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你们的,朕来听听朝会。”皇帝一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假寐。
大臣们一开始还放不开,时间长了见他不言不语,果然只是来旁听的,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敢吵架敢争辩,朝会立即变得乱哄哄的。
皇帝仔细听了一段,发现乱归乱,但一件事情拿出来争论总会有个结果,只要顺王点个头,争吵声会立即中断,然后赢的那个人变开心的笑了起来,仿佛得到顺王的赞同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一个早朝其实解决不了几件上,不过能拿到朝会上来议论的都是重大事件,有时候几天都议论不出结果。
眼看时间要到了,皇帝才睁开眼睛,一点一点地辨认底下的官员,大部分还是他提拔起来的班底,也有不少新面孔,其中年纪最轻站的最前面的一个,不知是否就是李煦的心腹纪韩宇。
他出声问:“哪位是纪韩宇?”
纪韩宇今天很乖很安静,他事先知道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事,一个早朝都忙着掩盖内心的激动,因此脑子转的也慢了,听到皇帝的传唤立即站出来,“臣,纪韩宇叩见吾皇万岁。”
“抬起头来。”
纪韩宇十足的俊朗青年,穿着蓝色的官袍,戴着黑色的官帽,英姿勃发,如一支青竹立在大殿上。
皇帝打心眼里喜欢这样气质非凡的青年文士,语气和悦了几分,“朕问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
纪韩宇静待听题。
皇帝想了好几个题目,想考考这个青年,可是一见站在前头的李煦,突然没了兴致,青年再好也不是他的官员了,这个位置再好很快也不属于他了。
“罢了,宣旨吧。”
赵公公已经从刘树那里取得了圣旨,他知道,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宣的最后一份圣旨了,但心中却有安定的感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三十有六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臣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然,朕身体有恙,年近花甲,精力大不如从前,顺王李煦,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皇二子李煦,望众臣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钦此!”
满堂静默,落针可闻,但很快,大臣们纷纷跪拜,对皇帝歌功颂德,对顺王臣服叩首,场面非常和谐。
皇帝愤然离去,留下一众大臣开始询问顺王何时办登基大典,这大概是历史上罕见的父未亡,子登基的例子了。
李煦摇摇头,“不急,先让钦天监找几个合适的日子出来再说。”
散朝后,不少大臣围着魏丞相几人,问:“相爷,皇上为何突然禅位?为何不是先立太子呢?皇上身体看着也没太大的毛病啊。”
魏丞相被问得烦了,翻着白眼说:“这你们得问皇上去,本官如何知道?”他还沉浸顺王娶个男妃的事情中无法回神呢,哦,现在是新帝了,那寇骁岂不是……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第367章 离开
进入十月,西北的百姓们发现,街上经常有大批士兵跑过,过了多年的安稳日子,他们差点都忘了,又快到匈奴人南下打草谷的日子了。
以往年年入了秋,丰收前后,匈奴兵总喜欢在这时南下掠夺,抢够了过冬的粮食才打道回府,难道今年他们又来了?
“怎么回事?要打仗了?”
