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寒生脚步停了停,转过头:“发。”
那是夏简第一次见虞寒生笑,狭长的眼睛蓦地弯了,眼旁殷红的泪痣飞扬,耳朵尖泛着微红。
他很多年都没忘过这个画面。
有人走进空荡荡的餐厅,侍应生不禁问:“先生,您一个人吗?”
虽然在市民的自发行动下,军队还没入驻,东城区的局势便已暂时平稳了,可餐厅依然没人敢来。
“两位。”
男人坐到窗边,将订做的生日蛋糕放在了桌上,在对面的位置上放了束暗色的玫瑰。
侍应生悄悄地望了玫瑰一眼,认出了是路易十四,可惜她忘了花语,她懊恼地挪开目光。
可十分钟、
半小时、
一小时……
男人等的人一直没来。
*
待幽灵离开房间,房间的门被一阵风轻轻关上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谢乔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极力紧绷的背脊才颤抖,泄露了心里的害怕,与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他想,他真是特别软弱的一个人。
他不舍得美食,不舍得漫画,不舍得尼尼……
不舍得虞先生。
他的睫毛颤了颤,眼圈慢慢发红。
他攒的钱还不够给虞先生买一屋子的宝石,他还没有告诉虞先生自己特别特别喜欢他,他还没有和虞先生一起过生日。
虞先生还在等着他。
谢乔坐在椅子上,紧紧捏着桌边,细瘦的骨节泛出青白也毫不在意。
过了很长一阵,他重新站起身。
他没有和虞先生告别,因为他怕听到虞先生的声音就舍不得死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他和幽灵约定好在阁楼见面。
他走上阁楼。
幽灵手里拿着一把他从未见过的剑,泛着凛冽的光。
或许是感受到危险,他的心脏骤然疼痛,强迫着他后退,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走到幽灵身前。
幽灵抬起剑。
锋利的剑尖刺破层叠的衣物,谢乔能感受到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然而当剑刃抵到他心口时——
“对不起。”
幽灵的眉心浮现不忍,停下了动作,他还是无法做到,无法再一次杀死他的小陛下。
青年额头上浮现的逆鳞悄然消失。
可他没想到的是,青年的手握住剑刃,扎向自己的心脏!
由于没受到外界攻击,逆鳞没有浮现,静静地蛰伏在谢乔光洁的额头上。
或许是即将死亡的缘故,他眼里的时间变得极为缓慢,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正当他的意识逐渐涣散时,他看见水幕在他面前浮现,一个男人从水幕中走了出来。
是虞先生。
他愣住了。
虞先生面无表情,似乎在压抑在怒气,却依然温柔地将幽灵的剑从他的胸膛上取了出来。
他第一次感受到虞先生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隐忍着情绪说:“尸伥的王在我身体里。”
虞寒生敛下漆黑的眼眸:“我知道。”
昨天那头尸伥没把话说完就被他杀了,他不希望谢乔听到。
谢乔怔了怔,忽然听到虞先生对他说了句:“闭上眼。”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心脏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他看见一头无比庞大的尸伥出现在了他眼前,尸伥仿佛也看到了他,朝他看了过来。
“又见面了。”
尸伥叹了口气:“为什么你始终不能给我们一线生机呢?不管是万年前,还是万年后。”
谢乔脑海里不停闪过因为尸伥而牺牲的人,或许是察觉出他的想法,尸伥伸出手,向他展示了一幅画面。
那不是蓝星。
是一个绿色的星球,星球的表面覆满了青绿色的植被,在星球的孕育下,诞生了第一个物种。
它们浑身都是黑色的,像是流动的液体,可星球却无比爱它们,抹走了寒冷,抹走了夜晚,让它们在星球上繁衍生息。
可星球的寿命到了,失去生机慢慢死亡,于是,第一头尸伥为了获得生机走出星球,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
可活下来的只有一头。
它降落到蓝星上,成了火种,小心翼翼地用灰雾收集所到之处的生机。
谢乔缓缓说:“抱歉。”
尸伥似乎对这个答案有预料,画面骤然消失,向他张开锋利的嘴,可下一秒——
谢乔的意识里出现了一条漆黑的巨蛇。
巨蛇有一双极为冰冷的瞳孔,寒光凛冽的鳞片下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这是谢乔第一次见虞先生真正意义的原型,他没有任何害怕,只想上去抱一抱它。
尸伥没预料到巨蛇的出现,语气透出愕然,“你不想活了吗?”
