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沧鸣最终还是忍不住把他轰了出去,霁涯到楼下买了坛酒,等中午开饭时主动提出要喝,两人吃完了一盘红烧鱼,霁涯有些微醺,侧卧在躺椅上打盹儿,蔺沧鸣过去替他关上窗户,静静站了片刻,倾身在他泛红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含蓄的吻。
霁涯把眼睛张开一条缝,模糊地揶揄:“刚才好像有蚊子叮我。”
蔺沧鸣背过身轻咳道:“你没关窗,是落花。”
这个借口让霁涯听得笑了起来,他喝不惯酒,枕着胳膊很快睡着了。
湘禹城除了海还有不少风景名胜,幽冥阁也没传回什么消息,蔺沧鸣这些年第一次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和霁涯无所事事的在湘禹城混了七天,等把整座城逛遍正要建议霁涯先去沉沦境看病时,罗裳门终于有了回复。
蔺沧鸣抬手让传音符落回掌中,和霁涯对视一眼,两人当即出门赶去翠莺楼。
白天的翠莺楼总算让蔺沧鸣轻松了点,于玖还等在上次的房间,一叠档案正摆在桌上,被于玖推到蔺沧鸣面前。
“您要找的人名为张二毛。”于玖职业性的介绍道,“是修真境严氏榕州城寿河镇广裕村人。”
霁涯还没看,但光听名字就噎了一下,忍不住确认道:“张二毛?现在还有人取这个名?”
“此人生于宁昭四百七十五年,若还活着,今年一百六十二岁。”于玖解释道,“敝门暗中调用过执法堂的报案记录卷宗,根据画像比对,找到了此人最后出现的时间位置是四百八十六年的寿河镇,此人当时十一岁。”
蔺沧鸣快速翻看几页详细信息,内容不多,除了张二毛自己,还有和他同村的人一些情报。
张二毛自小被父亲带大,据说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来往,十一岁时打断了同村四个孩子的左臂,被村里人告到执法堂,第二天执法堂派人下来询问情况,张二毛却和一个木工手艺人同时失踪,不知去向。
那四个孩子只有一个后来入了徽山派学剑,平步青云做了堂主,但前年身受重伤,便选择回老家退隐,其余同一时代的村民都已过世。
霁涯拿过蔺沧鸣看完的部分也扫了一遍,问道:“只有这些吗?他之后去了哪里,完全没有踪迹?”
“抱歉,敝门已经尽力了。”于玖摇头道,“张二毛的父亲赔偿了那四个孩童的药钱,却并未报案称张二毛失踪,所以执法堂也没有后续跟踪追查。”
“这个木工很可疑。”霁涯拿着纸对蔺沧鸣小声道,“幸好有个还活着的,咱们待会儿直接去寿河,会会这个退隐堂主。”
“多谢。”蔺沧鸣收了档案,罗裳门查到的东西不多,尾款还打了个七折,霁涯拿着玉简翻看附近的悬舟时间,他有点着急,干脆也不订了,直接拉蔺沧鸣退了客房乘上鸦群往寿河镇去。
寿河镇与杉河镇相邻,都是严氏的地盘,广裕村地处深山,普通百姓不像修者步伐轻快,代代困在山中,与外界少有联系,和繁华的州城有些分明且现实的界限。
霁涯和蔺沧鸣到达广裕村所在的山脚下时,玉简的地形图都没能准确表明这个村子的位置,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再找向导也来不及,霁涯只能散出灵识罩向山林,一寸寸往外延伸搜索范围。
“那个方向有人。”霁涯睁开眼指了指,“咱们去问问。”
“是修者吗?”蔺沧鸣刚想放出昏鸦,想到了什么,追问道。
“应该是个村里的普通姑娘。”霁涯说。
“御剑去吧。”蔺沧鸣压了下霁涯腰间的剑柄。
“也是,黑乎乎的一片乌鸦过去,万一把人家吓到就不好了。”霁涯想想也对,祭出飞剑带了蔺沧鸣一程,远远落下装作旅人步行接近那个姑娘。
姑娘看起来十六七岁,眉宇间印着浓重的忧虑,看见蔺沧鸣时愣了愣,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蔺沧鸣刚抬起手还没行礼,反倒被她吓了一跳。
“姑娘别怕……小心脚下!”霁涯赶紧追上去拦住惊疑不定的女孩,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安抚,“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来这里游玩迷了路,想请教你广裕村在何处,在下不会靠近,姑娘莫再跑了,小心绊到石头伤了腿。”
他语气温和诚恳,茫然焦虑一扫而空,好似真的在山里转圈好不容易碰到个本地人一样。
“他……他也是游玩的吗?”姑娘看了看脚边,果然都是碎石,不禁脸红了下,小心翼翼的望向蔺沧鸣,霁涯不像坏人,但裹着斗篷带着面具的就可疑多了。
