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她迟迟意识到了那老头可能是鬼,甚至暂时淡忘自己的身份,微微打了个哆嗦。
贺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倒在玩家堆里的高跟鞋女玩家,沉默片刻,随意找了些环绕在茹茹身上的无价值问题,拖着夫妻俩聊过时限,候到机械电子音开嗓催促玩家们前往六楼,503男女主人的身形慢慢在灯光下隐去消失,才住口不聊。
这时除了他们俩以外,玩家只剩下女文青和西装男两个人了。
于是虽然知道到了六楼这种终极关卡,玩家通常要开始互相厮杀,贺野还是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一边推门往外走一边重新掏出了纸笔,翻过一页,在纸上写下几名关键人物的名字,凭意念做了一个简单的连线和整理:
陈语茹;403女鬼;403女鬼的丈夫陈建华;灵堂婚纱照中有一只手出镜过的老头;住六楼的天师……
403女鬼和天师陈建华是夫妻,搬来这里前女鬼出过一场车祸,并非违章方司机,搬来这里时女鬼已经死亡,邻居从未见过她。
女鬼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女鬼,因为在日记中她说,老人鬼出现在婚纱照中之前,她和丈夫都不信鬼。
建华成为天师的时间未知,但观察身体上的伤口,女鬼恐怕在车祸时就已经死了。婚纱照中的老头就是车祸中坐在违章司机车上丧生的老人。建华对女鬼隐瞒了女鬼的死讯,让她持续以为她只是重伤过。
老人鬼缠上403一家。
然后建华找来天师,试着解决老人鬼的威胁,可是婚纱照中的灵堂未必是因老人鬼出现的,也许是因为403女鬼,或是两只鬼交汇导致的灵异现象,总之他们不能够烧掉这张照片,否则女鬼一样会遭到伤害或负面影响,只好暂时用白布蒙住出现老人手指的下半部分。
婚纱照的问题一直没能彻底解决,建华和403女鬼一起生下了女儿。期间天师给过女鬼一个护身符,说要送给未出生的陈语茹,当天却是来找建华的,最后护身符变成了建华随身携带的东西。
——在这里,贺野想了想,没道理一人一鬼可以轻易生下活人女儿,很可能护身符一开始就是要交给建华,完成某种操作的。
照片古来通灵,因为作为媒介的婚纱照迟迟没有被烧掉摧毁,老人鬼可能一直拥有通过婚纱照报复403一家的方法,伺机徘徊着,只是一时被白布和天师镇住了。
陈语茹出生前,居民楼里出了第一场蹊跷的找不到起火源头的火灾,扑灭得很快,无人伤亡,那之后,陈建华却原因古怪地去世了。
——等式是建华至少参与阻止了第一场火灾。
随后陈语茹出生,女鬼依旧不清楚自身的情况,所以曾经迷惑地询问天师陈建华为什么而死。接着她独自抚养女儿,陈语茹懂得画妈妈,画出的也是女鬼血淋淋的真容,但由于陈语茹从小智力有问题,女鬼很可能从未当真。
在403室内时,玩家被女鬼提问的环节中,贺野留意到了两个问题以及它们的正确答案:陈语茹没有偷看过婚纱照,温柔的妈妈更不可能主动把这种东西拿给女儿看,然而陈语茹却见过老人鬼。
女鬼说不定还会以为女儿是被老人鬼吓到过,才画出这样风格的画,不以为意。
陈语茹七岁时,居民楼起了第二场火,火灾前两天,有人耳闻到403室中出现过老头的声音,多半火灾就是老人鬼所为了。
而火灾时分,陈语茹试图找到妈妈,本能地往楼上跑,不往楼下跑,只能是因为她认为妈妈走向了楼上。
照贺野的推测,老人鬼作祟燃烧的正是那幅婚纱照,燃烧婚纱照可能会让女鬼消散,或者至少付出严重的代价;并且那幅婚纱照本就灵异,如果老人鬼只是点燃普通的电器,专业人士应该会查得到第一场火灾的火源才对。
假设烧毁婚纱照后,女鬼会消失,贺野尝试着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老人鬼逮住了机会焚烧照片,天师不在现场,认为自己是活人的女鬼连忙带着女儿逃生,既然起火源在四楼,她们当然会向下逃生。
也就是说,当时陈语茹的双眼一定是注视着下楼的楼梯的。
这个时候,她的妈妈却消失了。妈妈消失在了她身旁,又绝不可能越过她的眼皮走向楼下,自然而然,尽管原因不明,她判断妈妈上了楼。
于是她开始忍受着身体被火焚烧的痛苦跑上楼去找妈妈,无意引发了踩踏事件,一直跑上六楼,被烧死在了六楼,没找到403的女鬼。
至于引发陈语茹怨恨的,也许是灾难现场妈妈的独自消失,或者有隔壁大楼闪烁的闪光灯一份。姑且不提报社和镜头有何问题,403内部发生的事情好像差不多都有了个解释。
剩下的就是六楼天师的线索了。推断到这里,贺野觉得天师基本可信,601天师的居室则必然是六楼的正确房间,拿到里面的线索,主线剧情差不多就可以破解了。
他一口气思索到这里,脚步才在通往六楼的楼梯阶上前进了几阶,忽然听到耳畔黎易容在说:“要不要我背你上楼?”
