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川离开后,顾长盛便开始收作业本。他坐在位子上,环视一周道:“以后每次算术课后,还请大家主动将功课上交。
夫子刚刚说的话大家也都听到了,所以有不愿意上交的人,我也不必去催,大家自觉便好。”
顾长鸣不屑地在他身后撇了撇嘴,将头扭向一边。
顾长盛说完,并无旁人回应,学舍内一时显得格外安静,他也不在乎,将书案上的东西一一整理归置好。
很快,一个又一个人走过,书案上出现了一本本作业本,全是季夫子要求的那种,直到最后一个人的出现。
顾长鸣用力将本子扔在顾长盛的书桌上,用仅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贱种…”
声音低沉却又用力,足以分辨他话中的恨意与轻蔑。
顾长盛忽地站了起来,额角的青筋突起,双目带火地看着他。
声音太清,其他人没有听见顾长鸣说了什么,但看顾长盛的反应,便知又不是什么好话。
夫子不在,也不必再装作和睦相处的样子,不少人便和往常一样,当做没看见,直接走了。
其中赵牧便是最先离开的那个,很快就有人紧随他离开。
有的人还有点犹豫,但想着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次,也没出现什么差错,便和以前一样没多看一眼,走了。
不一会儿,室内只剩顾长盛和顾长鸣,以及顾长鸣的两个跟班。
顾长鸣见他有了反应,玩味地看着他。
“怎么,生气了?可是我何曾说错过,你娘是~贱~人~而你自然便是贱~种~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当算术课代表,你根本就不配上学啊。”
“顾长鸣你别太过分了……”顾长盛两眼怒视,双手握拳,紧咬牙关,一字一句吐出。
“哟,”顾长鸣讥笑出声,“现在不喊我弟弟了?终于学乖了,知道自己不配了吧。
过分?我哪里过分了?打你还是骂你了?
顾长盛,你应该很明白,我什么都不做,就会有人替我教训你,所以我不需要动手。
懂吗?至于骂?呵……”
顾长盛知道这家伙嘴里肯定没有什么好话,便打算在自己还能忍住的时候,拿上作业本离开。
谁知顾长鸣并不打算这么轻松就放过他,顾长鸣反而凑近了几分,又道:“我又何时骂过你,我说的话明明就是事实啊,贱种~”
最后那两个字尤其咬牙切齿。
顾长盛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
顾长鸣也没有追上去,轻浅低笑了两声,然后回过头看向那两跟班。
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开口道:“大少爷,下面有人报上来,说孙子雅……”
顾长鸣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怎么又是他?他不是把事情都搞砸了吗,怎么还敢来找我?”
跟班犹豫了一下,解释道:“那孙子雅自从自作主张陷害顾长盛,被赶出书院后,因为其他书院也不肯收,而且身上无多余银钱,便联系了下面的人。”
顾长鸣烦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给他点钱,赶紧把人打发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跟班不知他是在骂孙子雅还是自己,吓得脖子一缩,不再开口说话。
顾长盛出了学舍后,先去了食堂用了饭,再回了一趟书舍。
自从孙子雅被赶出书院后,空出的位置并没有来新人,顾长盛也很满意,终于能在书舍安静下来了。
另外两个室友凑巧也在。
他知道,这两人估计对他有所猜忌,不过他并不在乎。
自从他父亲死后,兄弟不再是兄弟,朋友也不再是朋友,往日对他殷勤谄媚的人,转眼就往他背上插刀。
孙子雅便是其中的后者,或许是报复,或许是受了指使,孙子雅的所作所为,顾长盛都看在眼底。
那天,若是没有季夫子及时出现,恐怕他已经死了吧。
所以,即将被水淹死的感觉,他认为,不应该只有他明白,那种绝望和无助,孙子雅也应该好好尝尝。
其实最开始,他以为,其他两位室友估计也是如此。
不过,后来他知道,虽然这两位室友也和很多人一样,对他冷眼旁观,却也多次在孙子雅污蔑他时反驳过,尽管当时他并不在场。
他并不觉得,因为有的人和他是同班同学,因为和他是室友,就必须对他怀有善意,就必须帮助他。
他从不屑那些可笑的同情,也并不会因此产生多大的感激。
但那好意,他心领了。
因此,他并不会刻意刁难这两位室友。
双方都相安无事便很好。