霁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单手挡在嘴边小声道:“他的脸被毒蜘蛛咬了,全是疹子,他不好意思被人盯着看,才戴的面具。”
天真的姑娘赶紧挪回眼神,生怕伤到蔺沧鸣。
“在下姓纪,姑娘呢?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家人会着急吧。”霁涯关心道。
“啊,我叫张燕,我就住在广裕村。”姑娘低了低头,“我哥哥不见了,我这几天一直出来找他,可惜没找到人,看见你们还以为……对不起,我带你们去广裕村吧。”
“有劳燕姑娘了。”霁涯又轻声躬身行礼,对蔺沧鸣一挥手,等他过来时拿胳膊肘碰了碰他,眨眼道,“燕姑娘答应带我们去广裕村,还不谢谢好心人。”
蔺沧鸣听见霁涯编排他的脸,暗中瞪了一眼,也对张燕颔首致谢:“多谢张姑娘,有劳。”
“没关系,不用谢。”张燕面对蔺沧鸣时就有些紧张,下意识的走到霁涯那边。
蔺沧鸣又给了霁涯一个白眼,直接用灵力传音道:“你非要特立独行称她“燕姑娘”?拐骗小丫头有意思吗。”
“我这不是增加亲切感嘛,总比你把她吓得以为你是人贩子好。”霁涯微微挑起嘴角,“吃醋就明讲。”
“……胡说。”蔺沧鸣冷硬地哼道。
张燕带两人沿着荒草绵延的曲折山路拐进深山,天上星斗渐明,若不是她实在没有修为,霁涯都快怀疑这是要把他们卖了。
“广裕村偏僻,不好找,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张燕弯腰穿过一片倒塌的树垂下的枝叶,好奇问道。
“城里有个卦摊建议我们去东南天干位,可以洗涤运势,我们查了地形图正是广裕村,之后就边游历边到了这里。”霁涯随口编道,“可以请燕姑娘介绍一下村子吗?”
“哦,我不太懂这些。”张燕赧然地说,“我没上过什么学,只勉强认得字,也不会说话,怕让纪公子见笑。”
“没关系,广裕村有燕姑娘这般朴实纯粹的女子,想必也是一处灵秀的宝地。”霁涯微笑着客气道。
张燕还没被人这般夸赞过,捂着嘴抿笑褪去郁色,明显愉快起来。
蔺沧鸣深吸口气,面无表情的抬腿踩了霁涯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霁涯: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主上不吃醋,我偏让他吃,就是这么叛逆!
第57章 广裕村02
霁涯扭过头龇牙咧嘴地憋住一句痛呼,转回去时满面春风地给了蔺沧鸣一个胜利的眼神,总算收敛了招惹是非的本事。
三人终于跋涉到深山中的广裕村,远远看去大概不到百户人家,暮色中传来几声犬吠,袅袅炊烟在靛蓝的天空背景上渐渐逸散,微风吹拂开温馨宁静的气氛。
张燕磕磕绊绊的给两人介绍道:“广裕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大多数人都姓张,家家户户沾些远亲……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庄稼长得不错,现在正是收成农忙的时候,白天见不到什么人,你们晚上到也正好,会热闹点。”
蔺沧鸣神色温和了些,听热情淳朴的女孩介绍本地风土人情,任谁也不会不耐烦。
霁涯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张燕口中的广裕村并无特殊之处,霁涯也不知道傀师助手会不会在自己老家安插什么眼线,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暴露来意:“我们想在贵村借住两天,村里如果有忙不过来的地方,一定要让我们搭把手。”
“只是借住而已,公子不用太客气,村子有两架古早前的仙人留下的机关车,现在还能用,已经省了不少力气。”张燕听到两个衣着光鲜板正的城里公子要帮忙,有点受宠若惊,赶紧摆手拒绝。
霁涯一听倒松了口气,悄悄传音给蔺沧鸣道:“其实我还真不会割稻子。”
“你听过什么叫口惠而实不至吗?”蔺沧鸣无语地提醒他,“万一她让你帮呢?”
“那就学呗。”霁涯说的轻松,话锋一转,“你猜这位留下机关车的仙人会是谁?”
“精巧耐用的机关,又是古早时候,一个偏僻的村子除了那位‘木工’大概没别人了。”蔺沧鸣眼光一闪,“你继续打听去吧。”
“燕姑娘怕是信不过我,其实我在老家也有十几垧地,专业务农二十年。”霁涯拍着胸口保证,又指指蔺沧鸣,“这位老哥看着盘靓条顺吧,实际是个地主,俗气得很,你千万不用看高他。”
蔺沧鸣抱着胳膊任由霁涯编,霁涯还挤眉弄眼的暗示,他干咳一声勉强配合道:“别得意忘形,你该交租了。”
霁涯顿时垮下脸,往蔺沧鸣后背拍了一巴掌:“不提这茬我们还是朋友!”
