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显然,岳姑娘本人并不满意。
“他没死!那根本不是吴王世子!”
谭昭轻轻压了压手,示意对方冷静一下:“我当然知道,但现在,‘吴王世子’已经死了,不是吗?你的仇人,他已经不是皇亲贵胄了。”
岳姑娘一楞,她也不傻,迅速就回味过来了。她对付不了权势彪炳之人,那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普通人吗?不,当然对付得了。
谭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装有追踪蝶的小罐子,搁在桌上:“找些吴王世子的旧物,它闻到,自会带你找到他。”
“多谢。”
岳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带着小罐子离开了知鱼楼。
唐雍若来的时候,手里带着不少邸报,全是这段时间书生们的口舌战,其实也有下场,但大家写了这么多,却都没有第一篇文那么令人惊艳。
其实也有人在找作者,但从文风到笔触,翻遍了京城都没人知晓,这样一位大才,若是今科的举子,必定是状元的热门人选了,传闻不少大人物都在派人找。
而作为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唐雍若觉得大概是不会有人能找到真相了,因为即便有人找到了,恐怕也不会相信一名风水先生,居然能写出这么鞭辟入里的文章。
事实上,最初拿到那篇文章时,他也不太能够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做什么都那么成功,他从小也有天才之名,可跟人相比,就……唐举子难得的有些自闭。
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态,并且开始积极劝人学法,今日自然不例外,他带着文章来跟人讨论搞套路来了。
谭昭:……小伙子,你或许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劝人学法,天打雷劈?
然后谭某人就准备反套路,搁这儿跟他玩套路,小伙子你还嫩了点,学法?他可以免费传授的哦。
唐举子带着一大叠资料晕晕乎乎来,又晕晕乎乎地走,等他回到白玉楼的厢房坐下,才发觉自己怎么从劝人变成了学法的那个人?
余先生有毒。
但他也看出来了,余先生并不愿走仕途,唐雍若也决定不再勉强,明日就是除夕了,他收到了大伯的邀请,要去侍郎府过节。
而作为孤家寡人的谭昭,自然是也有朋友相伴的。
易乾小伙子原本也想死赖在知鱼楼,但在看到曲阁主之后,麻溜地丢下节礼,连句囫囵话都没有,就跑出去了。
曲阁主还挺没有自觉性,道:“本座很吓人吗?”
“……不吓人。”但吓风水师,特别是上过落荒山的易姓风水师,但谭昭非常有眼色地没有开口,反而放下了手里的活,“我出去找找他。”
谭昭其实在酿酒,唐侍郎出手大方,给了易乾很大一笔报仇,易小伙也不是吃白食的人,给了他一半,这不就有了买材料的钱。
昨日找知鱼楼预定的,今日就全送到他院落里,甚至还搭了一些冬令的小红果,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有总比没有好。
今早时分,谭昭就在做酿酒准备,曲阁主到的时候,见东西这般寒酸,离开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回来时手上就提了一个木盒,打开来,果然都飘着或多或少的灵气,显然是风水宝地里养出来的好东西,拿出去绝对是有价无市。
谭昭也不推拒,只道:“等酒好了,与你一半!”
“给你就拿着,本座缺你那几两酒吗?”以此,结束了这桩送年礼的事情。
谭昭出去后没多久,就在知鱼楼的大厅里找到了独自磕花生米的易乾,见到他过来,赶紧悄声道:“余大哥,他怎么在这里啊?”怪让人害怕的。
“他是我朋友,在这里很奇怪吗?”
“……”很奇怪,但不敢讲。
谭昭笑着端走对方的花生米:“走吧,进去帮我打打下手,我保证他不敢伤你。”
易乾:……不敢动不敢动。
“想要我请你进去?”
易乾立刻麻溜地就站了起来,老爹死后,他就没有亲人了,难得有个朋友,他当然不想孤零零地一个人过年。
但很快,易小伙就败给了自己的天真,他以为余大哥所言打下手不过是句客套话,却没想到……他的腰啊。
“啧,小小年纪就这般不中用,要不要我教你套拳法?”
旁边,还有曲阁主凉飕飕的眼神,易小伙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挥锄头埋酒坛,他决定等来年,一定要偷偷挖走两坛,才对得起他今日的辛勤劳作。
“对哎,余大哥,这酒埋在这里,真的没有关系吗?”以余大哥的脾性,应该是不会长时间停留在京城的吧。
谭昭拉着虎皮扯大旗,指着端端喝茶的某阁主道:“这底下,可有由心阁阁主的一半,我看哪个胆子这么大,敢挖由心阁阁主的东西!”
