫俊美温和的侧脸,暗自惊叹:这位阁下不愧在偏远星球苦苦历练过十年,竟然毫无主星上高阶雄虫的骄矜之气,也不主动要求特权。
陆忱一向秉持地球人的文明礼貌办事,并不把自己当成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珍稀生物,他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他对亚雌接待员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更不知道对方将会成为日后星网上为自己狂刷好感度的“自来水”之一。
一行二虫跟在亚雌身后进入一间专门服务特殊对象的接待室,对方熟练地请他们在长沙发上就坐,迅速打开了光脑:“请按照光屏提示的操作指令验证身份信息。”
很少有雄虫会亲自带着雌侍登记婚姻,陆忱需要确认的项目只有寥寥数行,叶泽却手速飞快地忙碌了好一会,才算完成验证。
工作虫员在主控平台上确认完毕,继续指引下一步操作:“请雌侍绑定只虫id和储蓄卡。”
联邦婚姻法保留着旧帝国时期的惯例,与雄虫缔结关系的雌虫需要将自己的户籍信息迁入雄主名下:他们并不是成为户籍卡上的一员,而是由单独的只虫转变为雄虫的私有财产。
这一举措能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体魄脆弱的雄性,使他们完全掌握家中财产,不至于像新帝国的极端案例一样,使雄虫反过来沦为雌性的附庸。
全程围观的陆忱再一次体会到了联邦雌性地位的真实水平,他皱眉道:“为什么还要绑定储蓄卡?”
亚雌接待员耐心解答了他的疑问:“雌性不能保留只虫财产,需要全部上交雄主。”
陆忱沉默了一瞬,问道:“那我的储蓄卡也可以绑定到叶泽的账号下吗?”
亚雌愣了一下,迟疑着答道:“原则上确实可以,但……”但没有雄性会甘愿与雌侍共享财产啊?!
眼前这只S级雄虫显然与众不同,他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就把我的储蓄卡也绑定到他名下。”
叶泽抿嘴笑了下,他虽然喜悦,却不想在外虫面前过于拉仇恨,犹豫着劝道:“我知道您的心意就够了,不需要真的绑定——您总有需要开销的地方。”
陆忱有些好笑:“我还在读书,有什么值得开销的?反而是你,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他滑动着面前的光屏,斩钉截铁地作出决定:“就这么办,你的卡绑到我这里是程序需要,我绑给你是因为……”雄虫顿了一下,斟酌着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因为我们感情好?”
军雌的耳朵尖红了,他垂眸看向自己面前弹出的提示框,强自镇定地点击“同意”,抬起头对成为一只僵虫的亚雌接待员说道:“轮到您确认申请信息了。”
工作虫员被这个新奇的绑定方式震住了,他在心里默默落下两行泪,脑内反复弹出“我好羡慕我真的好羡慕”,颤巍巍地伸出手来确认了雄虫的绑定要求,稳了稳嫉妒到变形的心态,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现在可以填写婚姻申请书了。”
这一步通常是由雄虫线上完成的,再由雌侍现场确认,像陆忱这样亲自踏入登记所的雄主十分罕见,亚雌还没完全平复跌宕起伏的心情,就听见这只与众不同的雄虫再次开口了,十分困惑似的:“为什么这份表格是雌侍申请?”
接待室内静默了一瞬,两只雌性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抛出问题的雄虫。
陆忱摸了摸鼻子:“我说错什么了吗?”
叶泽皱眉道:“您不打算将我作为雌侍吗?”
亚雌接待员逐渐麻木的心灵已经不再能轻易波动了,他深吸一口气,为远离主星十年的雄虫科普道:“辅助雄性进化的雌虫通常会以雌侍身份进入雄主的家庭,您日后还可以继续选择其他符合心意的雌侍和雌君。”
说着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的军雌:“如果直接立为雌君,可能会对您后续的婚姻选择产生不必要的干扰。”
叶泽的神色十分平静,上一世他由景尧做主成为雌侍,后来在大战中与雄主互通心意,但来不及回到遥远的主星更新信息,虽然陆忱身边始终只有他一虫,但到死也没在法律上成为雄虫真正的雌君。
他有信心在这一世继续努力、早日转正。
陆忱却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啊,但我不打算跟其他虫婚配,这样也不可以直接将叶泽作为雌君吗?”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今天不该来上班,一脸麻木的亚雌接待员被酸到有气无力,强行做好表情管理,神色淡然地操作着主控光脑,为雄虫更换了新的申请单:“可以的,请您填写这张表格。”
虽然联邦雌性受到诸多限制,但雌侍与雌君享有的权利依旧天差地别,陆忱将光屏上列出的所有权限统统勾选为“允许”,面向信息采集器静止了片刻,录入自己的虹膜信息:“填好了。”
亚雌工作虫员面带微笑地将这张申请单做好备份,提交到联邦数据库,在心里含泪腹诽:允许拥有私虫财产、允许保留原有职务、允许扔下雄主公务外出、允许享有幼崽命名权……还允许在感情破裂时申请离婚、分割一部分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