“没听到风声,不过这一年西北军训练强度提高了许多,我听我小侄儿说,不少人差点没熬过去。”
“这么严厉?那不如叫你侄儿回家,如今官府也不强制征兵征民了,开了荒地,种了粮食和棉花,我们村还试种了几种新果蔬,官府还给借农具和驴子,他年轻力壮的,回来娶个媳妇儿开几亩地,保准能过的滋滋润润的。”
“嗨,哪那么容易,军营也不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之前倒是又被赶走的,可那多没面子啊,咱们村不就有一个,全家人头都抬不起来。”
那人想想也对,不过当兵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谁愿意自己家的孩子去战场送死呢?这么一想,平时训练严格点也是好事。
“那你就想开点,毕竟只是侄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侄子也是我家的人,总是盼着他好的,不说了,我回去让他爹送封家书去,免得失了联系。”
两人刚一分开,一队骑兵纵马从街上穿过,摇旗呐喊:“所有百姓听着!自明日起,凉州百姓不得出城门半步!不得与城外通信!不得在城内聚众闹事!商队要出城请尽快离开,自明日起辰时起,城门紧闭,非军务不得开城门,城内实行宵禁,每日酉时末开始禁止出家门半步,违令者,杀无赦!……”
一整天,几支骑兵队伍沿着凉州城大街小巷一遍遍宣读战时纪律,另外官府也出动所有衙役挨家挨户告知,顺便清点了人数,每家每户都要在官府报备家庭成员,以免战时混进奸细。
“真要打仗了?匈奴这次发兵多少?看这样子似乎是要决一死战啊!”百姓们总是畏惧战争的,甚至富贵人家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趁天明之前逃路了,官府和军队不反对想逃跑的人家,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一旦出了这个城门,生死自负。
百姓们人心惶惶,并非所有人都走得了的,大多数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家宅祠堂全在这里,哪里是说弃就能弃的。
“别着急,你们没发现这次官府都没什么动静吗?除了告诉大家明天开始关城门外也没征兵,想必又是一场小战役,安心待着吧。”
又过了半天,官府开始到家家户户通知家里囤积一个月左右的粮食,此时百姓们大多都有种田种地,今年收成好,家里基本都有余粮,没有余粮的也可以拿钱买或是拿东西去换,官府强压着城里的粮商以平时的价格卖粮,倒是没引起骚乱。
第二日,城门果然关闭了,守城的士兵也换成了一支更精锐的部队,人数在一千左右,百姓们看到这又安心了不少,他们凉州城外的军营有精兵十万左右,如今只派了一千人来守城,说明凉州不会是主战场,只要安心躲在家中,很快就能避过战乱了。
如果此时有人到城外军营一看,就能发现这里已经全空了,十万精兵连同战马辎重全都不见了,不仅是这样,西北的其他军营也是全军出动,近三十万的大军除了分派到各座城做守卫外全都集结完毕。
“禀寇将军,全军二十万整,骑兵五万,步兵十二万,三万后勤军已集合完毕,粮食够全军半个月食用,随行军医二十人,医护两百人,药品齐全,请将军下令!”
寇骁看着烈烈军旗迎风招展,眼下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是训练后挑选出来最出色的将士,他们气势如虹,足以横扫一切障碍。
寇骁站在大军前方,宣读了战时纪律,也激励起士气,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此次他们主动出兵,并非被动挨打,想想都令人振奋。
“西北军二十万,也许你们的对手只有十万,也许不止二十万,你们怕吗?”寇骁高声问道。
“不怕!”
“能否完成此次目标?”
“能!”
“太上皇已经下了禅位诏书,顺王李煦将在除夕之日举行登基大典,西北军能否扬名天下就看此次的功绩了,本将军要打下整个河套平原作为新帝登基的贺礼,你们能做到吗?”
“能!”
“好!本将军在此预祝各位加官进爵!待大军凯旋之日,就是我们西北军重振威名之时!”
“西北军威武!……西北军必胜!……”大军的声势冲破云霄,势如破竹,这一刻,寇骁相信,没有什么军队能阻挡西北军的脚步。
寇骁抬手,敲响第一声战鼓,大吼一声:“全军出发!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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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军出兵北伐的消息传入朝廷引起了一片讨伐声,文臣们都觉得寇骁疯了,好端端的怎么说打仗就打仗了,而且你事先报备过了吗?事先请示过了吗?朝会议过了吗?大家同意了吗?
“王爷,臣弹劾寇骁拥兵自重,擅自出兵,不敬朝廷不敬皇权,该治其欺君罔上之罪!”周御史站出来说。
仇大人立即站出来附和:“王爷,这寇骁何止欺君罔上,简直视朝廷为无物,他私自发兵,不仅导致西北守卫空虚,臣私以为,他这是通敌卖国,估计给敌人留破绽,一旦匈奴军南下,足以横扫西北各城,到时候,西北军回援也来不及了,京城都将陷入危机,王爷,还请下旨治寇骁的罪,再换将领前去接替寇骁,命西北军立即回防,否则一律该斩!”
李煦虽然还未登基,但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他的位置在龙椅的左下侧,一把光鲜亮丽的新椅子摆在那,居高临下,将每个人的表情都能尽收眼底。
他朝刘树使了个眼色,后者拿出一份奏折走下台阶,先递给了魏丞相,然后传阅下去。
李煦高声说:“本王要给寇骁证明一下,他事先已经报备过了,并且将详细的作战计划告知本王,本王也请太尉大人与几位将领合计过了,之所以没有告知大家,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让匈奴早有准备,如今西北军全军出动,正好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仇大人官位不算高,因此等奏折传到他手上时已经是许久过后的事情了,他刚才可是站出来弹劾寇骁的,就算他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能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这个人太狂妄自大了,年轻气盛,要不得!