贺野回神一怔。
“你背我?为什么?”贺野警惕地问。
“我们算是组队了吧?”黎易容平淡地说,“你体力消耗太多了,会扛不住的,楼上还有新的鬼魂NPC呢。”
这理由找得很冠冕堂皇,贺野根本不相信仅仅如此,但得承认它听起来很有道理。
对于一个拼命想找到代步机器人、不惜考虑扫地机器人的懒癌来说,黎易容的提议可太有吸引力了。
贺野身形一缓,陷入了纠结。
让他想要拒绝黎易容的理由很多:他俩的关系尚谈不上亲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黎易容说不准有什么他意想不到的目的、随随便便被人背着上楼太失礼了,等等。
让他想要接受提议的理由就一个:走路和爬楼梯本身,对他而言是比打架更费劲的事情,疲劳且无聊。
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挣扎。
看出他的挣扎,黎易容马上善解人意地抛出了又一个理由:“这样也方便我们俩小声商量剧情,如果破解了剧情,取得积分,回到主神空间你就可以兑换枕头睡觉了。”
又是一个非常有道理的理由。
贺野目前还没琢磨透报社一事存在的意义。
于是这次贺野利落地屈服了,并深深感到黎易容认真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擅长说服人。不愧是手下小弟无数的黎boss,不能只把他当作一个简单的骚话狂魔来看待。
他爬上了黎易容的后背,从小到大,除了亲人以外,他记得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背着走。黎易容臂弯很稳,后背比他想象中宽阔,皮肤的温度也比他想象中灼热,隔着几层衣服依然暖意明显,搞得他眼皮有点下沉,虽不至于掉以轻心地直接睡着,倒也昏昏欲睡。
诡异的是,昏昏欲睡中,他隐约听见黎易容极小声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早就想被你骑了。”
“什么?”贺野陡然皱眉,疑心自己听错了。这是新的骚话吗?
“嗯?”黎易容轻轻咳嗽了一声,驱散头脑内属于龙的那部分欲望,“我没说过话,你听见什么了?”
“没事。”那句话的音量太飘渺,贺野着实确定不了,“关于报社和闪光灯,你有什么想法吗?”
黎易容答:“那应该是支线剧情,完不完成都可以,积分也没有主线剧情给得多。要想彻底破解支线剧情,恐怕要跑到对面的大楼里去。”
贺野盘算着说:“少一分不如多一分。”
黎易容轻声大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贪财的?”
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轻松得过了头,和野餐差不多,惹得走在前面的女文青和西装男频频回头,脸色难看。黎易容没有理会,径直上楼,听到背后贺野嗓音淡淡地又说:“不嘲笑我连爬一层楼都懒得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黎易容只觉得他怪可爱的,哪里会嘲笑,当即回:“背你多久都可以。”
贺野不说话了,过上几秒,鼻息才缓缓恢复平和匀长。
前前后后一共不超过四十阶的长度,此时此刻仿佛一条无尽的路,打着减少颠簸的幌子,黎易容走得越来越慢,贺野若有所觉,也懒得出声阻止,只警觉地亮着左眼了事。
六楼一到,黎易容心底一空,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同步也到了。
系统:“检测到最后一名玩家已经抵达六楼。提示,在游戏关卡内除掉其余玩家,将会积累该玩家的全部血条,并额外获取系统奖励。提示……”
黎易容还没说话,贺野意外地抬起了头。
“游戏要求玩家必须杀死玩家吗?”贺野问。
黎易容为他解说:“不是必须,但鼓励,在每关游戏的最后一段时间内都会催促提醒。”
说着话两人一齐注意地望了望西装男和女文青,贺野伸手把住红漆栏杆,踩回地面上,努力压抑数秒钟,还是忍不住抻了一个懒腰,骨骼嘎吱嘎吱响。
西装男和女文青的脸色顿时更垮了。
在场的玩家其实不少,四个人。但毫无疑问,无论是西装男还是女文青,现在都已经不敢试着去杀另外两名玩家了。这样一来,能够打算盘的就只剩下了两人彼此。
当然,他们也可以干脆放弃在这关游戏中搏杀玩家,问题在于,那两名玩家会不会杀死他们?他们还有选择权吗?