对于他的到来,两位室友也只是很平淡的看了一眼,然后便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书上。
最近连续几天,算术课梁夫子都请了假,所以算术这门他们班都是靠自学,也不知梁夫子何时才能回来。
书院中的算术夫子本来就不多,若是梁夫子不回来,也不知道会怎么办啊。
前几天因为马失窃一事,他们也无心学习,现在才发现离月考只有十日了。
也不知这次还能不能考个好成绩了。
顾长盛自是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将东西放下,又拿起作业本步子轻快地朝着斋舍走去。
顾长盛到时,王风启还在和季远川商量月假该去哪里玩儿。
“三天假真是太短了,这样吧,第一日,我们去梨水岸喝酒,喝完酒第二日再去悠然梦听戏,然后第三日正好是庙会,听说这次庙会还会选出玄女,到时候我们再好好逛逛……”
王风启说得眉飞色舞,好像立刻就能去了一般,季远川连忙打断。
“不可不可,云平兄,我可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最多抽出一日的时间来,三处恐怕不能都去,只选择一个便好。”
“这怎么能行,”一听有的去不了,王风启就跟割了肉一样心疼。
王风启不由急了:“远川,你不知,后面一个可去可不去,但前面两个你定是从没有去过的,这次说什么也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门外的顾长盛听到这里已然忍不住,夫子可能不知道王夫子说的是什么地方,又是做什么的,但是他却再清楚不过了。
顾长盛连忙敲了敲门。
王风启听到声音立刻住嘴,嘴抿得紧紧的。
季远川起身拉开门,心想估计是顾长盛来了,虽然那门只是虚掩而已。
开门一看,果真是他,只是为何这人面上竟有怒气?
第24章 着急的男主
季远川看见顾长盛手中拿着的作业本,便道:“长盛你来了,进来坐坐吧?等一下,我有一个东西给你。”
季远川返回去拿了什么,顾长盛则跟着进来。
尽管心中不愿,可还是与王风启打了招呼。
很快,季远川回来,手里拎着一个与他平时拎着的款式相同的书箱。
不过做工更精致,看起来也美观大方许多。
“平日里你要帮我收作业,有这书箱的话,应该更方便许多,这个便送你了。”
季远川将书箱递过去,再接过顾长盛手中的作业本。
这书箱是竹编人前几天送他的,说是店里生意不错,特意答谢于他,做工比之前的好上许多。
“谢谢夫子。”顾长盛看了便心生欢喜,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拿在手里多看了几眼。
不过送完东西的顾长盛并没有走,季远川见状,只当他还有事要说,却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问道:“长盛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顾长盛点了点头,道:“是的夫子,学生今日看书时,心有几分疑惑,穷思不解,特请夫子为学生解惑。”
“可以,你先等等。”
季远川又看向王风启,歉意道:“云平兄,今日恐怕不能再聊了,我们下次再聊。”
“好好好。”王风启本就疑心刚才说的那些话被顾长盛听到了,现在能离开真是求之不得啊。
“远川,那我们下次再聊,下次聊,我先走了。”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季远川则没有注意到,反而开心道:“行,下次再聊。”
王风启人是走了,可是下次再聊是什么意思?聊梨水岸和悠然梦?顾长盛心一梗。
季远川将笔纸铺开,让出位置,对身后的人道:“你先把问题写下来,我再为你一一解答。”
顾长盛上前拿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直到墨水凝在笔尖,在白纸上落下一个黑点。
看着他的侧脸,季远川只当他一时还未想好。
“可是一时想不起问题?别急,慢慢想,我目前也没什么事。”季远川随手拿起折扇轻摇,慢条斯理中透着闲适。
真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男主目前还是雌雄莫辨的年纪,融合了少年的清瘦与男性的阳刚一面,再加上一张精致如玉的面孔,便是脱下男装,擦上脂粉,怕是也难以分辨了。
季远川每次看人的脸,第一眼看到的,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有些人也许最先注意到的是眼睛,有的人也许是脸或者轮廓,而他是唇。
之后他会看一个人的牙齿,然后才会注意到那人的眼睛和整张脸。
