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诺亚看着那个中年人,奥德里奇介绍说:“这位是丹尼尔·欧文阁下。”
丹尼尔·欧文非常热情地对诺亚说:“传教士阁下,你好,我是一个旅行商人!”
他伸出手,向前一步,高高的身体非常具有压迫性,灰色的眼睛盯着诺亚。
“愿光明神赐福与你。”诺亚向他露出了一个传教士的微笑,双手画了个圆与三角形,因此就无法与丹尼尔握手了。
随后他便安静地看着奥德里奇套好马车,一句话都没多说,既没问丹尼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奥德里奇与他是否认识,也没有趁机宣扬光明神的教义。
这让准备了很多的丹尼尔有些措手不及。
他试图打开话题:“传教士先生,你知道韦特日山谷里有一伙强盗吗?”
“有吗?”诺亚有些哀伤地说:“一定是他们失去了信仰,只管让他们信仰了光明神,心灵的充裕和教会的戒律便不会再让他们做出这种恶事。”
丹尼尔赞同地点了点头,说:“他们尽是一群没有信仰的恶徒,前几日,我驾驶着马车行走在这条路上,便遇到了那伙强盗,他们抢走了我的货物和马,使我不得不流落在这里,无处可去,而且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诺亚又虔诚地为他祈祷了一遍:“愿光明神赐福与你。”
丹尼尔期盼地看着他。
诺亚回以微笑。
丹尼尔:就这?
他张了张口,道:“幸好遇到了传教士先生,我非常高兴……”
丹尼尔话未说完,就听诺亚说:“没什么好高兴的。”
正好这时奥德里奇那边准备好了,诺亚便钻进马车之中,敲了敲车壁,说:“走吧。”
迪罗欢快地跑了起来。
“等等!”丹尼尔目瞪口呆地看着马车的背影,连忙跑了几步想要追上去。然而迪罗越跑越快,他一咬牙,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挽起长袍就狂奔起来。
“请等一等,传教士先生!”丹尼尔一边奔跑一边喊道。
奥德里奇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对诺亚说:“他好像还有话想说,我们要等等他吗?”
等他编一套粗糙的谎言糊弄我吗?诺亚又任由迪罗跑了一会,看丹尼尔好像追不上了,才说:“那停下来等等他吧。”
如果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倒不如看看这个丹尼尔到底想做什么。
丹尼尔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马车,失去了之前那副从容的样子。诺亚掀开车帘,微笑着对他说:“丹尼尔·欧文阁下,还有什么事吗?”
丹尼尔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听闻一个旅行商人那么悲惨的遭遇,这位传教士先生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要帮帮他的想法吗?什么人都让两天没吃饭的可怜人追着马车跑?!
在这一刻,丹尼尔对光明教会的厌恶空前高涨,而他最讨厌的,自然是眼前这个微笑的传教士。
“我需要你的帮助。”丹尼尔充满希冀地看着诺亚:“我失去了所有的货物和马车,也没有任何食物,在这荒凉的小路上徘徊了很久。幸好遇到了你们,尊敬的传教士阁下,一定是光明神的指引让我看到你们。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一程吧。”
诺亚问道:“你要去哪里?”
丹尼尔愣了愣,随后飞快地说:“下一座城市,班亚夫城。只要到了班亚夫城就好了。”
诺亚捂嘴思忖片刻,问道:“丹尼尔阁下,你身上还有钱吗?”
“……钱?”丹尼尔看着他的神色,醒悟到如果说没钱的话,恐怕是上不了这驾马车的。他咬了咬牙,说:“有的。”
诺亚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来。
丹尼尔掏了两枚石兰白银币,然后在诺亚毫不退让的目光中,又掏出了一枚石兰白银币。
在付出相当于四瓶麦芽酒,六只小鸡的代价后,丹尼尔终于坐上了马车。
诺亚将石兰白银币当着他的面揣进怀里,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开始看书。
丹尼尔挪了挪屁股,笑着问道:“传教士阁下在看什么?”
“《光明圣典》。”诺亚把书合上,露出烫金的封面和上面的花纹字体:“我们需要时时聆听主的教诲,领悟神的意志。”
丹尼尔问:“不知道我可以翻阅一下这本书吗?”
诺亚并没有把书给他,而是微微坐直了问:“旅行商人的话,一般会信仰幸运之神或者回环之神吧?”