……就,好不要脸哦。
但易乾没胆子讲,没办法,风水师这个行当就是这么令人心酸。不远处两个大佬“谈笑风生”,易乾闲着没事,决定学京郊那位拿着玄玉令布局的大佬,也给埋酒地布个催发的风水阵,来年的酒也更好喝一些。
“你们风水师,平日都这么闲吗?”
谭昭看着不远处的易乾,没点头也没摇头:“别的人我不知晓,但我确实蛮闲的。”
……居然承认得这么轻松,曲凭意莞尔的同时,忽然心底又有了一丝羡慕。
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想做什么就去做,这话听着简单,可这世上能做得到又有几人?曲凭意捏着茶杯,忽然轻笑出声:“你倒是活得痛快。”
谭昭摊手:“这样不好吗?”
曲阁主没给答案,正好天色也将近黑透,谭昭预定的年夜饭也也由小二带着人送了过来,满桌的佳肴,只可惜这桌上,只有他一个人喝酒。
系统:哈哈哈哈,你个酒鬼!
年夜饭吃完,就是守岁。
但这个岁显然不太好守,特别到半夜时,京城藏风楼派人过来了。见到余温书的第一句话,就告诉了他一桩怪事:
“余先生,月下美人图可是你所作?”
谭昭反应了一下,这才点头。
这人见余温书点头,便道:“余先生,月下美人图‘吃人’了。”
啥?啥意思?这年头,一幅画还能吃人?!
第87章 天下第二(十五)
原主余温书出身风水家庭, 却对画美人图有着执着的热爱,这从他临死还要托人画美人图就可以看出来了。
但只要不是以画谋生的画师,都有那么几分清高, 原主自然也是。他化名温昶,在画界小有名气, 这月下美人图既是温昶的成名之作, 也是他少有的卖出去的画作。
只是这个世界也没有妖鬼,何来的画像吃人之说啊?
“余先生请随我来。”
诶, 也是巧了, 谭昭打一进藏风楼, 脸上有些惊愕:“俞娘子?”这俞娘子不是离水城分楼的楼主吗,怎么跑京城来了?
“余先生,好久不见, 请坐。”
谭昭就在人面前端端坐下了:“那副美人图,现下在何处?”
俞娘子挑了挑眉,未料对方这么直接, 倒也快人快语道:“实不相瞒,就在京中, 且我来此, 也是因为这美人图,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温昶的月下美人图, 是他两年前的作品,那是他在洛城的牡丹美人会上凭此画一战成名, 月夜, 牡丹绽放,美人隔在星云之上,只有背影, 便让人惊艳无比,其实原主本来想自己收藏此画的,只是参加牡丹美人会的作品必须走拍卖流程,没钱连自己的画都买不回来,就是余温书本人了。
原主记忆里,那次会上是一名姓明的雅士拍下了此画。
而由俞娘子的叙述之中,谭昭得知月下美人图在卖出的第一个月内,便失窃了。直到最近,出现在了一个黑市的交易场上,一名姓王的书生买下了此画。
然后,王生被“吃”了。
王家人觉得此画过于邪,便想用火烧了它,却未想到它水泼不进,火烧不化,吓得王家人赶紧丢进了护城河。
但奇就奇在,这画第二日居然又回到了王家。王家人害怕,便请了过路的一个风水先生,这风水先生言此物有邪,必得易主方能摆脱。
显然,涉及自身,很少有人像唐雍若那样恪守自我,王家人将月下美人图以王生的名义送给了王生的同窗闻照。
闻照收了画,王家忐忑了一夜,见画没回来,不由地高兴。
而闻照呢,可巧了,正是要上京赶考的书生,他原将画搁在家中,却没曾想第二日在书囊里翻到了画,他起先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带了出来,上京也不能走回头路,画也不重,于是他就带到了京中。
除夕诗会,客居京城的举子们齐聚一堂,闻照说漏了嘴,说自己有一副绝佳的美人图,大家哄着说要看,然后……就都被“吃”了。
“这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在美人图里,画了风水阵吧?”原主就是想,他也没这能力啊,风水阵用画笔摆,那起码得是风水大师才能办成的事情。
俞娘子此时陷入了沉默。
谭昭见他不说话,继续道:“还有,王家人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吧,他们难道不应该找人来救王生吗?”
