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赞?”
顾昶很会做饭,即便被药浴荼毒了四天,他的手艺依然没有失手,只是大概是腌入味了,他吃什么都带着股药味,这直接导致了他食欲不振,被人抓着多吃了半碗饭。
但怎么说呢,其实谭某人自己也在喝药,没办法,天道绕过谁啊,没有了小可爱的软饭吃,没有了空间和系统,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扼止身体的恶化。
索性,他的医术虽然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但续命救人还是可以做到的,再加上灵力的温养,甚至还能让器官重唤部分新生。
但要恢复到普通人水平,那……系统不封他的灵力,他倒是可以做到。
唔,重要的一点是,别人的味觉果然没欺骗他,他开的药方真的巨无敌的难喝,捏着鼻子都能让人厥过去那种。
难兄难弟这会儿肩并肩治病呢,那边谭家却是一团乌遭。
事实上,谭父谭母早在前天就落地罗市,只是相较于利益纠葛,两个早就被放弃的孩子根本不配他们抽出宝贵的时间应对,当然了,其中也有部分谭景行的功劳。
就像谭昭说的那样,谭老爷子眼见就成了风中残烛,还是暴风雨中的风中残烛,如果不是高昂的续命药吊着命,恐怕这会儿头七都不远了。
只是续命药能续生命,却缓解不了濒死的苦痛和恐惧。
而这一天,谭家老宅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为什么说特殊呢?大概就是二十年前,她曾经也是这里的女主人。
这人,就是谭昭的亲奶奶燕女士。
燕女士不年轻了,她头发花白,坐在轮椅上,需要人推着才能行动,但相较于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的谭老爷子,她的状态称得上好。
“妈,您怎么来了?”
谭父接到亲妈的电话,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打从老五病逝后,他亲妈就跟老爷子离婚,一意孤行带着老五的骨灰去了国外,逢年过节也不回来,甚至连个电话都不解,怎么现在好端端地回来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却开始让人去接老太太。
因为生了两个不中用的东西,谭父最近在老宅的处境可以称得上如履薄冰,如果不是利益在那撑着,说不定他会被老爷子直接赶出老宅。
燕女士现在回来,也全算不上是坏消息。
谭父甚至亲自出去迎接,但很显然燕女士对自己亲生的叉烧并不感兴趣,不过说了两句就没了附和的兴趣,当然她的辈分也不需要委曲求全,五分钟后,她出现在了谭老爷子布置静谧的病房里。
“真可怜啊,谭观泉。”
老爷子的眼珠子波动了一下。
燕女士却很是开心看到谭老爷子这副模样:“想死吗?要不要我成全你,你记不记得,当初老五也是像你这样躺在病床上,被人用高昂的手段续着命,他作为你的儿子,你知道我最恨你哪点吗?”
“你杀了老五,还要吸干他的骨髓,谭观泉,你根本就是个畜生!”
谭老爷子蹭地一下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白里,居然带着点恳求。
“知道不好受了吧,当初老五那么求你,求你让他去死,你怎么说的,说小六不成器,小七才是最好的传承者!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错信了你这个伪君子!”
“是不是很难受?外头那些你的儿子孙子们,都想着法变着样盘算着敲开你的骨头、吸干你的骨髓呢,你现在在他们的眼里,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谭老爷子,认清楚点吧,你就是个遗嘱机器!他们可都等着你宣布股份归谁呢!”
满意地看着旁边的仪器大起大落,燕女士稍稍摇着轮椅靠近了病床一些:“怎么,想说点什么?是不是想说,你后悔了?你惯会说这种谎话来骗我,你心里一定在想,早知今日,当初按照计划用小六该多好啊,对吧?”
“小六人也不错,际遇也还行,是吧?可你偏偏就贪心啊,非要用最好的小七,甚至不惜那样对我的孩子,他做错了什么,要投身在谭家受这份苦楚!你告诉我啊,谭观泉!”