张燕被霁涯逗笑,肩膀直颤,听蔺沧鸣开口之后,不禁觉得蔺沧鸣也没看起来那么可怕。
村口坐着个大娘向三人投来好奇的视线,张燕跑过去和大娘打了个招呼,憋着笑说遇到两个亲切有趣的公子想来借宿。
霁涯和蔺沧鸣礼貌地站远了些,不打扰张燕和大娘寒暄,距离村口不远有间书塾,规模不大,像用空屋简单改建的,匾额也十分崭新,霁涯盯着正心书院四个字,忽然偏头对蔺沧鸣小声道:“你看那个招牌,木质普通,但字迹苍劲雄浑,书法造诣非同一般,雕刻光滑一气呵成,像是指力所刻。”
蔺沧鸣也仔细看了看,若是订做的匾额,这木材根本配不上书法,张燕回来带两人进村,他请教道:“敢问正心书院的主人可住在贵村?”
张燕眼中露出些敬佩:“公子是说张老仙翁吧,他就住在我家隔壁。”
“仙翁?那块匾额是出自他之手笔吗,我这位朋友对书法很有兴趣,恐怕现在已经想着唐突登门拜访了。”霁涯笑着调侃。
“不会唐突的,仙翁人很和善。”张燕抿着唇角不好意思的低头,“仙翁两个月前才回广裕村,见村里不少孩子没地方念书,就在村头开了学堂教书,可惜我们都是粗人,闲时去听讲还怕气到仙翁。”
霁涯和蔺沧鸣对视一眼,罗裳门查到的档案中退隐堂主名叫张伯昀,应该就是这位张老仙翁了,听起来人还不错,问起消息大概简单些。
“我家就在前面,我和爹娘小妹一起住,我大哥……唉,也不知道执法堂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张燕又想起自己失踪的大哥,叹了口气,“两位公子若不嫌弃,可以住我大哥的房间,我每天都有打扫的。”
“广裕村如此祥和,人怎会失踪呢,是在山中遇到麻烦了吗?”霁涯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大哥很熟悉山路,不应该出事的。”张燕摇摇头,推开自家篱笆院的藤编门,菜园小路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抓着张燕的袖口探头看向霁涯和蔺沧鸣。
“打扰大小姐了。”霁涯优雅地轻笑躬身,对蔺沧鸣一伸手,蔺沧鸣从乾坤袋里拿出几颗橘子糖放到他手里,霁涯又转送给张燕。
张燕在小妹面前很快收起愁绪,弯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她没什么防备心,直接把糖果拿给妹妹:“小清别怕,这两位公子是来做客的,快向两位公子说谢谢。”
张清懂事地捧着糖果低头,脆生生道:“谢谢大哥哥。”
蔺沧鸣心里不由得柔软下来,动作生涩的把带着的蜜饯果干零食又送出去一堆,张清抱着花花绿绿的油纸小盒有些懵,下意识的看向姐姐。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张燕脸红地抬着手,才发觉蔺沧鸣和霁涯是用乾坤袋的修者。
“不用在意,我也有小妹。”蔺沧鸣笑了一下,“许久没见她了,就当我是送一份思念吧。”
霁涯突然有点酸涩,就安慰般拍了下蔺沧鸣的肩膀。
张清又认认真真的谢了两遍,张燕对她道:“今天仙翁留的课业写完了吗?没写完不准吃哦,等大哥办事回来要检查的。”
小姑娘扁了扁嘴,还是乖乖回去练字了。
“我先带你们进屋,爹娘还在地里,大概快回来了。”张燕估摸着时间,领两人进了西屋卧房时才猛然想起来,“我有个筐忘记给仙翁送去,二位公子远道而来,喝点水歇一歇吧,我去送完再回来做饭。”
“那我们也一起去吧,正好我们也想拜访仙翁。”霁涯趁机说道,“我帮燕姑娘拿东西。”
他没给张燕拒绝的机会,挽着袖子就跟张燕去了后院,张燕在房后搬了两个竹筐,一回头,就看见霁涯盯着院角的葡萄藤架若有所思。
“怎么了?”张燕狐疑道。
霁涯走近了拨开一片垂下来的藤蔓,看着地面道:“燕姑娘,我说个事,你千万别害怕。”
“啊?”张燕走近了几步。
“这个人,穿的是执法堂的官服吧。”霁涯偏开些身子指指葡萄架下趴着的男人,那人一身织锦白衣配黑色皮甲,挺拔利落又不失贵气,但背后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不知道在地上倒了多久。
张燕上前一看,筐都吓掉了,脸色发白:“我……他是执法堂的捕役,这么多血,要赶快下山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