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爱人相陪的缘故,穆襄仪那颗饱受摧残的心到底还是好受了一些。他夜夜同燕承庭睡在一起,燕承庭跟部下商量事情的时候他就躲到屏风后面去。
燕承庭说机密的东西时从不避着他,一是为了表示亲近,二也是穆襄仪本就有这些方面的才能,让他旁听,他有时候还能给燕承庭提供一些不错的建议。
这日燕承庭早早地就出了营帐,跟着副将去检阅新来的一批武器。
穆襄仪等了他许久都不见回来,自己一个人待着无聊,燕承庭拿给他的书他也看完了,便干脆在屋子里给燕承庭整理东西。
燕承庭给他拿了好几套自己的衣服,还给他带了几件士兵们穿的那种服装,可穆襄仪身量小,燕承庭的那些他自然是穿不上的,这几日轮着换洗,今日穿的是件灰色的小兵装。
他正弯腰整理桌案上的文件,突然听见外头一声脚步声响,接着便是营帐被掀动的声音。
他回头,看到门口站了个年轻的男子,生了一张极其漂亮的脸。
两人见着对方,俱是一愣。
穆襄仪素来过目不忘,骤然间想起,这人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一日他与燕尺素大婚,这人便是站在六皇女身边的,好像是六皇女的君室,名叫喻琛,字好像是子继。
穆襄仪第一个反应是这人怎么到了这里,接下来才醒悟过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喻子继也认出了他来,一时也僵住了。
还没能等到双方说话,又一人闯了进来,不是旁人,正是燕承庭。
燕承庭正是听闻了喻子继来此的消息,这才匆匆结束了检阅,赶来相会。
他一看到这两人对站着,也有些尴尬。
还不等穆襄仪说什么,燕承庭便率先对他道:“襄仪,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我待会再来找你。”
说着他便直接伸手将喻子继拉了出去。
穆襄仪看着他们两人抓在一起的手,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往后退了两步,手里拿着的书掉落到地上,他连忙屈身将它捡起,却在将它放回去的时候,突然怔了怔。
他不是没有想到燕承庭会在其他皇女身边也安插卧底,既然他肯让自己去燕尺素身边伺候,那喻子继应当也是他派去的。
他并不在意燕承庭多做几手准备,他想的是,既然燕承庭用喜爱将自己的心牢牢绑在他那里,那他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喻子继?
穆襄仪那刚刚才安稳了没几天的心,又重新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
第219章 女帝的宠臣(十四)
“长皇子殿下,穆公子……居然会在您这里?”或许是方才见穆襄仪带来的讶异太盛,喻子继连要对燕承庭说的话都忘了,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
燕承庭冒着风雪赶回来,此时头上身上都是白雪,他亦处在穆襄仪被人发现的后怕中,但喻子继到底还是自己人,燕承庭也稍稍放下心来。
他与喻子继虽然没有穆襄仪那么亲近,但喻子继也是一直喜欢他的。燕承庭一直知道这点,却没给过什么回应。
喻子继见他不答,便又斟酌着道:“三皇女……锦亲王为了他,差点将整个京城都翻过来了。”
燕承庭扯了扯嘴角,道:“她想干什么,将襄仪找回去继续折磨么?”
喻子继见燕承庭语气很冲,一点也不像他往日沉稳的做派,他心知他的变化是因为穆襄仪,心里也有些酸涩。但他到底还是大事为重,也没有计较自己心里的那些情愫,便直截了当地对燕承庭道:“殿下要继续将他留在这里么?”
燕承庭看向他,问:“有何不可?”
喻子继听他这般狂妄的话语,也有些心急,他说:“锦亲王那边并没有罢休的意思,若是殿下再不把人还回去,若是她真有心查探,怕咱们这里也会受到牵连。”
燕承庭不屑道:“她不过一个亲王,还真以为自己是女帝了么?”
