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孤行眸光微沉,想起来自家师尊对沈十一的无底线纵容,一言难尽地看向趴着石桌上沈顾容。
沈顾容依然装死,大概猜出来了离人峰前任掌教对沈奉雪十分特殊,而目空一切的奚孤行很惧怕自家师尊,所以才会拦住楼不归唤师尊出关。
奚孤行狠狠瞪了沈顾容一眼,哪怕知道沈顾容是为了躲避他的问题而使出苦肉计,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万一师尊真的出关,沈奉雪轻飘飘一句话都能让他褪一层皮。
虽然按照沈奉雪的性子,根本不屑告状。
奚孤行恶声恶气道:“别装了,我不问了就是,只要你能保证牧谪不会出任何问题。”
沈顾容在指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会追问,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我保证。”
奚孤行见他真是装的,气得差点拔剑砍他。
临走时,奚孤行在楼不归的院子里拔了几根治疗伤势的药草,像是喂猪一样直接塞到沈顾容的嘴里。
沈顾容:“唔……”
他被苦得正要吐出来,奚孤行就道:“疗伤的,吞了。”
沈顾容只好拧着眉头吃了一棵,吐了吐舌头,含糊着说:“好苦。”
奚孤行眉目间的憋屈终于消散了些,他皮笑肉不笑:“良药苦口,继续,吞。”
沈顾容吃完一棵后发现体内灵脉的灵力顺畅了许多,只好拧着眉头又吃了一棵。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摸了摸唇,捕捉到奚孤行眼中的揶揄之色,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奚孤行:“啧,竟然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把脑子也走空了。”
沈顾容:“……”
两人正说着,收拾好茶具的楼不归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突然说:“我的药少了两棵。”
奚孤行一听暗叫要遭,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腕,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楼不归,道:“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沈顾容还在疑惑,就听到身后传来楼不归的一声:“站住。”
还伴随着一声剑出鞘的声响。
楼不归虽然性子温吞丧气,但对他院中的药物十分珍视,要是有人敢随意拔他的药,就算是师兄弟也敢拔剑千里追杀。
但只要跑得快让他追不着,过半天他就能彻底忘了这茬。
两人飞快从白商山到了长赢山,奚孤行大概还对沈顾容心有怨气,把他带回来后,一句话不说直接拂袖而去,看来气得不轻。
沈顾容也不叫他,省得挨骂。
他将一颗灵药弹起,准准地落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在长赢山走了片刻,最后终于成功迷路在山间。
沈顾容自小长大的回溏城并不大,林林总总约摸有几百户人家,依山傍水,道路极其好认,可即使如此,他每月也有一两次迷路在陌生街头。
连自己家都能迷路,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离人峰了。
平时迷路,沈顾容总是待在原地等着他兄长来寻他,现在他本能地寻了个地方坐下,微微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兄长根本不在这里。
无人来寻他。
沈顾容坐在一块巨石上,仰着头看着天际飞过的孤雁,轻轻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他靠在巨石上半躺着,微风吹来吹得昏昏欲睡,没忍住打了个瞌睡。
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微微抬头便扫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牧谪。
牧谪小脸有些苍白,他应当是从离索处出来,嘴唇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顾容终于瞧见活人了。
他抬手将双眼上的冰绡扯下,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眸光涣散地扶着石头站了起身。
没一会,脚步声走近,牧谪茫然的声音响起:“师尊?”
哪怕近在眼前,沈顾容都人畜不分,他道:“好些了吗?”
牧谪抿着唇点点头。
他刚去离索处探望,扫见离索身上的伤又被吓得不轻,好险离索并没有大碍,也没怪他,牧谪才终于放下紧悬的心,心不在焉地出来了。
沈顾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毫不客气地朝着牧谪伸出手。
他不想让别人知晓他连路都认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暴露自己眼瞎的事。
牧谪被他虐出了心理阴影,一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本能地就往后退,眼中本能地出现那种熟悉的厌恶和恐惧。
只是他刚缩了缩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沈顾容似乎……暂时没有打算再继续折磨他了。
——昨天晚上利用竹篪对他耳朵和精神的摧残折磨,不算。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缓缓松了下来。
牧谪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对上沈顾容失神的双眸,头一回主动开口,低声道:“师尊眼睛怎么了?”
“扶我回去。”沈顾容说,“师尊瞎了。”
牧谪:“……”
回想起之前沈顾容瞎子似的在床上摸索半天的情景,牧谪这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双眼覆着的白纱或许并不是故作高深。
他尝试着握住沈顾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牧谪还是本能怕他,心中那残留的怨怼还是让他不敢轻易放下之前被虐待的芥蒂。
牧谪正在胡思乱想,沈顾容突然将肩上的鹤氅勾下,摸索着披在了牧谪肩上。
牧谪一怔,茫然看他。
沈顾容垂眸看他,眸光涣散:“冷?”
