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线报里面有多少太子的推波助澜,皇上不必查也能明白一二。符弈辰梦到舅舅跑来的事,不管真假,都让他心里一揪:长辈犯的错,怎么让符弈辰受罪了?
皇上带着这股愧疚,去见了符弈辰。
符弈辰跪在佛像前念经,手里的念珠恰好与娘亲当年为他祈福的那串同色。
本就喜爱,现下又多了疼惜与怜悯。皇上不想计较符弈辰是不是装傻撒谎了,只想着自己觉得好的说法:是宿命吧。太子打扰了亡魂,舅舅托梦,符弈辰来这边祈福恰好免去了灾祸。
这种说法很玄乎,却让皇上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看,舅舅死去后也在照顾符弈辰呢。符弈辰并没那么凄惨,他当年没有接那个女人进宫也不是什么大错。
“辰儿。”皇上轻轻唤一声。
符弈辰回过头,看到他的时候有一瞬的茫然,“爹?”
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符弈辰该叫的是父皇,叫了这么久应当惯了,这么恍惚叫错怕是因为在这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跪在普渡众生的佛祖面前,忘却些许回归本心吧。
皇上笑了笑,立马免去符弈辰的行礼,“哎。”
符弈辰也不执拗,像是普通父子那般亲自扶他去一旁坐下。事事亲为,让旁边的宫人无处插手。
皇上心里相当舒坦。舒坦到觉得自己和符弈辰的相处才是父子,和太子只是君臣之间的博弈罢了。
既然如此……
他当然要护着自己的儿子。
*
假传线报的人被杀了头,张将军明明是奉命行事,还是被降罪。
景王府抓乱党,成了皇都的另一个笑话。要冤枉谋反,也得打听一下符弈辰在不在王府吧?人家好端端在寺庙里诚心拜佛,皇都这头倒是折腾出尽显人性自私的肮脏争斗,像什么话?
符弈辰跟着皇上一起回了皇都。皇上觉得景王府的血迹洗干净了,还是有乱党闹事的晦气,琢磨半天想找一个更大更好的新宅子做新的景王府。
“不必了。”符弈辰很懂事,“在查案,不方便。”
皇上这才想起贪污案子没了结的事情,思来想去,搞了个折中的办法,“那也得修整一下去去晦气。这些天你先在宫里歇着吧。”
太子不高兴,面上还得挂起“皇弟你受委屈了”的温厚关心,附和:“父皇说的是。”
符弈辰住在皇宫却不会一直待在那里,借着修整的理由往外跑。
魏泉不能跟着进宫,只能趁着符弈辰在宫外的时候禀告情况,“抓着的那几个人没说王爷一点不是,逃掉的……应当追不回来了。”
“师父呢?”
魏泉沉默片刻,看看符弈辰心情不错才说,“景王府作乱的第二天,秦洛潇好好地走出了太子府,与秦大侠会合。他们一起离开,不见踪影。”
符弈辰轻笑,“秦洛潇果然插了手。”
聚在景王府的那几个人都是有头有脸难以请动。他发现的墨霜门记号也不是随便一个小喽啰能够懂的。翟一尘被师父盯着,师父却不会提防自己的亲儿子。没有秦洛潇发出信号把人骗来,太子想玩这一把栽赃得花个几年才能把人找着。
他也是幸运,去看齐文遥的时候歪打正着发现了。如果等师父或手下来报太子府的动静,他恐怕没法提前赶去向阳山,一切没法那么圆满解决。
这个麻烦过去了,符弈辰依然没有松口气。太子这次在明面上是一点没插手。兵部报信的是个小官,一层层报上去是按着程序来的。太子只是散散谣言,事后假慈悲,有一种让他们师门窝里斗想要坐享其成的意思。
太子没能坐享其成,气归气,过阵子就忘了。势力稳固的朝堂才是太子真正出杀招的地方。
“贪污案查了这么久,太子那边还是没出岔子。”魏泉提醒,“要不……”
符弈辰揉了揉眉心,“父皇就是看厌了太子的好斗才会可怜我,我这时出手只会惹祸上身,再等等。”
“是。”魏泉又说,“齐公子……”
符弈辰一下子放下了揉眉心的手,急急问,“他怎么了?”
“这几日会在东街画很久的画。”
符弈辰明白了,找出乔装的衣服,“我去看看。”
父皇没有声张去向阳山的事,回来自然也是低调。他好端端回到皇都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大多数人还以为他在向阳山里研习佛理。
齐文遥不一样,很明白他的处境也懂得继续呆在向阳山是一种软禁。
“他担心了吗?”符弈辰有过一点点喜悦,想到齐文遥皱眉的模样又变成了愧疚,“应当想法给他报信。”
魏泉在旁边帮他乔装,听着便说,“怎么报?”