燕女士情绪失控到极致,忽然就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她甚至伸手替谭老爷子掖了掖被角,这才施施然地摇着轮椅推开:“放心,谭观泉,以后到你死的每一天,我都会来看你的。就像,我每天都会去看老五一样。”
等死的感觉好受吗?当然不好受,但想死却死不了,时时刻刻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之下,这是一种极致的恐怖体验。
报应啊,一切都是报应,冥冥中你拿走的不属于你的东西,都会以另外一种形式报复到自己身上。
不!他没错!当初要不是他让传承落在更有气运的小七头上,谭氏焉能有如今的成就!怪只怪他把小七养得心太大,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放任小七自由成长。
谭老爷子说服完自己,再度陷入了昏睡。
但很显然,昏睡并不是逃避过错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跟太岁结过契约,当初顾昶对付太岁,用的是回梦妖的天赋技能,太岁为了规避风险,将很大一部分传给了契约者,也就是谭老爷子。
打那天起,即便太岁消亡,回梦妖的技能却一直作用在谭老爷子身上,无时无刻不再勾起他心中的阴暗面,此刻若是顾昶来看一眼谭老爷子,他就会发现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经连骨头都变成黑色了。
谭老爷子躺在病床上,一天天地消瘦,外头的谭氏集团也是风雨飘摇,多个工程出了问题被问责,数个项目停摆,甚至还有公检法的人上门,有人说是谭氏惹了不该惹的人,有人也说谭氏终于被教做人,但不论如何吧,结果就是……谭氏这艘船,谁上都得翻。
翻到最后,就算是想帮忙的都不敢随意伸手,乱子越出越大,内部竟然还争斗不休,在很短时间内,谭氏的市值直接蒸发了四十亿美金。
而这一天,一直昏睡的谭老爷子终于被气醒了,或许,它还有个专有名词,叫做回光返照。
第231章 回到最初(十七)
很可惜, 谭昭并没有见到谭老爷子咽气。
不过在老爷子咽气后,他见到了神情略带颓丧的燕女士。相较于记忆里那个满面和煦、带着莫名关切眼神的燕女士,谭昭还是觉得现在的她更顺眼一些。
“阿昭, 好久不见。”
谭昭将人迎了进来,大概是有话要说, 对方遣退了一直跟随的生活助理。
“喝茶吗?”
燕女士摇了摇头:“小八呢, 听说他跟你住在一起?”
这个时间,顾昶正在后院泡药浴, 随着时间的增加, 药方也是一改再改, 换句话说,味道和药力是成反比的。
谭昭轻咳了一下:“他很好,您这回来, 是有什么事吗?”
燕女士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甚至带着点赞叹,阿昭今年二十岁, 几乎每年都变个模样,这不是形容长相, 而是给人的感觉。
如果她的老五也能……
“谭观泉, 死了。”
不是病逝,不是没了, 而是简简单单地死了,从措词可见燕女士对谭老爷子的厌恶。
谭昭却是愣了好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谭观泉是谁。
哦, 原来是谭老爷子啊。
“居然拖了这么久?”
燕女士:……
这话直接得让人根本没法接,当然谭昭也是故意的,他并没有什么时间跟人演什么祖孙情深:“如果今天您只是来说这个, 那我知道了,我会穿着得当去参加葬礼的。”
“唔,如果谭家还有时间筹备葬礼的话。”
燕女士心头一跳,事实上,她恨了谭观泉大半辈子,在过去短短数日之间,见够了他的狼狈模样,可知道他死了,她依然没有感到多么开心。
所以,她让人开车找到了这里。
“你恨他吗?”燕女士终于开口。
轮椅上的老太太显然很需要一个慰藉的理由,谭昭靠在沙发上,觉得不太舒服,还拿了个靠垫靠着,这才开口:“这个你,是指的我,还是五叔?”
燕女士的眼神瞬间躲开了谭昭的眼神。
“我认为,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的意义,不论是对于我而言还是五叔,您觉得呢?”谭昭的口吻非常轻松,却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燕女士并不多的坚强。
“是……是吗?”
“当年我被当做传承祭品的事,您或许一开始不清楚,但后来您肯定知道的,对吧?”谭昭并没有将视线落在燕女士身上,反而是把玩着手里的手机,“有很多次视频通话,您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五叔,我虽然从没见过五叔,但我想当年老爷子挥斥方遒,您即便有机会,也多方掣肘、无从下手吧?”
