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坦荡看着祁褚,面容坚定清朗,声若金石琳琅:“若是有一天,你要同我在一起,我希望你是因为纯粹的喜欢,无关恩义或者任何东西。”
他说完之后,祁褚没有马上回答,谢殒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身上又实在难受得紧,因此背微微靠在船舱上,闭上双眼养神。
船舱内一时寂寂,良久,他才听到他家小陛下小声道:“若是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救了我,就要以身相许的莬丝花,那你也看错了我。”
谢殒睁开了眼睛。
“若是有过命之恩,我便舍了这条命报答他!但却断断不会出卖自己的感情。”祁褚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语气却坚定,他道:“或许生死不能证明爱情,但人之将死,却可以看清楚自己的心……”
“先前的危局中,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那一刻我心里想的全是那日在落红山上、桃花树下,你拿着命签让我解签的样子……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凡人,这一生后悔的事多如过江之鲫,但临死前想到的最后悔的事情,便是那日没有回应你……”
祁褚抬起眼,双目直视着谢殒,道:“不知我现在还有没有那个荣幸能为你解签?”
谢殒骤然睁大眼睛,下死眼盯着祁褚看,一字一顿道:“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祁褚继续道:“自从我知晓你心意后,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真心,但你有你的问题,我也有我的顾虑,我不确定我们能走多久,最后会不会被这段情伤得体无完肤……心中顾虑太多,难免瞻前顾后,但方才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
也许是真的想明白了,祁褚脸上悄然浮现出一丝淡然的笑容,他道:“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此刻我喜欢你,你心悦我,既然我们相互喜欢,为什么又要互相折磨呢?至于日后我们会走到什么地步,会不会一辈子相爱……我不想去想了,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又是何必呢?”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
祁褚说完便撞进了谢殒的眼里,原来他讲话的时候,谢殒一直凝视着他,他眉头微微蹙着,喉咙动了动,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却都交通堵塞般齐齐堵在喉咙口,呛得咳了一声,良久,才说了句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完这句,他目光深邃自上而下凝望着眼前人,眼神缱绻缠绵,隐隐带着些无可奈何,道:“罢了,多说无益,我会用自己的一生去证明。”
祁褚道:“证明什么?”
谢殒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柔却带着些许苦涩。
祁褚道:“那解签的事,我就当你答应了。”
谢殒看着他道:“我这只签,可能要用一生去解,你敢吗?”
祁褚和谢殒对视良久,没有回答。
恋爱的人,都恨不得一夜白头,可彼此的脾性摩擦,生活的琐碎消磨,到头来情深白头的能有几人?
他虽然爱谢殒,但不能轻易许下白首之诺,因为他轻易不许诺,但若是承了诺,必会倾尽全力守诺。
谢殒低头自嘲一笑,叹道:“罢了,何苦为难你呢?”他摸了摸祁褚的头发,道,“我答应你了,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的情郎了。”
虽然谢殒答应了他,但此刻的祁褚不仅没有雀跃的感觉,心中反倒是慌乱、欣喜、哀愁齐舞,让他的心无法控制地“突突突突”跳个不停。
他不自觉拉过对面谢殒的手,将脸埋进他的手中蹭了蹭。
谢殒看着他无助撒娇的样子,心中原本的愁绪突然散了。
前路未知又怎样?
此时此刻,眼前人是心上人,以后……只要他紧握着他的小陛下的手,命运的洪流便冲不散他们。
祁褚将头埋在谢殒的手里,谢殒的手很温暖,他忍不住蹭了蹭这温暖,但渐渐他自己身上也开始发热……祁褚没有受伤也没有受寒,不可能发烧,看来只能是谢殒的问题了……
他不由得有几分懊悔,谢殒毕竟是个病人,他眼下戳破他们之间的事,有些太过莽撞了,若是谢殒的情绪影响到他的伤病,岂不是造孽了……
祁褚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旁道:“还有一会儿才到北朝,你先睡一会休息休息。”
谢殒苍白着脸,皱着眉道:“这个长榻太硬了,膈得伤口疼……”
他话还未说完,便看到祁褚半长开双臂,对着他道:“到我怀里来睡吧。”
他的小陛下啊,他从前只以为他是个孩子,应该被他宠着,爱着,保护着。
却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小陛下,有朝一日也会是他的依靠,是他的保护伞。
喜欢一个人,也许就是这样吧,想将他宠得无法无天,也想被他视若珍宝什袭珍藏。
谢殒靠在祁褚的怀里,枕着他的锁骨,美滋滋地闭上眼睛。
大约是劳累过度,再加上伤势严重,没一会儿谢殒便睡着了,祁褚低着头看他,只见他唇角还带着残留的笑意,仿佛做了什么美梦一样。
祁褚摸了摸谢殒的鬓角,将自己的外衫盖在谢殒身上,靠在船舱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秋霜的声音,她道:“主子,快靠岸了。”
祁褚听到靠岸,睁开眼睛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想当年他离开北朝的时候,以为从此和谢殒后会无期,如今又回北朝,谢殒已经成了他的情郎……
人生境遇真他娘的让人意想不到啊!