虞寒生无动于衷。
他出生在阴暗的潮湿地底,在来地面之前从没见过太阳,并不会觉得可惜,因为有人是他的太阳。
巨蛇咬住了尸伥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尸伥的尸体化为破碎的血肉,消失在了谢乔的意识里,谢乔心脏的疼痛也不见了。
谢乔睁开眼。
虞先生还在他面前,身上看不见任何伤口,他不安地问:“虞先生,你没事吧?”
虞寒生没回答,只是垂下眼眸,轻轻地说了句:“谢乔,生日快乐。”
谢乔松了口气,想走过去抱住虞先生,可当他触摸到男人的那一刻,他茫然地睁大眼——
虞寒生冰凉的身躯骤然消散了。
地面上只有掉落出的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孤零零的戒指。
——我能知道您是什么人吗?
——你伴侣。
第124章 complete
谢乔抱住的只是空气,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他发现真正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从心脏涌出的血液滴答、滴答地流到地面上。
分不清是谁的血。
他嗓子发酸, 忍住胸腔里的酸涩, 极为缓慢地弯下腰, 麻木地拾起了戒指。
戒指还在。
送戒指的人却不在了。
*
十二月,边城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寒冷的雪夜里, 许多人说梦见了过世的亲人在和自己告别, 都是因灰雾而死的人。
只有谢乔知道这是星球无声的谢礼。
原本衰微的星球渐渐恢复生机,它一点点搜集散落的魂魄,使得亡人入了幽冥。
幽冥中, 他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吴岳、陈若霜、顾承夺、萧子期……
可唯独没见到虞先生。
谢乔慢慢握紧了手。
次年开春, 虞氏大厦的边上多了家小餐馆。
白黎刚应聘到这家餐馆不久, 听说老板是退圈的演员,长得特别好看。
他本来还不信,可看到系着围裙的青年,皮肤白皙得像软乎乎的奶油, 还有对浅浅的梨涡。
他的脸立马就红了, 结结巴巴地叫:“老板好。”
青年只是微微颔首。
他在店里呆久了, 渐渐也摸透了自家老板的性子,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爱笑, 也不爱说话, 却很喜欢宝石。
据说钱都拿去买宝石了, 有满满一屋子的宝石, 每到月底都会没钱。
但令他疑惑的是老板每次做饭总会多做一份, 明明戴着婚戒可从未见过他的伴侣。
他后来听老板的朋友李泽说才知道,老板的伴侣已经死了。
“在阁楼里坐了十四天,伤口还在流血,血流了一地,不让任何人靠近,我差点以为他也要跟着死了,还好第十五天他自己下来了。”
白黎知道,这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他没机会的,劝他保持距离。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到门外,一只小猫叼着一封信出现在门外。
他接了信,望向收信人。
——谢乔。
他拿好信,走进餐馆:“老板,有你的信。”
谢乔解下围裙,从白黎手里接过信封,他看到信的那一刻,整只手都在颤抖。
“闭店一天。”
他对着白黎吩咐了一句,转身出了餐馆。
他回到了东山庄园。
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住了,虽然有黑猫在打理,但总归少了点儿活气,显得尤为萧条。
他走上楼,在虞先生的房间前停住了。
他其实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十四天的,阿克斯形容他像没了半条命,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整个人被抽空,胸腔疼痛得无以复加,明明心脏还在跳动,却感觉自己已经死亡。
其实他当时连剩下半条命也不想要了,可一想到他这条命是虞先生换来的,他便告诉自己要平静要活下来,得活得无比小心。
过了很长一阵,他才打开门。
椅子上已经积了灰,他毫不在意地坐在了沙发上,深呼吸了一口气,很慢地拆开了信。
开头第一句话是——
给我的伴侣。
看到字的那一霎那,他紧紧地捏紧信纸,泄露了心中隐忍的情绪。
隔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缓缓下移,信的中央写着两行清瘦锋利的字:
我不太能够理解写信的意义,但我愿意和你做无意义的事。我在来到地面之前,从未见过太阳,未曾感受过日光的温度,但并不会觉得可惜,因为——
你就是我的太阳。
看到最后一句话,谢乔愣住了,等回过神时,一滴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到了嘴边。
是苦的。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虞先生在叫他的名字。
而当他猛地回过身,却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过了好长的时间,他才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折好了信。
——无比珍重。
*
白黎看见老板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一连两天老板都没有笑过,他鼓起勇气开口问。
“老板,明天是你生日,要不要出去玩一下?”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袖。
“抱歉,我不过生日。”青年语气平静。
可白黎分明看见老板的眼眸里的光黯淡了,单薄的背脊隐隐颤抖着,由内及外散发出一股易碎瓷器的气质。
他无措地“哦”了一声,没有再提。
谢乔没有察觉出白黎的心思,闭店后换下制服,提着饭盒走回家里。
小石头坐在客厅雕刻石像。
因为执掌幽冥的缘故,鬼怪不敢近身,连带着他的石像卖得特别好,被当成镇宅驱鬼的神物。
他把给小石头带的晚饭放在桌上后,进了自己的房间,或许是忙了一天太累,沉沉地睡在了床上。
睡梦中,他感觉有条小蛇顺着衣服爬到了他的胸膛上,冰凉的鳞片让他被贴上的一小块肌肤颤栗。
他想,他又做梦了。
第二天,他从床上醒来,他对着空气说:“虞先生,早安。”
“今天有想吃的东西吗?”
空气里没有任何回应,他像是习惯了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打算做小蛋挞,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穿好衣服下床,准备戴上戒指,可目光扫在床边的柜子上,发现昨晚放在上面的戒指不见了。
那是虞先生没来得及送他的礼物。
他的心顿时如坠冰窖,里里外外将房间找了一遍也没找到那枚戒指,他顾不上吃早饭,披上外套正要去餐馆寻找时,阿克斯叫住了他。
“别找了。”
他抿了抿唇,没有应声,仍然准备出门,直到他听到阿克斯的下一句话。
“那头相柳活过来了。”
谢乔整个人僵住了,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哑着声问:“你说谁?”
“还能有谁?”阿克斯挑了挑眉,“他应该没死透,在你的意识里休养,石像收集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汇集到你身体里,正好滋养了他。”
“石像?”
谢乔疑惑地问。
阿克斯指了指小石头:“别看他是个小哑巴,万年前是最顶级的雕刻家,你的石像受日复一日的供奉,便会生成信仰之力。”
小石头听了阿克斯说他是小哑巴,可想了想自己又打不过,只好继续闷闷地敲石头。
谢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字一句地问:“虞先生在哪儿?”
“就在楼下——”
阿克斯的话音刚落,谢乔便推门而出,没听到阿克斯自言自语:“那这么说的话,照理半个月前就该养好伤了啊。”
站在一旁的李泽心道,那条高傲的九头蛇半个月前还是条小蛇,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哪好意思让谢乔看到。
要不是再不出来怕老婆被没了,估计这会儿还不肯出来。
而谢乔一路跌跌撞撞跑下楼,因为心中极为急切,总感觉这条路长得看不到尽头。
终于,他走到尽头处看到了一个人,他的心蓦地提了起来,连呼吸也屏住了。
夺目的日光透过云层,照耀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的心脏嘭咚、嘭咚地跳动。
虞寒生一步步走过来,在他无名指处戴上戒指,冰冷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轻声道:“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