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听灰头土脸地上了楼,裹在被子里,连通了修明。
“长老,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祭魂阵’,此阵可聚八方怨灵,改阵中天日,血月现,万鬼祭。近日来灭魂钉异常躁动,有冲破伏魔台之势,玄火山那里恐怕也是如此,看来有人想助漠刹出世。”
白若听皱起眉头,“如此说来,设阵的地方可能不止玄月镇一处,对方是一伙戴红色面具的人,长老对此有什么见解?”
“……没有,此事我会转告姬城主和玄门各派,白渊门也会派人过来协助你,姬城主的人马应该就要到了,你只需向他们出示我派通讯木牌即可。”
“好。”
白若听掀开被子更换行装,就在这时……
“师尊……”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手忙脚乱捂住胸前,抱怨道:“你可真会挑时候。”
凉焱也不说话,目光如火炬烧过他每一寸皮肤,确定他有没有受伤。
白若听浑身不自在,拉过衣服赶紧穿上,调侃道:“又摸不着,何必盯着看,折磨自己。”
凉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师尊,我要来找你。”
“来什么来,不许来!”白若听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
“师尊你去年还欠我一个生日愿望。”白若听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你提别的要求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凉焱心底越发不安,“师尊为何如此固执?此次外出要做的事其实很危险,临行前说的话不过是哄我的,可是?”他几乎肯定了这个想法。
白若听面有挣扎之色,要说危险,其实不然,但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让凉焱过来,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师尊,你说过无论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这几日三清殿不断有各长老进出,修明长老也是每日面色沉重,今日与师尊见过面后更是如此,西月城,应该说这天下将有大事发生,他不能将白若听独自置于漩涡中心。
白若听正颜厉色训道:“不必多说,老实待在白渊门哪儿也不许去!”
“是……”凉焱不甘心地握紧了拳,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听师尊的话。
玉书楼——
“申伯,你可知道西月城?”
申义敛了眸子,正经道:“西月城啊,地处正西,方圆百里以及整个玄火山都是它的管辖地,历来由姬家掌管,据说姬家是奉仙命,世代镇守玄火山。”
凉焱取下系在颈上的吊坠,问:“听师尊说,这赤云石是申伯从玄火山寻来的,这玄火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需要一个世家亘古不变地镇守。”
申义接过他手中的黑色赤云石,掌心自石上扫过,不起眼的黑色石头立时变成了通体透亮的红色玉石,放在手心有灼热之感。
“据古籍记载,玄火山下镇压着鬼将漠刹,漠刹为半人半鬼,嗜杀成性,与魔君岐渡一同为祸苍生,后被漓华仙君镇压。”
漠刹……听到这个名字,凉焱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申义奇怪,“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来了?”
“师尊前些日子去了西月城,我放心不下,便想多了解些情况。”
申义笑了笑:“玄火山我去过,并没有什么危险,况且尊者去西月城,有姬城主在,更不会出什么事,不必太过担心。”
“谢谢申伯,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
看来申伯并不知道长老和师尊私下里究竟在做什么事。
姬无涯的人到时,玄月镇已一片漆黑。
白若听飘然立在镇口,像一缕清寡孤魂,让人不禁生出怅然之感。
一队黑甲士兵的将领上前询问:“敢问阁下可是白渊门清淼尊者?”
白若听看了眼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将领,出示木牌,“正是。”
将领单膝跪地,朗声道:“西月城沈峰奉城主之命协助尊者调查玄月镇一事,镇中一切事宜听候尊者调令。”
“沈将领快起来,以后不必这么多礼。”动不动就跪,他压力很大的。
“多谢尊者。”
“这玄月镇四周的山坡林地里有许多遇害镇民的尸首,你们今日先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就带人把所有尸体找出来,火化了。”
“是!”