这个俞娘子倒是不吝啬口舌:“王生乃王员外的原配所出,如今当家的是续娶的夫人。”
哦,明白了,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我余家的家传本领,想必藏风楼定有备案,画吃人这等奇事,若我两年前便画就,早该传开了。”
俞娘子等当一方楼主,自然也不傻:“你说得不错,我此来京城,是来捉一人。”
谭昭忽而福至心灵:“那个替王家出馊主意的风水师?”
“没错。”
谭昭有些不大确定:“你怎知道他定会来京城?”
俞娘子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非常简单粗暴地转移话题:“走吧,我带你看看那副画。”
画“吃”人这般离谱怪异之事,也就只能勉强用风水解释一下了,否则妖魔鬼怪什么的,胆小者看到,吓都要吓死了。
举子们是在月来楼办的诗会,掌柜的得到消息便去藏风楼请先生,然后藏风楼的人来查探过,俞娘子得知消息,找来余温书,这不过才花了三个时辰。
而举子失踪这么大的事,衙门自然也派人来了。
谭昭跟着俞娘子到的时候,大理寺的人正和藏风楼“非友好协商中”,要不是俞娘子及时出面,恐怕就要打起来了。
毕竟举子齐齐失踪,二月头就是会试,这要是出了岔子,那这责任谁敢兜啊。
谭昭完全相信,如果他开口说自己是这幅画的作者,大理寺绝对拿着镣铐把他拷回去,就是没罪,那也得受些苦楚。
于是他乖觉地什么都没说,反而是站在俞娘子身后,当着木头桩。
片刻后,两方磋商完毕,一同入内,举子们举办诗会的地方在三楼上,此刻全场杯盘狼藉,却空无一人,旁边桌上甚至还有倾覆的酒杯,上面的酒渍还非常新鲜。
而在最中央的红木圆柱上,谭昭看到了那副“吃人”的画。
和记忆的一模一样,灯下看美人都越看越美,更别提月下看美人了,这盯得久了,你甚至有些迫切地想要让美人转身看看你。
那定然是以上清棱棱的、如同月中宫娥一般的眸子。
谭昭闭上了眼,他刚好站在窗边,伸手就摘了一片已经黄透将落未落的叶子,片刻后,小青龙欢快又异常洗脑的曲调响在了众人耳边。
众人迷茫的眼睛动乱清醒,只有自己经历过才懂得那种自己被支配的恐惧感。
谭昭捏下树叶,抬头就对上了俞娘子神色莫名的眸子。
系统:哈哈哈哈,宿主,你的小青龙为你的黑锅事业添砖加瓦了呢~
[胡说,人明明是惊叹我天赋异禀,居然会吹这么好听的音乐。]
系统:……
俞娘子还真没有怀疑余温书,一来是因为他已猜到出手人的身份,二来若当真是余温书,便不会在此刻出手了。
众人一上来就着了道,若不是藏风楼的风水师出手,恐怕也要被“吃”,便是大理寺来人,也难免多了两分忌惮。
此时也不是争端的好时刻,得先把举子们救出来才是正理。
“可有法子?”
这画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忽然就有人说这跟京郊红梅长林那阵有些相似,谭昭挑了挑眉,未有言语,只斜倚着窗台看画。
这可真是越看越妙,原主的画技确实比他好上很多,但所谓的风水阵……却是没有的,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幅画,而要让一幅画做到水火不侵,只要读点书,其实并不是难事。
有趣的是装裱这幅画的画轴,对于一幅画而言,画轴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抛开画,画轴就是一对永远不会相遇的平行线。
真理意义上,平行线当然永不相交,但画轴是人做的,没有一个人能画出真正平行的两条线条,即便只有一丝丝的倾斜,也会在某个交点相交。
更何况,这幅画的画轴,倾斜得那叫一个厉害,而画轴的交点所在,便是阵眼的位置。
从明面上看,这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幻阵,既是对阵外之人,又是对阵内之人,至于俞娘子口中消失的王生,谭昭觉得是“人祸”的概率大于风水局吃人。
毕竟“吃”过人和没见过血的风水阵,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
不过,原主要是知道自己的画作被人这么糟蹋,可能此刻已经要跳起来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