他低头,看到谢殒在他怀中睡得很熟,不忍心打扰他的好眠,便自行吩咐秋霜道:“你安排一下,准备下船吧。”
秋霜听到不是他家主子的声音,心念几转,最终还是俯首听命道:“属下遵命。”
虽说此番他们靠岸,到的是赵无疾将军管辖的东江,但南朝除了唐宁和秦王,无人知道谢殒是太师,此番他们下船带着唐宁招募的南朝剑客,这些人除了鲤浣,其余人来历成迷,若是不小心走漏了太师的身份,对远在南朝的唐宁将会是一场灾祸。
因此,他们并未事先知会赵无疾,而是找了家客栈先住了下来。鲤浣完成了使命,第二天便带着那些剑客回了南朝。
多亏处理及时,谢殒虽然伤势严重,但好歹无性命之忧,众人也算松了口气。
只是虽性命无碍,但却必须要好生将养,不能再舟车劳顿了,因此他们便在东江滞留下来。
赵无疾是三日后来到客栈的,彼时祁褚刚监督谢殒吃了药,才要陪着他睡一会,便听到门外护卫禀报道:“主子,舅老爷来了。”
谢殒对着门外道:“请舅老爷进来吧。”
赵无疾进来之后,便看到祁褚站在谢殒床边,他赶紧躬着身子行礼道:“臣给陛下请安。”
祁褚道:“赵大人平身吧。”
赵无疾才要起来,便听到到谢殒懒洋洋道:“舅舅不必多礼,他如今是你的甥媳妇了,一家人见面用不着那许多虚礼。”
祁褚亲眼看到一向淡定自若的差点被谢殒这句话闪了腰。
作者有话要说:扶着老腰的赵无疾:第一次见甥媳妇,要给个红包。83章更新前,评论区所有留言的娘家人人有份~
第83章 见微知着
谢殒说完这句话,祁褚迅速转过身想给他个眼神警告,却看到谢殒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仿佛能和祁褚在一起是什么天下第一得意事一般。自从南朝遇到谢殒,他鲜少见过谢殒这样快意的神色。
谢殒虽是个种马,但毕竟桃花零落,都二十多了,竟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实在可怜,大约可以算得上全天下最纯情的种马了……
祁褚思及谢殒的桃花,便想到仿佛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谢殒那些桃花便都悉数凋零了。
祁褚心中陡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罢了罢了,由着他去吧。
这位赵无疾将军大约也没有料想到他的外甥会给他丢出这么个重磅的消息,躬着的身子顿了顿,半天没有直起身,祁褚正担心他是否真的闪了腰时,只见赵无疾终于直起身子,瞧着神色自若,似乎并无不适。
祁褚:“……”
他严重怀疑,赵大人方才躬着身子迟迟不起身,是为了调整自己崩盘的表情。
赵无疾虽然看上去神色自若,但眼神却有意无意飘到祁褚身上。
祁褚被他看得有些紧张,那厢谢殒仍不满足,对赵无疾道:“小舅舅,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应该给甥媳妇包个红包?”
祁褚:“……”
求求你快收了神通吧!