白若听顿了顿,又压低了音调,“不过这凶手太过残忍,众人死状难免让人胆寒,你们还是要有些心理准备。”
沈峰:“尊者放心,什么样的残肢断臂我们都见过了,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有所退缩。”
某已经吓到退缩的玄门大腕欣慰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蛰伏在城中的一伙黑衣红面人见白若听带着一队黑甲兵浩浩汤汤住进客栈里,纷纷撤出玄月镇,往向东十里地外的悬崖上赶。
带着红色面具的黑衣男子低头跪于地上:“长老,西月城的人已经赶到了玄月镇。”
被称作“长老”的妖艳女子眉目生花,隆胸细腰,盛臀修腿,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血狱花朵盛开在悬崖上。“那个地方就让给他们罢了,今日冒充我们的那个人可有消息?”
“回长老,暂无消息。”
“那个坏我们好事的人又是谁?”
“白渊门清淼尊者,白若听。”
女子掩嘴轻笑:“白若听?他不躲在白渊门当他的逍遥神仙,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黑衣弟子不敢接话。
女子掩去笑容,正色道:“通知其他人,小心行事,遇上可疑之人不可像今日这般冒进,阁主大业,不容有失!”
“是。”
与此同时,在清淼居——
“好久不见,看阁下的样子,灭魂钉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吧?”鬼面人的虚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凉焱眼前。
凉焱将若焱放于石桌上,不紧不慢回道:“书白枫,你何必戴个面具掩耳盗铃呢?”
鬼面人慢悠悠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
凉焱长眉一挑:“果然是你。”
书白枫一怔,转而又无所谓地叹了口气:“你师尊没教你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不要轻易下结论吗?”
“没有风险的尝试未尝不可。”
书白枫把玩手里的面具,语气怜悯:“我只是来提醒你,你和他的时间不多了。”
凉焱不动声色地握紧身侧的拳,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第 55 章
书白枫揶揄, “不用对我这么大的敌意, 我可从没想过要他的命,反而比谁都希望他活到最后, 你应该知道玄火山下压着什么东西吧?连仙界都难以对付的怪物,若是让他出世, 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你师尊作为正道弟子,又万众敬仰, 大难当前,自然是要身先士卒的。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凭他区区元婴之力, 你觉得,他能在漠刹手下活多久?”
凉焱:“漠刹既没出世,你所说的不过只是毫无意义的臆想。”
书白枫突然发笑:“凉焱,漠刹能不能出世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你还不清楚吗?”
凉焱抬眸冷喝:“把话说清楚!”
“灭魂钉是漠刹的武器, 你受过灭魂钉之刑,它多少对你的魂魄有些影响。灭魂钉能感受到漠刹的存在,你自然也能。最近有人在用生魂祭漠刹,你受钻心之痛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了吧?漠刹破阵而出是早晚的事。”
书白枫说的一点也没错,他最近夜间确实常常有短暂的钻心感, 不过为什么连长老和师尊都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书白枫会这么清楚?
书白枫知道凉焱对他的话多少相信了几分,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为白若听涉险了, “你若是不相信,可以问你师尊。”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既不关心这天下苍生,也不关心漠刹的生死,我只想知道白若听他会怎么做,在此之前必须有你在他身边保护他,我才放心。”
凉焱喜怒不形于色:“你为何对师尊有如此深的执念?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不过仅见过几次面。”
“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
“白文阳是你杀的?”
书白枫故作神秘:“你猜猜看。”
微风吹过,虚影消失的无影无踪,真相不过只浮现冰山一角,阴谋却越演越烈。
清晨,白若听带着众人去找被害居民的尸首,百姓听说是西月城来的士兵,都纷纷跪于街边嚎啕痛哭,大抵是一些寻求解救之语。
长达十几日的压抑气氛,在见到众人时一击溃散,像是陷于蛇窟中的绝望之人忽然看到悬壁上的绳索。
众士兵脸上皆是不忍之色,白若听拍了拍沈峰的肩膀,低声道:“我先去镇外等你们,不要让百姓跟出来。”
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至亲之人被折磨成那副模样。
沈峰扬声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待在城中哪也不要去,我们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安定的生活。”
又对身边的士兵嘱咐:“留一队人守在城里,照看好百姓,其他人跟我来。”
“是。”
白若听一直在镇口等候,见人过来,安抚道:“辛苦你们了。”
“尊者言重了。”
“方圆五里之内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要放过,天黑之前能找多少是多少,找到后将尸体移到空地上再烧,如果有人难以忍受,不要强求。”
沈峰抱拳:“是,尊者。”
“去吧。”
在背坡处的一块平地上,陆陆续续堆满了腐烂发臭的尸体,一把大火烧过,漫天黑烟遮云蔽日。
镇中百姓望着黑烟升起的地方,开始交头接耳,胆子稍大的居民直接来问镇守在街边的士兵。
“军爷,请问那外面是在烧什么啊?”
