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白若听向后移开了身体,吹了吹手中的红薯, 说道:“人命关天的大事。”
此刻修明怒不可遏, 还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门主, 尊者怀里有一封信。”洛伏的话将修明的思绪拉了回来。
“拿来我看。”
“老头,看到这封信时,你应该发现了我说的秘密。若我还有救,务必请医尊全力救治,在我醒来之前,请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阿焱,你只需对他们说我去寻鬼面人的下落便可,就让我留在师兄房中养伤吧,只有这里才是最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若是救不了,便罢了,待阿焱完全恢复后你再将我的死讯告诉他,还要麻烦你帮我想个体面又与今日之事无关的死因。棺材麻烦帮我订一口严实防腐的,我不想自己这张脸被虫咬得面目全非。”
“阿焱……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他是个好孩子,你以后会明白的。麻烦帮我转告阿焱,师尊没办法再陪他过生辰了,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平时要多笑,他笑起来挺好看的,真的。”
“如果阿焱没能挺过,上面的话当我没说,将我俩葬在一起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还有……”此处省略两千字。
几日后,醉仙楼——
“听说那凉焱真的硬生生扛过了十八颗灭魂钉。”
“几位客官,你们的菜来了。”小二端着刚出锅的热菜,乐呵呵地说到。
“你等等,我们没点这菜啊。”
小二:“掌柜的说了,这几日来醉仙楼吃饭的顾客,都可以免费尝到我们的新菜。”
“新菜?叫什么?”
“贺生魂。”
两月后,凉焱终于从长眠中醒了过来,周围不是他熟悉的清淼居,也没有他的师尊。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带着麻木与酸痛。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洛伏本是来为凉焱换药,恰好碰上人醒来,欣喜上前将他扶稳,冲门口喊道:“来人!去禀报门主,凉焱醒过来了!”
“师尊呢?师尊在哪里?”凉焱抓着医尊的手臂,目光还有些涣散。
“这我不知,待门主来了,你再问他吧。”他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凉焱松开了手,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头。
洛伏:“我先替你换药。”
片刻后,修明赶了过来,凉焱本是要起来行礼的,但被他按了回去,看到睁开眼的凉焱,松了一口气,可又开始忧心另一件事了。
“长老,不知道你可有见过弟子的师尊?”
当然见过,安安静静躺在青玉棺里,不说话不闹腾的样子看上去比平日顺眼多了,“你师尊偶然发现了鬼面人的线索,见你无事后便下山追查去了,让你好生修养,等他回来。”
“师尊可是一个人去的?如果他……”
修明抬手阻止他,“相信你师尊,他既然能相信你在灭魂钉下活着,你就该相信他不会在区区一个鬼面人手下有闪失。”
凉焱虽然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又找不到缘由。
他醒来的这一天正好是冬月初一,窗外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门主,弟子可否回清淼居养伤?”
修明叹了口气:“去吧。”
一连二十来天,有人浑浑噩噩一晃眼就过去了,有人却度日如年。
白渊门下的小镇里,一户人家围着碳火道着家长里短。
妇人望着窗外的大雪,叹声道:“今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连下了二十来天的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凉焱摩挲着手中的雕刻成雪人状的玉石,憔悴的脸上尽显思念之色,“师尊……明日便是我的生辰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凉焱在门口枯坐了两天两夜,身上积了一层雪,衣衫已全部浸湿,露出的皮肤全是青乌之色,要等的人却始终没来。
第三日清晨申义来看望他时,却发现人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浑身肌肉僵得像一块铁板。
申义急忙上前拍去他身上的雪,气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糟蹋自己身体!”
“师尊没有回来……”说话时,干裂的嘴唇溢出了血珠。
申义没有回应他的话,将人拖回了屋里,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凉焱就像没有生命的布偶,任他摆布。
“咳……”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染红了嘴,凉焱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睁着眼,从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与生机。
“这……怎么会这样……你在这里好好躺着,别做傻事,我这就去叫医尊过来。”
凉焱轻微点了点头,他还不能死,他要把师尊找回来。
在路上,听到申义的描述,洛伏心里捏了一把汗,这还不知道白若听的生死就要死不活的了,若是知道了……
这两师徒又不是什么苦命鸳鸯,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后山,“你和我说实话,尊者究竟去了哪里?”