符弈辰也不知道。太子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匆忙应付,错一着就是死,实在没办法给齐文遥通风报信。
“但我还是错了。”符弈辰叹气,“他愿意见我吗?”
魏泉拿来泥巴,不客气地抹在了他紧皱的眉间,“去了再说,王爷又不是第一次被齐公子嫌弃。”
“……”符弈辰瞪去一眼。
魏泉自觉退下。
符弈辰这次扮成了一个乞丐,方便靠近齐文遥,也方便齐文遥赶走自己——东街一般都是灾民,有手有脚不遭难却想法不劳而获的乞丐并不受欢迎。
时辰不早了,齐文遥还坐在那里画画,画的是旁边一对母子。妇人还好,端坐微笑一动不动,怀里的孩子就有点闹腾了,待一会儿有点耐不住,扭来扭去没个安静的时候。
“算了。”齐文遥笑说,“我记住模样了,让东东玩去吧。”
妇人道谢,撒手让孩子玩了。
符弈辰没有上前,盯准了那个乱跑的孩子,“东东。”
孩子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啊?”
符弈辰想想自己乞丐的打扮,只拿出了碎银,“我想请你帮个忙。”
孩子认不得他却认得碎银,乖乖过来,“什么忙。”
“把平安符给齐公子,银子就归你了。”符弈辰递出向阳寺求到的平安符。
他听住持说了,齐文遥虔诚地磕了那么多头,给佛祖说了那么多好话却没一句是为了自己,求到的平安符全部给了灾民。齐太傅也有些执拗,觉得此行是为了灾民就不要考虑自个儿,没想过给齐文遥也求一个。
符弈辰记在心上,离去前为齐文遥求了一个平安符。
“哦。”孩子一把抢过平安符和碎银,转头跑了。
小小的身子跑得倒是挺快,步子啪嗒响,勾着别人往这头看。
符弈辰侧身躲在墙后,缓了一会儿才看过去。
齐文遥拿到了平安符,放在手心盯着发愣。
孩子窝在母亲怀里打哈欠,看起来不像是能够回答问题的样子。
符弈辰以为自己不会暴露行踪,多看了一会儿。
齐文遥忽而抬眼,一下子瞧见了他。映了火光的眼睛亮亮的,唇角轻抿似是纠结,被火堆旁融融的暖光一照又隐约像是温柔的轻笑。
符弈辰心下一喜,想着能不能上前。
齐文遥却忽的叫醒了那个孩子,给出平安符,“送回去。”
“……”符弈辰不掩饰了,站出来等着礼物被退回。
孩子继续当小跑腿的,把平安符交回了他的手上,“齐公子不要,嘿嘿。”
“嗯。”符弈辰习惯了,甚至不觉得大声说话做鬼脸的孩子烦人。
他准备收起来,孩子忽的拍脑门想起一句,“哦,齐公子要你好好看,别拿错了。”
拿错?符弈辰细看手里的平安符,才发现样子有些许不一样。
这个平安符缝线的红色稍暗,里面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松柏兴旺,雨雪难为”的签文,解签的说法被详细地写好,大抵是逢凶化吉,之后事事顺当的吉利话。
符弈辰愕然,再看发现齐文遥手里还有一个平安符。
齐文遥也给他求了平安符,还替他摇出上签。
符弈辰笑了,攥好平安符护在心口。
齐文遥倒是收回视线,收东西回府,急忙的样子让灾民们误会是有了麻烦。灾民们上前关心,齐文遥一一谢过,上马车的时候啪地把窗户关紧了。
符弈辰没上去讨嫌,自顾自偷着乐。
今天追不到,以后能追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尔雅 6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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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对话
夜深,风凉,月光和烛火都照不到的偏僻角落。
秦洛潇踉跄走在凹凸不平的破路上。他能闻到腐朽肮脏的气味,也能听着老鼠在角落里吱吱乱叫的声音。踩着一处坏掉的地砖,会有脏水飞溅到他的身上。
秦洛潇颤了一颤,身形歪斜的瞬间牵扯到右手的伤处,有些疼。
他垂眸望去,能见着一个可怖又恶心的画面——滴落的鲜血与又黑又绿的污泥和在一块,看起来有种要把他吞噬进去的感觉。
“潇儿,别跑了。”真正能毁掉他的父亲在后边说着。
秦洛潇回过头,看到父亲手里的剑仍然保持指向他的角度。
他绝望了,感觉心里的痛比汩汩流血的伤处要烈上千倍万倍。断指的痛楚并不算什么。可是,他断的是右手拇指,恐怕再也不能拿剑,他面对的敌人是从小疼他爱他的父亲。
“我已经废了一指,还不够吗?放过我吧。”秦洛潇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向父亲求饶。
秦大侠冷笑一声,“你放过武林同道了吗?”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跟你说了一会儿话……”
“还狡辩!”秦大侠怒吼,“你不与我说话,翟一尘会趁机逃出去传信?你不跟翟一尘说墨霜门的暗号如何书写,他能把武林同道骗来吗!”