长赢山常年炎热,哪怕腊月也能身着单衣,沈顾容一件厚厚的大氅劈头盖脸落在牧谪身上,那热意直接让他额角出了些汗。
牧谪刚才还在思考昨晚他突然听到的那串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突然被打断了所有思绪,他本能地想:“这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他就尝试着一点点掐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牧谪总觉得现在的师尊和之前的好像不一样了。
牧谪抬头看了看沈顾容苍白的脸色,又很快低下头,听话地牵着沈顾容的手往泛绛居方向走去。
长赢山太过酷热,牧谪走了没几步额角的汗水就滴了下来,他对沈顾容心存畏惧,不敢擅自拿下鹤氅,只好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的灵力,想要消除身体的炎热。
沈顾容自从到了沈奉雪的身体中,没享受过大乘期的修为,倒是将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反噬伤受了个遍。
他体虚病弱,在长赢山也有些发寒。
他冷,也本能觉得其他人也冷,方才感受到牧谪的手哆嗦了一下,也没多思考,本着温暖小主角的心思把鹤氅抛给了他。
沈顾容还在心想:“感受师尊如火的热情吧小崽子。”
刚好听了个正着的牧谪:“……”
牧谪要被师尊的“热情”给热晕了。
牧谪身体瘦弱,被那件厚厚的鹤氅压得走路都困难,衣袍都拖在地上,十分累赘。
若是沈顾容此时能瞧见,定然能扫见牧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只可惜他眼瞎。
且还在心中幻想小主角定对他贴心的举动十分感动。
牧谪满脸冷汗地终于将沈顾容带到了泛绛居,艰难地把肩上宽大的鹤氅取下来递给沈顾容。
“多谢师尊……”牧谪的话几乎是从唇缝里飘出来的,“体恤。”
他被热得脸上全是汗水,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好像有些中暍了。
沈顾容走进了内室,还在说:“喝茶吗?”
牧谪看了看小案上温着的滚烫热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沈顾容摸索着拿出冰绡覆在眼上,自顾自地倒了两杯茶,转身正要喊牧谪,就扫见脸朝地躺着的晕团子。
沈顾容:“……”
这又是……鬼修暗杀?
掌教师兄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奚孤行:滚!(ノ`Д)ノ不救!
【牧谪刚刚提升的好感度再次降到了最低。
沈顾容:?????
第10章 道貌岸然
沈顾容慌了一瞬,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若是真的还有鬼修,沈奉雪这壳子的本能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沈顾容缓步走去,将牧谪轻柔地抱了起来放在榻上。
牧谪脸上全是汗水,喘着粗气,眉头紧紧皱着,看起来十分难受。
沈顾容装模作样地探查了一番,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那莲花湖的白鹤飞到院中,幻化成人,颔首道:“圣君,掌教让我……”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朝他道:“你来。”
白鹤一愣,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一指牧谪,道:“不敢什么不敢,看。”
白鹤吓得不轻,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烈日炎热。
明明都这么热了,他还甩给了小主角一个鹤氅。
沈顾容:“……”
热情过了头。
沈顾容脸色古怪,对上白鹤掩饰不住的“圣君又在折腾牧谪了”的神色,唇角微微抽动。
白鹤忙道:“只要喂些温水,散了暑气,睡一觉便好了。”
沈顾容点头,这才道:“掌教让你来寻我说什么?”
白鹤这才想起来正事:“掌教让白鹤转告您,明日辰时的静心课,要您代他去知白堂。”
沈顾容一懵,知白堂?静心课?
他自己本来也刚过十六岁,每日还要前去周围的私塾听先生讲课,现在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要反过来教人?
沈顾容回想起自己不修边幅的臭德行,心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而且静心课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鹤见沈顾容开始出神,尝试着问:“圣君?”
沈顾容含糊道:“嗯,好,我记着了。”
白鹤这才颔首,恭敬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披着外袍,起身给牧谪喂了些水。
他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还从来没伺候过别人,喂了半杯水牧谪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全洒在了衣襟和脖子上。
沈顾容有些心虚,抬手胡乱擦了擦,看到牧谪苍白的脸色,负罪感油然而生,连忙转身走了。
他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在书架上翻找,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一本静心经。
沈顾容靠在软榻上,打算看完书就把牧谪送回偏院。
他眯着眼睛翻开了第一页。
没看完几行,直接睡着了。
静心经,果然静心。
深夜,牧谪终于晕晕乎乎地醒了。
他揉着发痛的头缓慢起身,还没意识到周围是哪,就听到窗边传来一声闷响。
牧谪吓了一跳,映着室内的长明灯看去。
泛绛居的内室有一张床榻,窗边放了个只够躺一人的小软榻,沈顾容原本窝在软榻上小憩,但是他睡姿不怎么好,睡得迷迷瞪瞪一翻身,直接从软榻上翻到了地上。
牧谪:“……”
哪怕摔了个正着,沈顾容依然睡得正熟,只是含糊了一声,揉了揉额头,拥着凌乱的衣袍继续睡去。
他一头白发铺洒在地上,月光和烛光轻轻洒下,映出一道道仿佛河流似的银光。
牧谪看着地上躺着的师尊,满脸一言难尽。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的举动太过愚蠢,牧谪看了半天,内心本能泛起的恐惧消了大半。
他揉了揉眉心,下了塌蹲在沈顾容面前,轻声说:“师尊?”
沈顾容睡得正熟,被人吵到了,含糊地呻吟一声,抬起白皙的手掩住了双耳,声音像是撒娇似的。
“先生,我明日再抄书,你不要告诉娘亲。”
牧谪:“……”
牧谪怀疑自己在做一场荒唐大梦,要不然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清冷师尊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撒娇似的呓语?
他正呆怔着,沈顾容含糊地伸出手,胡乱抓住了牧谪纤瘦的手腕。
牧谪浑身一抖,愕然看着他。
沈顾容睡懵了,轻轻晃着牧谪的手腕,软声说:“求求先生,多谢先生了。”
说着,手一垂,继续熟睡了。
牧谪:“…………”
翌日,沈顾容听到晨钟后挣扎着起身,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沈顾容有些懵,他昨天不是躺在窗边软榻上吗?
什么时候上了床?
牧谪呢?
他又开始了每日起身后必做之事——找冰绡。
这一次,他伸手在床头的小案上摸了两下,就抓到了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冰绡。
把冰绡绑上后,他环顾四周,就发现牧谪早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