丹尼尔眨了眨眼:“我以前确实是信仰幸运之神的,但接触了光明神的教义之后,我认为光明神才是唯一真正值得信仰的神,我一直想加入光明教会咧。”
“那可真是个明智的选择。”诺亚说:“等到了班亚夫城,你可以找当地的光明圣殿加入光明神教,成为神的信徒。要我说,阁下你拥有光明信徒的一切美德,诚实,勇敢,真诚,幸运,可真是难得啊。”
丹尼尔抽了抽嘴角。
他从车厢内往外看,问道:“从这里到班亚夫城,只需要三天是吧?”
诺亚摇了摇头:“三天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在路上的村庄里休息,为他们传播光明神的圣典。这样下去,至少要十几天。”
丹尼尔有些坐不住了。
诺亚看他的神色,接着说:“阁下不用担心,我们准备了足够的食物,这一路上不会再让你饿肚子的。”
丹尼尔勉强笑了笑:“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我的家就在班亚夫城中,本来应该明天就回去的,时间久了,怕家里人操心。”
“对于旅行商人来说,这不是常有的事么,在光明神无法注视的地方,就会出现意外和悲剧。”诺亚将手中的《光明圣典》递给他:“如果你感到不安的话,可以用这个静下心来。”
丹尼尔从他手中接过书,当诺亚完全松手之后,难以想象的重量让丹尼尔手腕猛地沉下去。
“?!”
真的太重了,仿佛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光明圣典》交给丹尼尔的一瞬间便掉了下去。丹尼尔倒吸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只修长漂亮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光明圣典》。
那只手的主人抬起头,顺势将《光明圣典》拿回去,微笑着说:“看来丹尼尔阁下还没有准备好阅读《光明圣典》,也许你可以尝试从《光明之始》开始看,那本书更适合你。”
丹尼尔揉了揉手腕,《光明圣典》从他手中掉下去的时候,他手腕发出了一声脆响,现在还隐隐作痛。
而诺亚坐在他对面,单手托着书,另一只手时而抚着下巴,时而翻过纸张。
仿佛他刚才所感受到的重量是假的一样!
“这本书……”丹尼尔瞥向《光明圣典》,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重?”
看其中的材质,也不过是普通的纸张而已。
诺亚抬起头,单手颠了颠书,说:“因为这本书里拥有真正的力量。”
“……力量?”丹尼尔笑了笑,语气中有隐晦的嘲讽:“使人拥有信仰的力量吗?”
诺亚摇了摇头,轻声说:“每个人生来便不平等,有人行走在光明之中,有人埋身在黑暗角落。有人生活无忧,有人狗苟蝇营。有人被敬仰,有人被唾骂。”
丹尼尔的脸色微微凝重起来。
诺亚抚摸着《光明圣典》:“但这本书,能使每个人都成为平等的存在。”
第15章
丹尼尔与诺亚他们一起走了两天,尽管他心里焦急,但还是勉强压住了催促的欲望。如果他要是有骨气,大可以从马车上跳下去,但这条路上很难再遇到第二个传教士了。
深秋之后,便会入冬,这样的天气下,哪还有传教士会往北方走呢。
丹尼尔一向是瞧不起传教士的,认为这是一种专门利用谎言和欺骗来蛊惑平民的职业,只凭一张嘴巧言令色,便将其他人耍的团团转。这几日来,为了缓解心里的焦急,他便观察马车里的传教士以打发时间。
诺亚生活非常规律,而且富有精力。当丹尼尔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诺亚还在看书,而当丹尼尔起床之后,诺亚已经在吃早饭了。他那个随从骑士是尼尔布鲁克人,对他非常温顺恭敬。
就丹尼尔的观察来说,诺亚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有时候是那本《光明圣典》,有时候是其他的书。这车厢里除了食物和衣物,剩下的就是一堆书了。
其他的传教士会整日埋头于书籍吗?丹尼尔相信绝不是这样的,那些骗子怎么会真正地去专研教义呢。诺亚看的书也并非都是神学相关的,包括了《人的价值》《汉托比斯十四法典》《货币论》《理想者》这些书籍,但他最常翻阅的还是一些冒险故事,他总是津津有味地读着那些夸张的冒险小说,偶尔对他的随从骑士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巴内峡谷看看吧!或者斯那泽纳山脉?”