谭老爷子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他的婚姻当然也是如此,第一段是商业联姻,第二段当然也是,燕女士出身名门,家族和谭家后续有很多的合作,那时候的谭家和燕家旗鼓相当,只是后来谭家靠着“传承”飞黄腾达,谭昭能查到的大概就是燕家受制于谭家。
“……你说得没错,当年我想为你五叔出头,不论是谈家还是燕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我。”
这才是她远走海外,不见亲人的原因。
她的儿子被人薄待,临到头枕边人却是只会说谎话的精致骗子,她幡然悔悟,却发现不管是娘家还是儿子,都没有站在她这边。
她心冷如冰,在老五死后,不顾不切地离婚,就是想带老五离开那个吃人的谭家。
“你知道吗?当年老五本该死得更轻松一些的,都是谭观泉为了你,为了你身上的气运,执意不让他走,我每天被人控制着只能隔着窗户看他,看他那么痛还向我求救,我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是不是很失败?”
这个炙热的午后,燕女士难得将藏了二十年的话说了出来,只是说出来之后,她的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
谭昭却“幡然悔悟”,原来他患上“遗传病”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啊,谭老爷子为了谭家,可真是煞费苦心,他这个佳木还没出生呢,就有伐木工人将地皮挖起,去滋养他家的私人庄园了。
他刚要开口说话,熟悉的电子音却从旁边的落地音响中传来,惊得燕女士瞬间从个人情绪中出来,只听得声音响着:
“那你今天来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当初你迫于各种无奈作出各种妥协,没能让自己的儿子好走,却在这里对另外一个受害人倒苦水,你恨的不是谭老爷子吧,恨的是当年和现在都无能的你吧!二十年过去了,你要有什么报复之心,什么不能做,我哥他都带着一身病痛长大了,有能力回来复仇,你呢,二十年远居国外,还好意思拿我哥当替身!脸呢!”
谭昭摸了摸鼻子:……弟弟,你略犀利啊。
燕女士的脸瞬间难看至极,又或者说是因为被戳中痛处,才会连表情都无法控制。
其实就是这样啊,她痛恨无能的自己,甚至到了这种地步,她还寄希望于别人毁灭谭家,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懦弱无能,这苦痛是她该受的。
谭昭却在此刻突然开口:“不恨,回答您上个问题,我认为恨是一种需要力量和投入的感情,他不配,您懂吗?”
看着燕女士略带怀疑的眼神,谭昭非常贴心地解释道:“换句话说,他品行卑劣,在我不能还手的时候对我动手,我或许有过一段憎恶他的时光,他让我生于富贵之家,却跌入深渊,如果不是他,我的一生本该平顺健康,相信您也这么想过五叔,对吗?”
见对方讷讷点头,谭昭才继续开口:“但我后来想,我凭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断送我的人生?他卑劣,我就报复回去,等他落入深渊,我且看他如何才能爬起来。”
“这话听着冷血淡薄,所以其实我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普通人,希望您不要相信什么‘人死如灯灭’的俗烂话,如果您恨他,就继续恨他,这是您的权利,谁也没办法剥夺您。”谭昭微微一笑,已经将人送到了门口,“如果您实在太恨,甚至可以扬了他的骨灰泄愤,人如果顾虑太多,就会失去一切。”
目送燕女士的车离开,谭昭拍了拍手,转身对上顾昶定定的目光。
“哟,这是谁家的帅小伙啊~”
顾昶低头打字:“请你不要拐弯抹角地夸自己长得帅,谢谢。”
……这都被你发现了,不得了不得了。
谭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要回屋,电子音又响起来:“刚才那番话,其实更多的是讲给我听的吧?”
到如今,顾昶已经能非常坦然地承认自己就是靠着仇恨过活的,他不是谭昭,能在病痛中还有余力挥霍金钱、纸醉金迷,山村的生活贫瘠,捉妖人的这个职业听着神秘强大,但他所能得到的却并不多,除了老瘸子对他的关爱,他什么都没有。
理所当然的,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心中愈发地不平衡。
捉妖人大多都没什么钱,与妖为敌都是拼命的事情,装备再多都不算过分,老瘸子曾经闻名捉妖界,到老了却依然两袖空空,他们最艰难的时候,连顿饭都吃不上,他饿得难受,去偷村里的土豆,被打得身上一道一道的。
他看村里其他的小孩都偷过,却只对他下了重手,不过就是欺软怕硬,欺负他没有父母护佑,欺负他是个听不见不会喊的孩子。
到现在,他终于靠着仇恨从山村里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了谭家。然而这里并没有护佑他的父母,只有冷冰冰的利益和利用,谭家就像一个奢华版的山村,困囿着另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