秦洛潇哑口无言,后悔自己鬼迷心窍信了翟一尘的鬼话。
那时,翟一尘想引武林同道来做“乱党”,栽赃符弈辰谋反。秦洛潇起初不答应,可翟一尘摸准了他的心思,不与他说危险,只与他说最诱人的条件:“你帮我,符弈辰必死无疑。”
秦洛潇很心动。他在太子府待了那么多天,所有人都对他恭敬客气,但所有人都叫他齐公子。那是太子的授意,也是翟一尘的险恶用心。他天天被这么叫着,对符弈辰和齐文遥的怨恨愈加深刻。
“我是墨霜门的的大师兄,知道暗号不稀奇,只有师父懂得你插了手。”翟一尘又说,“师父是你的亲爹,还能恨你不成?”
秦洛潇心思一动,犹存不害人的良心,“错信的武林同道怎么办?”
“他们有逃掉的本事,定会安然无恙。符弈辰背上谋反的罪名,死定了。”
秦洛潇存着一丝事事顺利毁掉符弈辰的侥幸,答应了。他说出墨霜门的报信暗号,引开在太子府外监视的秦大侠。翟一尘趁机溜出去,用暗号把武林同道引去景王府。
结果与他想的不一样。符弈辰根本不在景王府,武林同道不是全数逃脱,有几人栽在了抓捕的官兵手上,而知晓他插手的父亲……
愤怒不已,不顾父子亲情要抓他回墨霜门向武林同道谢罪。
犯下这等大错,除了死还能有什么谢罪的法子?秦洛潇慌了,磕头认错,甚至用了废掉右手拇指的苦肉计,希望父亲念在血肉亲情的份上放自己一马。
秦大侠没有放过他,一路追来,眉宇间的怒气和肃然不曾消逝半分。
“说不出话了?”秦大侠用剑指着他。
秦洛潇咬咬牙赌一把,“我不回去,你要杀就杀吧。”
“你别想那么轻易逃过,”秦大侠说,“你只有一条命,被抓的同道可有五个!你得回去认错,给同道的家人磕头。哪怕他们对你用刑也得老实受着!”
秦洛潇怕死,更怕那种名誉扫地被所有人唾弃的折磨,“念在父子一场,你给我个痛快吧。”
秦大侠叹了口气,“我说过……”
果然下不了手。秦洛潇看准了秦大侠那瞬的心软,打去一掌趁机乱逃跑。
秦大侠再怎么厉害,也要顾忌朝廷追兵和百姓们。秦洛潇这么想着,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跑去。他料想那么晚门户四处紧闭,不会有集市开着,挑了东街那个只有一个屋顶遮风挡雨的灾民堆。
那些灾民已经睡了。个别被病痛折磨得受不了的,被他的脚步声惊醒。
“你……”有个人瞪大眼睛看着他。
秦洛潇怒目而视,压低声音威胁着,“闭嘴!”
那个人反而更是吵闹,不仅不怕他还迎上来关切,“你受伤了?天啊,大家快起来,齐公子受伤了!”
熟睡的灾民们被吵醒,却没有一个生气。他们纷纷围过来,关心着“齐公子”的伤势。有的拿起手边的水壶,有的张罗着让出火堆边的位置,有的着急问要不要找大夫。
“我……”秦洛潇想骂回去,对上一个个穷苦狼狈却仍在关心他的百姓又变成泄气的低语,“我不是齐文遥。”
天色太暗,灾民们根本看不出他与齐文遥的不同,七嘴八舌讨论着怎么给他治伤。
秦洛潇要被推到明亮的火堆旁边了。他听了那么多声“齐公子”,怒火升起,比火堆烧得还要旺,“我不是齐文遥!”
火气上来,出手难免不知轻重。灾民们身子本来就弱,哪里抵挡得住他的攻击,摔倒的摔倒,痛呼的痛呼,一个个睁着困惑的眼睛看向他。
“他是朝廷钦犯,秦洛潇。”秦大侠赶来了,不慌不忙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