年轻的士兵看了看,不假思索地回答:“应该是在烧被埋在山上的尸体。”
“尸体?!”
“可是镇里失踪的那些人?”询问的百姓当场失控,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周围的人听见后全都涌了过来,七嘴八舌搅得他头都要炸了。
“怎么回事?”有稍大一级的将领前来询问。
众人见他是这里职位最大的,又纷纷围过来。
“将军,外面烧的可都是我们那些失踪的亲人?”年迈的老妇眼中充盈着浑浊的泪水,一双苍老粗糙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在半空。
将领左右为难,他当时分明听见尊者告诉沈统领不能让镇中百姓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求求你告诉我们。”
“求你……”
“……”
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让他心乱如麻,妥协道:“是……”
证实了真相,大家疯了一般往镇口冲去。
他心道不好,大喊:“快拦住他们!”
留在城中的士兵本就寡不敌众,再加上不敢伤到百姓,没一会儿便被冲破了包围。众人只得跟在百姓身后以免有人做出冲动之举。
白若听见镇里的人都冲了出来,头疼不已。手中掐诀,自身前划下一道无形屏障,将众人阻隔在火场之外,但这并不能持续太久。
情绪失控的众人疯狂地拍打这堵看不见的高墙。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在修真者面前,普通凡人就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一般,生杀予夺皆不由己。
“真人,我求你,让我看看我丈夫。”年轻妇人抱着幼女跪坐在泥土上,泪如雨下,小女孩亦是张着嘴嚎啕大哭。
白若听听出了这是那日初来玄月镇时遇到的母女,一时愁肠百结。他面色凝重地扫过众人,提高了音量:“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为了解除玄月镇连日来的异相,只能焚尽所有尸首。我可以撤了这屏障,但大家要答应我,不许有冲动之举,也不许离大火过近,你们的亲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们再出事,希望你们能替着他们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似乎是把白若听的话听进了心里,众人不再抵抗,皆掩面而泣。
白若听叹了一口气,将屏障撤除,“去吧。”
众人跌跌拌拌跑上前,悲痛欲绝,大火越烧越旺,哭声响彻了整个玄月镇,一时哀鸿遍野。
当看到搬来没有头的尸体时,好些妇孺承受不了昏了过去。
“娘!那是爹!”小女孩睁大了眼哭着指着一名士兵手里提着的头颅。
妇人止住哭声,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突然大叫着就要冲上去,白若听一把将其拉住,“夫人,让死者安息吧。”
“夫君……”女子紧紧抱着孩子,声音已哭得嘶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丈夫的头颅被扔进了大火里。
“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
大火一直烧到了黄昏时分,落日的半边余晖烧红了整片天,晚风吹过焦黑的地面,扬起满天粉尘,所有的诅咒,怨念都化在了风沙里飘向远处。
玄月镇散去了所有阴霾,恢复了以往的清明,只是留在人们心中的伤口或许会有慢慢愈合的一天,但伤疤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众人哭到了大火殆尽,互相搀扶着回到自己的家中。
妇人携着孩子来到白若听跟前,作势要跪,被其提前截住,她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多谢真人救了我们,那日是民女不识好歹,将真人拒之门外,还请真人原谅民女愚昧无知。”
白若听:“夫人的做法并无不妥,不必自责,还请夫人节哀顺变,早日从伤痛中走出来,你还有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她会陪着你,和你一起面对以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