孔敬向来不怎么反驳李煦,这朝中大事大部分与他职责无关,但此时他还是站出来问了一句:“王爷,不知寇将军为何要出兵?是要将匈奴人一网打尽吗?臣以为,西北军尚且没有这个能力,国库也出不起这个钱,这一仗是否打的太草率了?”
李煦回答道:“不,是本王要求他出兵占领河套平原北部的领土,西北耕地面积不足,如果能将那块土地归为大燕,那西北百姓可以享有更多的土地,也不用担心粮食不足的问题了,甚至还有大草原放牧,养马放牛,自给自足。”
“可寇将军真能战胜匈奴人的怒火吗?万一激起匈奴反抗,举全国之力反杀过来,我军是否能抵挡的住?这是否会引狼入室?”
西北平静了那么多年,大家已经过惯了安逸的日子,如果哪天匈奴兵重整雄风,率大军犯境,那么他们这些大臣们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匈奴内乱多年,现如今是最合适出兵的时候,若是再过几年,他们休整完毕,我们等待的可就是更强盛的匈奴大军了,占下这块土地后,本王会命人加紧修建防御堡垒,到时候西北军可与云阳军连成一片,相互支持,也是好事。”
“那不知此战要维持多久?眼下南边的粮食刚收割,还未来得及运到北方,要调动各地的粮食当军粮怕时间上来不及。”
李煦嘴角弯了弯,“他们只带走了军营储备的军粮,粮食不够自然会去匈奴人境内要的,匈奴人以前怎么干的他们也可以学一学,北地今年也是大丰收呢。”
有迂腐的老臣不赞同地反驳:“王爷,万万不可,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怎可学那蛮夷掠夺杀人,若是如此,岂不是与那匈奴人一般残暴了?”
李煦一个生于和平年代的人都忍不住想骂娘了,都打仗了,还想着礼仪呢,那当初给匈奴人送粮食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说白送给他们呢?
“好了,此事暂且保密,不得对外宣扬,各位大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西北军的事宜寇将军会处理妥当,各位做好战后准备即可。”
李煦一句话就让大家不要问不要想,意思是:打仗跟你们屁毛关系都没有,等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再讨论不迟。
朝会即将结束,又有文臣启奏,问李煦能否将登基大典提前,此时离除夕还有两个月,国不可一日无君。
李煦早可以举办登基大典,但寇骁回不来啊,他的皇后还在西北打拼,准备搞个大的礼物送给他,李煦当然要给寇骁面子,这登基大典说是在除夕,但如果那时候寇骁还没回来,照样可以往后推迟的。
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他监国的日子还少吗?何况太上皇还在宫里住着呢。
说起太上皇,李煦刚散朝就被传唤过去了,这是父子俩自那天朝会后第一次见面。
李煦知道他心情不佳,也没来碍眼,连小公主来也被拦在门外了,李煦无法,只好给时间让他自己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乍一看到皇帝,李煦差点没敢认,之前就显老的男人此时越发老朽了,脸皮上褶皱横生,眼袋低垂,眼神浑浊,人也瘦脱了形,仿佛被人关了几个月似的。
李煦大怒,责问道:“怎么回事?宫人们都不曾好好照顾太上皇吗?”
赵公公上前来,解释说:“王爷息怒,并非奴才们照顾不周,是皇上……是太上皇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这段日子眼看一点一点瘦下去,今日也是老奴自作主张找您来的,还请您劝劝太上皇,让他放开心绪。”
李煦想起以前有位退休的老朋友说过,人一退了休,就跟打乱了生物钟似的,明明之前上班时也不见得多劳累,可退休后人就彻底紊乱了,再怎么锻炼也止不住衰老。
如果再碰上点烦心事,就更是一夜白头了,皇帝此时的状态就像是了无生趣似的,只剩一副躯壳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许久不曾说话,下人们都识趣地退出寝殿了,赵公公守在门外,担忧地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