女文青简直悔青了肠子,她动口坑骗贺野时,贺野的形象还只是个进副本第一关就撞门晕倒的傻瓜新人,谁料得到对方后来会忽然爆种、一言不合踹碎铁门呢?
女文青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既提防着身边的西装男,又脑筋飞转地考虑着该不该向西装男提出联手。虽说西装男的战斗力似乎也不高,他们俩联起手来不见得有用,可聊胜于无。
同她一样,西装男这时也一动不动了。
黎易容倒是没有兴趣对他们做什么,爱搭不理地举步往601室走,走出几步发现贺野没有跟上来,方才转身回看。
贺野正背对着他,面朝603的防盗门,一步步走到了女文青和西装男面前,女文青表情阴冷,双手紧背向后,好像藏着什么武器。
主神空间带不进来武器,积分不允许兑换武器,不过玩家当然能够在副本中找到一些武器,比如碎玻璃,比如厨房的菜刀。
黎易容正想出言提醒,就见贺野准确地一把先扯过了女文青背在身后的手,随后又马上扯过了西装男的一只手,用摁头下跪一般的强势力道迅速把这两只手叠在了一起,甚至摇了两摇。
“当啷”一声,一把小水果刀从女文青身后掉到了地上。
“啪!”这是两只手掌激烈地交叠在一起时的清脆声响。
两声脆响过后,女文青与西装男纷纷变得一脸懵逼。贺野低眼瞧了瞧地上那柄小刀,无视了它,只是多拍了一下女文青的肩膀。
女文青吓得一抖。
“不许故意打架,懂吗?”贺野一边调动着这具身体里的21世纪常识,一边面无表情地嘱咐,“你们俩打也不行,不杀人也不行。打架斗殴依法可以处以五日到十五日的行政拘留,万一游戏通关了,回家以后你们怎么戒掉打架的习惯?”
黎易容:“……”
黎易容:“?”
条子的世界观到底是怎样的?
第8章 火灾居民楼(八)
601室简洁,素淡,四面八方处处都摆着书本。
看得出主人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各个房间里的书虽然多,但并不是无规则地摆放,同类书籍与同类书籍堆在一处,手札与手札堆在一处,封面上贴有手札内容的简单说明,为玩家省去了不少麻烦。
“我在客厅,你去卧室?”贺野问黎易容,语气无疑已经将他当作了组队的同伴,彼此可以信任彼此的情报。
“好。”黎易容也答应得干脆利落,“我带那个女玩家去帮忙,你小心穿西装的。”
贺野点点头,两人兵分两路,迅速动起了手。
步进卧室里,黎易容下意识看了看漆黑的窗外。这间卧室的窗户和楼道窗的朝向一致,大概也能看到对面大楼的景象,于是他打破窗玻璃试了一试,果然,透过破损的窗户,对面大楼清晰在望。
只是六楼看不清四楼的窗口罢了。
黎易容拉上窗帘,摊开床头柜上的几本手札,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侧头打量女文青。
“怎么了?”女文青警觉地问。她在努力寻找线索将功补过,争取保住小命。
黎易容没有和她多话,随手用手头的碎玻璃片划破她的喉咙,在窗帘上擦了擦手,开始翻阅手札。
他打破玻璃时,贺野尚还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时卧室传出去人体倒地的闷响声,贺野就不禁扬声发问了:“黎潇,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黎易容干脆拿着找到的手札走回了客厅,“我不喜欢无缘无故想要杀人的人。”
贺野闻言抬眼望了一望他的身后,没有望见女文青,余光却瞥到黎易容的衣领边缘有一块喷溅上去的血迹。
也瞥到黎易容的站姿略有些不自然,好像在紧张。
尽管搞不清楚黎易容为什么这么紧张,但他没有勃然大怒。女文青不无辜,而在来到六楼之前,黎易容就已经告知过了他,自己可能会杀死杀人者。
要不然黎易容本性比他想象得温和、的确不爱伤害无辜者,要不然黎易容已经努力压抑自我、给他面子了——或许二者兼有。贺野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