顾长盛的上唇微薄,有着浅浅隆起的唇珠;下唇微厚,色淡而饱满:看起来润泽而带着锋利。
还有上下洁白的牙齿。
在季远川看来,他的唇,很美。所以他也很乐意看着顾长盛,毕竟这是一种享受。
美人,谁不爱呢?好看的话,都愿意多看几眼。
“夫子,”顾长盛放下笔,“方才学生到时,听见王夫子提到梨水岸和悠然梦,夫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片刻间,季远川的思绪飞转,又被顾长盛的提问拉回现实。
“梨水岸和悠然梦?我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不过听这名字,应该是个不错的去处。”
顾长盛心一紧,转头面对着季远川道:“夫子有所不知,这两处皆不是什么正经去处,夫子可千万别被蒙骗才好。”
看出顾长盛眼底的担心,季远川实在不好意思说:其实他真的挺想去看看,去好好见识见识。
本来是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干什么的,但一看男主这反常的反应,季远川心想,应该就是他想的那种地方吧。
不过应该也不会太不堪,他还是相信王风启的,毕竟是学院夫子,在外也是要名声的,不会太放肆了。
唉,男主还小,不能理解成年男子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王风启这人虽然平时有些不着调,却也是个识大体的人。
你放心,他是绝对不会害我的,若是真那么不堪,定不会带我去,而我若是发现不对,也会早早离开。”
顾长盛立刻听出他的潜意思,就是你还小,不懂,我们有分寸的,不会乱来,别担心了。
不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就是因为由王风启带着才特别让人担心啊!
而夫子一副十分信任王风启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焦啊!
夫子,不是对你笑的人就真的对你好啊。
但是顾长盛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在夫子面前,说王风启的坏话,不然,恐怕夫子没有远离王风启,而是远离他了吧。
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可是,他究竟想要什么,他自己都不明白。
顾长盛心里又急又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种感觉,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尝过了。
季远川见他不说话,还当他听进去了解释。
“长盛,你再好好想想,等写好了题目再告诉我,我先去把今日的作业批改出来。”
季远川伏在书案上批改白日的作业,而桌上的顾长盛则看着他发起了呆。
面前的人,长发随意用木簪挽起,身着灰色的长袍,袖子简单往上一撸。
整个人,透着一股潇洒和慵懒,少了在学舍那时的严厉与冷漠,更多了几分平和与闲适。
看着他,似乎自己那颗紧张的心,也放松了几分。
可是他也明白,这只是一种假象,心中那块石头,依然没有放下。
等季远川批改完,顾长盛也在纸上写下了几道题。
季远川看了后,便开始为他讲解,从最简单的那道开始。
顾长盛看起来,听得格外认真。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各自的心里:一人看着对方的唇,只觉即使不说话,依然那么好看;一人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只觉自己看不清那温柔漩涡。
一豆烛光盈室,一捧书香沁人。
叶簌簌,波涌轻风起;
风轻轻,星移明月动。
问完题目回到宿舍的顾长盛,在两个室友还在用功苦读的氛围中,爬上了床,瘫在床上,思绪放空。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他渐渐入睡,那双朦胧中带着温柔暖阳的眼睛,似乎还在看着他。
室友见他没有再翻身,也放轻了动作,连翻书的沙沙声,都轻不可闻。
第25章 被找的男主
除非有要紧事要忙,否则这几天季远川都在写《三年科考》和《五年算术》。
不过目前只完成了前者,后者还只写了个开头。
季远川一大早便去见山长,带着《三年科考》。
他按照现有的算学书籍,编写出了一本符合秀才研习的算学教程。
并将其按三个难度划分,分别对应著书院的甲乙丙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