喻子继叹了口气,道:“属下这次来,正是要对殿下说这件事的,我从六皇女那里得知,女帝似乎有意传位给锦亲王……”
燕承庭神色一凛,眼里的张狂傲慢一收,颇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喻子继道。
“六皇女那边什么反应?”燕承庭问。
“反应很古怪,按理说,她应当会不甘心才对。可她却实在平静得很,好像根本没有那回事一样。”喻子继。
燕承庭思考了一下,道:“你先回去继续潜伏,我怀疑这事只是他们放出来的假消息,或许是为了让朝臣尽快站队而已。”
喻子继点点头,两人于是又就着这事说道了许久。
待到正事商量完毕,话题又被喻子继扯回了穆襄仪身上:“殿下真的要将穆公子留在这里么?”
之前燕承庭还能立刻回应上来,可经由喻子继说了现在的局势,他又有些犹豫了。
“殿下,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喻子继道,“穆公子若是您的人,您现在应该让他回去继续牵制住锦亲王,绝非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他在锦亲王身边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燕承庭动了动唇,想要拒绝,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喻子继见他有所松动,便道:“殿下,多年筹谋,决不能毁于一旦啊。”
燕承庭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来。
他眼里此时只剩下一片平静,最后他吐出有气无力的四个字:“我知道了。”
燕承庭回营帐的路上,其实也在思索穆襄仪的归处。
他现在虽然也在扩充自己的势力,但若是想一举拿下皇城,还是有些不太现实的。他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放穆襄仪在他身边,除了让他多一根软肋多一份危险以外,并无太大的用处。
而且他现在也根本保护不了他的安全,只能让他藏着掖着,可他这样藏着,若是有一天不小心被人知晓了他的存在,再传到他那些亲族的耳中,那他这些将士,他的基业,或许都得为之陪葬。
穆襄仪在营帐中忐忑不安地等了燕承庭许久,尽管他很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去瞎想些不该想的东西,但一想到燕承庭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里,或许不知道“身体力行”地安插了多少个这样的眼线,他便觉得愁苦。
或许是他失却了安全感的缘故,他现在对于燕承庭的依赖更甚以往,就像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一样,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一点沙子都容不下。
就在他等到几乎耐心告罄的时候,燕承庭踏着风雪走了进来。
他来的时候,步伐并不急促,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将穆襄仪抱个满怀。
穆襄仪见他不靠近,便愣愣地朝他走了过去。他伸手想抱他,却被燕承庭躲开来。
这闪躲实在明显,穆襄仪登时便晃了晃,险些摔倒。
他咬着唇,重新站定,静静地看着燕承庭,问:“他是谁?”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他是你的谁?”
燕承庭一听他这话,便明白他误会了自己跟喻子继的关系。但他却没有马上澄清,而是反问道:“你说呢?”
这半点也不上心的话跟软刀子似地往穆襄仪心口里戳,他眼中闪过一丝脆弱,竭力地不让自己胆怯,问他:“那我呢?”
燕承庭没有像昨晚上一样温温柔柔地抱着他说你是我的宝贝,而是故意将话往更扯不清的地方带,他说:“要想得到帝位,付出任何东西,都是值得的。”
他这话一出口,穆襄仪脑中登时便闪现出燕承庭抱着喻子继说着对他说过的那些爱语,他一阵反胃,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他血色全无的唇颤了颤,对他说:“承庭……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你不是说爱我的吗?”
燕承庭看他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一痛,却还是强硬地将话继续说下去:“等我得到了一切,我会实现所有的承诺……我也只会有你一个人。”
以后会只有他一个,那现在呢,现在又有多少个。除了喻子继,还有多少个?