修明:“去抓鬼面人了。”
“不可能,依尊者对凉焱的重视,不可能在凉焱受灭魂钉之刑的那日不现身,更不可能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去找什么鬼面人。”
修明皱了皱眉,“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你知不知道我在清淼居看到他时是什么样子?我真怕晚去一刻,就回天乏力了。”
修明面有愠色,甩袖道:“哼,他若是连这点事都承受不了,那真是枉费了他师尊的一片苦心。”
“你倒是赶紧派人去找尊者啊!”他才不管什么苦心不苦心,他只知道若是尊者真有什么闪失,凉焱可能会真的坚持不下去,尊者对他来说,早也不单单是师尊这么简单了。
“哎……已经派人去找了。”
凉焱自那日受寒后又连着昏迷了数日。
偏殿有弟子通报:“门主,凉师弟求见。”
修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见,你告诉他,什么时候痊愈,我什么时候见他。”
“是。”
“凉师弟,你回去吧,门主说了,等你痊愈了他才会见你。”
凉焱恭敬地朝那名弟子一拜:“师兄,可否请你帮我问问门主,可有清淼尊者的消息。”
弟子连忙打住:“师弟不必如此,我帮你问就是了,你在此稍等片刻。”
“多谢师兄了。”
修明抬眼看了一眼进殿的弟子,问道:“走了?”
“没……凉师弟想知道尊者的下落是否有消息。”
修明烦躁打发他:“没消息,你赶紧把他打发走。”
没一会儿,弟子又进来禀报:“凉师弟跪在了门外,他请门主务必见他一面……”
修明猛地一拍桌子,“这什么混小子,你去把医尊给我请过来。”
弟子悻悻地抹了一把额,“是……”
医尊走到殿前,看到那个跪得笔直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修明吹胡子瞪眼:“洛伏,门口那个小子就交给你了,你看好他,要是看他不行了,上去捣鼓些什么药给他吃,不让他死了就行。”
“……是……”他果然是和这师徒俩命中相克吧。
医尊蹲在凉焱身边苦口婆心地劝导:“你这是何必呢?这不是白白糟蹋了尊者从鬼门关给你捡回来的一条命么?”
凉焱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的脸上,不露声色地说:“医尊不觉得奇怪吗?化骨疫这种万年前在仙魔大战中爆发的疫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天都城?又这么恰好地被师尊在爆发前阻止了。”
医尊面色一僵,“我又如何知晓?”
他又突然跳开了这个话题,“凉焱能活下来,多亏了医尊每日不辞辛劳为我治疗,救命之恩凉焱无以为报,鬼面人要对付的人是我,我不希望师尊因我遭遇不测,若是医尊知道师尊的任何消息,请告诉我。”
第 48 章
洛伏看了眼四周, 低声道:“我承认化骨疫之事是个骗局, 鬼面人利用我让尊者为他找来冰火莲, 但我确实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尊者究竟在哪里。”
“医尊为何会答应他的要求?”
说出这个一直埋在心里的肮脏秘密后,洛伏轻松了不少, “他当时用玉蛊虫做交换, 让我设下这个局,但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尊者。”其实他知道,但却私心里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冷血至此。
凉焱冷冷道:“可你即使知道师尊可能因此丧命也没有阻止, 人命在你看来就比不上一只蛊虫吗?”
洛伏也不恼怒,“我是个医痴, 你不知道玉蛊虫有多难得,我承认这样很自私,可谁都有自私的一面, 门主可以为了白渊门的名声把你送上伏魔台;尊者可以为了你在大殿上不顾门主的脸面质疑正邪善恶;你可以为了你师尊不顾其他人的担忧在这糟蹋自己;我为了玉蛊虫让你们冒了一次险又有何不可?”