赵无疾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祁褚了,他坦荡道:“陛下,今日臣来的急,身上没带什么。”
祁褚羞得满脸通红,他摆摆手,期期艾艾道:“赵大人,红包实在……不用……千万不要了……”
赵无疾见祁褚紧张到话都说不利索,又看看床上笑得跟大尾巴狼一样的谢殒,心中顿时对陛下生出怜爱之心来,他思索一瞬,便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祁褚道:“这个玉佩送给陛下,还请陛下莫要嫌弃。”
祁褚哪好意思要,他摆摆手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听到赵无疾道:“陛下,这块玉佩自幼跟着臣,玉佩上的绺子还是以前二姐姐打的……既然陛下和殒儿在一起了,这个玉佩便送给陛下,二姐姐泉下有知,定然会很开心。”赵无疾口中的二姐姐,便是谢殒的生母孙氏。
赵无疾之所以将这个玉佩送给祁褚,也是因为外甥谢殒对陛下的态度,陛下走失的这两年,谢殒一直在找他,此番去南朝也是为了陛下。
他从前便知道谢殒对陛下是不一样的,但作为一个直男,他着实没想到他这个外甥竟然对陛下怀着这样的心思,不过细想一番,便也不意外了。且今日看他这外甥的神情,便知道他并非图一时新鲜,而是真的陷进去了。
赵无疾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祁褚怎能不接,他低着头默不作声接过那玉佩,站在床边不说话了。
提到生母,谢殒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一些。
赵无疾今日来并不是来相甥媳妇的,他是为了谢殒的伤势而来的,因此便就此转了话问道:“我听到你受了重伤,这几日简直寝食难安,偏你还不许我来看你,今日得到你的传信,立时便来了……你的伤势这几日恢复得如何了”
谢殒的伤都是外伤,因为救治及时,这几日也被祁褚监督静养,目前已经好了许多。
赵无疾听说伤势并未有大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又问起谢殒被追杀的因果。
谢殒要回鹤临城,和南朝接洽的事只能让赵无疾做,因此他便将他在南朝时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赵无疾,顺带还介绍了将要和赵无疾接洽的国师唐宁和秦王。
赵无疾听说追杀谢殒的是南朝雨霖铃的时候,有些担忧道:“按道理说,你这么个小官,南朝派雨霖铃的杀手追杀,有些太过反常,莫不是南朝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谢殒摇摇头,道:“不会。若是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上策自然是活捉,用我换大禹就范,可这些杀手下的是死手,摆明了就是来要我的命的……况且,若是女帝真的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唐宁早就被女帝怀疑,自身难保了,又怎能有余力派人来救我们?”
赵无疾看着谢殒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禁问道:“莫非你已经猜到了个中内情?”
谢殒道:“应该是我们殴打沐诗屏的事被沐家知道了,以沐家老太爷对这个弟弟的宠溺,见他受此大辱,岂能善罢甘休,但此时事涉国师和大禹使团,他便进宫见了女帝。”
“南朝和我大禹刚刚和谈成功,女帝岂能让沐家搅了这件事,但沐家又是最支持她的门阀,她不能不安抚,因此便和沐家达成协议,用我和陛下的命来换沐家不为难大禹使团,她同意沐家调用雨霖铃追杀我们,沐家则要让大禹使团平安离开,不能暗中下绊子。我扮的那‘钟大人’虽然是大禹人,但毕竟只是个编纂,芝麻小官,杀了他到时候再送书信给鹤临城说明原委,为了两国邦交,鹤临城应该不会为难南朝。这样,女帝既全了沐家的面子,又不伤害两国和平……”
谢殒解释完,还有闲心点评了一句,道:“不错,这女帝比那个草包秦王高明多了……”
眼下沐家的计划被唐宁搅黄了,祁褚顿时有些担心,问道:“唐宁派人救了我们,女帝不会怪罪他吧!”
谢殒知道祁褚和唐宁关系好,他敛去笑意正色道:“唐宁此番怕是要受些委屈了,但不会太严重……沐家在朝中的分量举足轻重,女帝不会昏庸到为了唐宁得罪沐家,所以虽然你是唐宁的师弟,但女帝仍然说杀就杀……但女帝毕竟对唐宁有情愫,又加上唐宁乃是万民尊敬的国师,在南朝颇有人望,因此唐宁派人阻止追杀,女帝虽然知道,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无疾接着他的话,继续解释道:“女帝已经派了皇家杀手追杀你二人,给足了沐家面子,如今因为唐宁追杀失败,在明面上女帝定然要对唐宁稍加惩戒,但唐宁毕竟是国师,这个惩戒也并不会太重,若是沐家因为对唐宁处罚太轻,跑到她跟前闹,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谢殒以前曾做过祁褚的老师,为他答疑解惑几成本能,看着祁褚懵逼,他解释道:“君王可以给臣下面子以示重视,但若是臣下因此妄图左右君王的决定,那便是生了不臣的僭越之心,此乃为臣者的大忌。”
谢殒唇角勾起一抹笑,“这件事,沐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处理结果,以沐家老头子那狭隘的心胸,只怕此番要将女帝记恨上了,没想到我们殴打沐诗屏之事竟然无心插柳离间了南朝君臣,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