可是,巴内峡谷是魔物的地盘,斯那泽纳山脉也被称作是死亡山脉。
事实上,离开王都,到达班亚夫城之后,再经过两个城市,就出了石兰帝国的边界。
而石兰帝国之外,其他的那些国家便常常忍受着魔物的侵袭和各种怪异的存在,那里生存着大量的冒险者,接受委托为有钱人们解决问题。他们什么都能干,名声传遍了整个大陆,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
但在石兰帝国中并非如此,石兰帝国的诞生充满了一切的巧合和偶然,这里没有任何魔物,也没有自然灾害,土壤肥沃,物产丰饶,简直是人间的天堂。
这里没有冒险者赖以生存的土壤。
而且石兰帝国是光明圣教的势力最强大的地方,培养了一大批实力强劲的审判骑士和牧师,以保证在信仰的战争中所向无敌。
不管巴内峡谷或者斯那泽纳山脉是什么样的地方,尼尔布鲁克人这时候就会回答:“好的。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要热酒吗?”
“不,烧点热水,凉了再给我喝。晚上的饭菜多放点盐,不要胡椒粉,土豆再切小一点,一定要有鸡肉!”诺亚在食物上极度挑剔,但那个随从骑士没有任何抱怨,他总是在尽力完全诺亚繁复的要求。
他们的对话充斥着只有他们两人才了解的节奏和默契,丹尼尔很难插上话。有时候他们说着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或者开始激烈的辩驳,丹尼尔都很难理解。
因为他们总是在讨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有时候诺亚在书上看到了一句什么话,甚至连一个女人怎么逃离家族的控制和另一个男人相爱,他们都会津津有味地探讨很久。
而坐在车厢里的时候,诺亚不方便再与奥德里奇说话,他便打开车帘,拿出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丹尼尔能看出那是一张地图,因为诺亚所描绘的正是沿途的路线,但其中夹杂了大量不明意义的图案和符文,丹尼尔从未见过这种地图。
不得不承认,他看不懂诺亚所描绘的地图。
“石兰帝国,真是个伟大的国家啊。”诺亚忽然对丹尼尔说。
丹尼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下诺亚的话,这好像就是一句普通的感慨而已,因此丹尼尔说:“她还可以变得更好。”
诺亚笑了笑,问:“丹尼尔阁下,你说你是旅行商人,请问之前在做什么生意呢?”
丹尼尔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说道:“您知道北方的苏哈王国么,穿过坎斯塞罗山脉之后,到达高弗利亚州,到达的第一个国家就是苏哈王国。苏哈王国所在的北方联盟信奉战争之神——事实上,整个高弗利亚州都是战争之神的地盘。北方联盟因此与石兰帝国向来不合,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诺亚点了点头:“要不是有坎斯塞罗山脉横亘在中间,石兰帝国早就和北方联盟打起来了。”
“是这样没错。”丹尼尔有些惊异地看着诺亚:“传教士先生,你的知识非常广博。”
诺亚笑了笑:“我只是对这些事情比较感兴趣而已。”
丹尼尔心想,那你感兴趣的可太多了,女人怎么嫁人你也感兴趣,母鸡一天生几个蛋你也感兴趣,甚至连田地里长着什么你都感兴趣。
“北方联盟和石兰帝国的矛盾,是怎么让你赚了钱呢?”诺亚身体前倾,露出了那副标准的感兴趣的表情。
丹尼尔略有些得意,他确实也在做这项生意,且赚了不少钱:“石兰帝国一枚石兰金币重5克黄金,含金量0.98,按照石兰帝国的标准,一枚石兰金币可以在石兰帝国买五百只小鸡。”
他知道诺亚很喜欢吃鸡肉,因此用小鸡做了比喻:“但在和石兰帝国敌对的北方联盟里,他们规定石兰帝国只能在北方联盟购买四百只小鸡!也就是说,在北方联盟里,购买五百只小鸡花费的石兰金币要更多。”
“这样,我就可以用一枚石兰帝国的金币在石兰帝国购买五百只小鸡,然后将这五百只小鸡运到北方联盟那边去,将五百只小鸡卖出去,换取比1石兰金币加50枚石兰白银币。”
“仅仅依靠金币的不同价值就可以赚取巨额的利润,更别说那些本来就有利润差的产品了。”
“而事实上,我在石兰帝国买的不是小鸡,而是黄金。”
诺亚连连点头:“厉害,厉害。”
丹尼尔嘿嘿笑起来,这种事情,说给懂得人听,让他明白自己的厉害之处,总是很爽的。
“这样看来,当初收你三枚白银币,实在是太便宜了。”诺亚颇有些遗憾地说:“不过商人似乎最重视诚信,既然已经定好了价格,也就不方便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