“强词夺理。”
“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 总之该说的我也说了, 鬼面人自那以后也再没有见过我,我劝你回去好好养伤, 不要辜负了你师尊的付出才是。”
凉焱不发一言,也未挪动半分。
洛伏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向一边, 他洛伏堂堂医尊, 竟然要为了一个小弟子站在殿外忍受寒风的摧残,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系统提示:角色自动修复已完成50%。】
无念峰,锁魂塔——
修明站在青玉棺旁抱怨道:“你可真是给我扔了个□□烦。”
“虽说你平日里是嘴贱了点,花样多了点,胆子大了点,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说实话,我还挺喜欢,比你那个天天板着一张脸的师兄好多了。”
“你说你们一个二个就这样走了,就这样把偌大一个白渊门扔给了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和我们这些半身入土的糟老头,于心何忍啊……”
“你为了你徒弟命都不要了,那小子倒好,跪在殿外,不拿自己身体当一回事。”
“你们师徒情深别把我一个老头子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啊。”
可是无论他说了多少,棺里的人都听不见了。
秦染:“齐远,前辈到底去哪里了?凉师弟这样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齐远看着偏殿外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尊者从凉师弟受刑那日起就不见了,尊者不会一面都不见凉师弟便离开,门主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秦染睁大了眼小声说道:“不会是已经……”
齐远将他的话捂回了嘴里,厉声道:“不可胡说。”
游程小声呼唤:“顾大哥,你去哪里?”
顾衡自顾自地走向凉焱,秦染等人本要追上,却被齐远拦住了。
凉焱在余光里瞥到了紫色衣角,但却没有转头看那人。
顾衡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跪着浪费时间,你若是一日不康复,门主便一日不会放你出山,你便一日不能见到前辈。”
凉焱握紧了拳。
“不甘心又如何?你现在有的选么?”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他忽然笑了,“你说的对,我是不甘心,不甘心师尊骗我说他会等我,不甘心他让门主骗我说他下山了,不甘心我明明知道他就在这里却找不到他。”
顾衡僵在了原地,呐呐道:“你说什么……前辈还在白渊门?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齐远的猜测难道是真的?
凭什么?凭师尊是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若没有亲眼见到他醒来,师尊怎么可能抛下他去找什么鬼面人。
唯一的可能是师尊出了什么事,严重到不能亲眼确认他是否醒来。
也许那天师尊说什么不敢亲眼见自己受苦也是骗他的,他早就料到了今日,早就计划好了,早就想好了借口。
是啊……在绿萝谷苦苦哀求保下他性命的师尊又怎么会转眼就将他送到灭魂钉下,若非有十足把握,师尊怎么舍得这样做……
师尊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藏起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最后会是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凭直觉。”
“荒唐,就算如你所说,你跪在这里又有什么作用?”
凉焱面上带着讥笑:“当然有作用,既然我这条命是师尊救回来的,门主就不会让我出事,否则他无法向师尊交代,你猜,我要跪倒什么时候门主才愿意让我见师尊?”
顾衡不禁睁大了眼:“疯子!”
对,他是疯了,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人时就疯了。
上天似乎是听见了他的愿望,才停了一天的雪半夜里又落了起来。
看着这满天大雪,修明认命地叹了口气,“臭小子,我可能没办法答应你了,你的好徒弟实在太倔了。”
一个个深陷在雪中的脚印蔓延到凉焱身后。
“起来吧,我带你去见他。”老人疲惫的声音在寒风愈显悲凉。
凉焱身躯一震,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锁魂塔中,青玉棺苍凉地横在中央。
凉焱咽了咽喉,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师尊,怎么会在那里……在那个冷冰冰的玉棺里。
“去吧,你师尊就在那里。”修明的话残忍地撕碎了他最后一丝妄想。
凉焱一步一步往前走,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久,绝望地跪在了棺前,伸向玉棺的又怯懦地收了回来。
“为什么……”苦涩的泪水流进了嘴里。
“你自己看吧。”修明将一叠信纸放在了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