穆襄仪捂住嘴,他强行抑制住自己喉中涌上来的酸味,以免自己在他面前太过失态。
燕承庭挪开眼,以免自己心软,他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冷淡一些,对他道:“我等下会让人送你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根本不给穆襄仪挽留的机会。
穆襄仪伸手去抓他,没抓住,只抓到一团冰冷的空气。
他长睫一颤,登时便落下泪来。
【系统提示:攻略目标燕承庭喜爱值+5,后悔度+10,当前喜爱值75,后悔度65。】
燕承庭亲自送的他,将他直送战壕外头,又跟了好几里路才停。
他本来还想多跟一阵,但怕自己表现得太过热烈,便让之前好不容易说出口的那些残忍的话成了空。
穆襄仪一直掀开轿子的窗帘,探出头来看他。
风雪很大,车辙在地上碾压出深深的痕迹。他想再多看燕承庭一眼,可那人却决然地调转了马头,离他而去。
穆襄仪眨了眨眼,再看便没了他的身影,天地间仅剩下一片冰冷的苍白和荒芜。
他一直以来以为的两情相悦,因着燕承庭的离去,似乎变成了一个笑话。
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外头还有车夫。他捂住嘴,想要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他咬得手背生疼,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
他宁愿就此从车上跳下去,往那南边跑,跑到无人认识他的地方,从此再也不要见这个人。
可他到底还是不舍得,到底还是犯贱了似地爱着他。
这爱让他承受着他不愿承受的太多东西,让他不得不回到他不愿回的那个地方,去见那个折辱了他一月有余的人。
他的泪水淌下来,在冬日的酷寒里,顷刻便凝成了冰。
自从穆襄仪不见了以后,燕尺素便着实恼火了一阵子。连带着她上朝的时候都心不在焉起来,被女帝明里暗里地教训过多次。
她一边担心着他会不会受到了其他人的毒害,一边又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偷偷离开了,担心与怨恨交杂,让她本就不太好的脾气,更坏了。
眼看着这么多天过去,御林军人也没找着,通缉令发了那么多张,也没见到人来提供有用的信息。
她正准备趁着沐休,干脆自己策马出去找人,便听见外头的下仆一声通报,说穆侍臣回来了。
燕尺素听见“侍臣”二字,耳根子无端地痛了一下。但这话里的内容到底还是比称呼重要得多,她顿时丢了手里的事,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门外去,绕过影壁到达大门口时,急得她要死的那个人就站在门口,穿着件麻布衣服的穆襄仪就束手站在门口,瘦弱苍白的模样,仿佛一眨眼便会随着风雪逝去。
这衣服还是燕承庭让人给他临时找的,并不是十分合身,显得很是宽大。
燕尺素大步朝他走去,本是想抱他的,到底还是怨恨他的不辞而别,伸出去的手往下一动,拽着他的手便往屋子里拖。
穆襄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虽然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那王府里的下人见着主子这样子,谁也不敢说什么,亦谁也不敢拦。
燕尺素将他拖进卧房里,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将穆襄仪甩到一旁,黑着脸满屋子找鞭子。
而这时穆襄仪却又朝她走了过来,燕尺素正准备喝退他,便瞧见他原来是拿着东西的。他抬着双手,捧着那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鞭子,一步步朝她走近。
燕尺素瞳孔一缩,准备发泄的愤怒像是被人尽数推了回去,积压在胸口,一时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穆襄仪是真的伤透心了。他之前被燕尺素欺辱,到底还是存了丝燕承庭会记挂着他的心思,也就还有着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存在于他的心里。
可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这便是现在的他。
虽然他的躯壳并未枯萎,但他的心里,已只剩下一片空茫的死寂。
他垂着眸子,看燕尺素愣着没接,便捧着那鞭子在她面前缓缓地跪了下去。
燕尺素愣了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见过倔强的他,张扬的他,风华绝代的他,却唯独没有见过这么卑微的他。
他就跪在自己脚下,只要她抬抬手,她就能拿起他手里的鞭子,到时候她大可打得他浑身是血,打得他只能缩在床角发抖,打到他除了哭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以前大多是这样对他的,可现在她看着穆襄仪这幅卑躬屈膝的样子,即使他什么话也没说,她也知道他是怕她的。
她都做了什么啊?这还是她所认识的穆襄仪么?为什么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燕尺素骤然眼眶一酸,险些在他面前当场失态。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都对穆襄仪做了什么,不然他又怎么会怕她怕成这幅样子。
她不应该好好爱他的么……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呢?
穆襄仪一直捧着那鞭子,他这一天以来,情绪大起大落,自己却一直没发现。他一直没见燕尺素动手,正准备抬头看看,却蓦然眼前一黑,接着便直接往地上倒去。
燕尺素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便已先一步将他的身体扶住。
她一边对外喊人,一边将穆襄仪手里的鞭子抓了扔掉,将他半搂半抱地送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