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灵僵着身子,脸色可怕的要命,手指轻动指了指脚下,喉咙发紧:“刚、刚刚,有东西咬了我一口。”
欧阳越脸色瞬间也变了。小时候那一次之后,蛇这个东西在两人心里都有极其深刻的阴影,欧阳越闻言瞬间抽出云水剑,寒光一闪朝着周青灵脚下挥去,拨开草丛一看,果然是一只花纹繁复的寒石蛇,此时被一分为二,尖利的牙外呲着,还沾着周青灵脚腕上的血。
“还行,不致命。”周青灵强撑着看了那蛇一眼,脸色惨白,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声音发飘,苦笑一声,“欧阳,我没带解蛇毒的药…”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欧阳越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他抱着人朝四周望了一圈,远远的看见不远处有个洞口,一提真气运气轻功,朝着那洞口奔了过去。
那地方果然是个山洞,地方不大,但是避开风口,是个休息的好地方。欧阳越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一俯身将毒血吸出来,而后熟门熟路的处理周青灵脚腕上那伤口来。
欧阳越对毒向来没研究,但有一个例外,就是蛇毒。
当年周青灵中了蛇毒惊险的靠着金家解毒丹才捡回一条命之后,欧阳越将所有能寻到的蛇毒资料研究了个遍,生怕哪天再遇到相似的状况。今天那蛇名为寒石,看着吓人但毒性不算太大,至少不能会伤及性命。
欧阳越心下稍宽,可一看周青灵那张煞白的脸,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还冒着一层一层的冷汗,欧阳越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寒石蛇的毒虽说不致命,可遭的罪却不少,这种毒先是昏迷,而后浑身发冷,周身如坠寒冰之中,冷到骨子里,而若是没有解药,这罪要整整熬一个晚上才过的去。
欧阳越处理好伤口,转身便出门找树枝生火堆,一边找一边后悔自责,怎么就要在那么一个地方缠着周青灵说话呢?若不是他说话走了神忘了敲草震蛇,又怎么会被那挨千刀的蛇咬伤?!
欧阳越心里越来越烦,以最快的速度生好了火,将周青灵抱到火堆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看。周青灵此时的面色比刚刚还差,昏迷之中整个人缩成一团,甚至哆嗦起来,明显是那寒意上来了。
周青灵身材本就纤细,外面又穿着自己大了两号的外袍,此时缩成一团在地上发抖,仿佛一个一碰即碎的瓷器。他一张脸白的吓人,眼睛紧紧闭着,黑羽一般的睫毛轻颤,细看过去还沾着些许水汽,带着可怜巴巴的脆弱感,半点也不见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厉害样子。
欧阳越心里难受的紧,在原地转了两圈,眼见周青灵抖的越来越厉害,他一咬牙,躺在周青灵身后,解开衣袍,将周青灵向后一拉,裹进了自己怀里。
温暖的体温源源不断从后背传来,昏迷之中的周青灵下意识的往后又挤了挤,发抖的身体终于平复了一些。
欧阳越愣了下神。
清醒时候的周青灵始终都是厉害的,和他的相处模式基本上要么是吹胡子瞪眼,要么就是笑呵呵的给他下毒,两人相识相伴十多载,那人还从未有过现在这般…依赖。
对,就是依赖。
人生在世谁没有难捱的时候?周青灵上秉风山前又受了不少苦,自己身子骨还弱,跑两步喘三口,本该是个菟丝花一般的存在,偏偏活的比谁都刚强,甚至一直在用自己所能撑着所有被他放在心上的人。
他好像永远都不需要倚靠,一个人就能上蹿下跳的对上整个世界,间歇还能活蹦乱跳呲呲牙,一脸混不吝的朝这世界叫唤:爷才不怕你!
可此时周青灵老老实实的窝在他怀里,是不是皱着眉头往身后挤一挤,就仿佛在不经意间撕开了那个张牙舞爪的硬壳,露出了一面那点难能一见的娇气来。
欧阳越苦笑一声,慕浮白说的倒是对,山洞是个好地方,可他倒宁愿周青灵还像平日那般张牙舞爪,健健康康的,没半分病痛。
周青灵昏迷之中皱着眉头哼唧了一声,好像十分难受。
地上太硬,欧阳越将手臂垫到他脑袋下面,将人又往怀里塞了塞,伸手将周青灵头上刚刚冒出来的冷汗擦了,在他耳边道:“我在呢。”
周青灵又哼唧一声,这回倒好像挺满意。
欧阳越搂着怀里的人,颇为无奈。
有些话啊,对上那双眼睛,这辈子怕是都说不出口。可是既然此时那人正睡着,那话便也没那么难说了。
就当是为下次正是说出来做个准备吧。
欧阳越做了一会心里建设,那人明明还昏迷着,他的紧张却半点也没少,犹豫了半天,终于磕磕巴巴的开了第一句口:“青灵,其、其实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挺、挺喜欢你的了…”
说完自嘲的轻轻一笑,低声道:“这什么烂俗的开头啊…”
怀里那人没半点反应,欧阳越的胆子也就大了不少。顿了片刻,说倒是说的顺了起来:“那个时候顾掌门带着你和老慕来云门找我师父,我跑去看,在去前厅的路上看见了你。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蹲在路边看一棵草。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反正在我看来这些绿了吧唧的玩意长得都一个样。但是你看那棵草的眼神特别温柔,温柔的就像……我说不出来就像什么,反正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干干净净的,见到就再也忘不掉。
“我呆呆的站在旁边看了你好久,直到你眼神看过来了我都没回过神。你眼神落到我身上的时候顿时就变了,明明那个时候比我矮了一个头,跟我说话却凶巴巴的,跟只呲着牙的小奶猫似的,你问我前厅在哪,一看就是找不着路了。
“那个时候我也有脾气啊,我哥向来让着我,我在山上横冲直撞的也没人敢惹我,还没谁对我说话那么凶过。我嘲笑你不认路,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打我。你说我能在自己家被别人揍吗?肯定要打回去啊,结果还没等动手,老慕就来了…”
欧阳越轻叹口气,“然后老慕什么都没问,二话不说就把我揍了一顿。”
欧阳越一脸感慨,“你们秉风山护犊子又不讲理真的是一脉相承。”顿了顿,又道:“你看,第一次见面我就挨了顿揍,果不其然这些年我就没翻身过。”
欧阳越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堂堂江湖一大门派的副掌门,走出去那是多少人吹捧奉承的人物,怎么就在这一见面就凶巴巴的人身上吊死了呢?
挨了这么多年欺负,又是瞪眼又是下毒的,忒凶残。
可他偏偏就甘之如饴。
欧阳越认命的叹口气,搂着怀里的人,轻声道:“我怕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怀里人不安的哼唧了一声。欧阳越瞬间紧张,赶忙凑过去看他的脸色。好在周青灵脸色没更糟糕,只是还是浑身发冷。一边的火堆烧的没有刚才旺,周青灵又开始抖了起来。
欧阳越坐起身,伸手去拨了拨火堆中的树枝。身后的温暖一下子没了,晕迷中的周青灵瞬间不满了起来,一边往刚刚欧阳越所在的地方蹭,一边气鼓鼓的哼哼。
欧阳越赶紧又躺了回去,重新将人搂好。被打断这一下子,原本想说的话倒是接不上去了,停了片刻,才道:“其实这些话本来也没什么必要说,你跟个人精似的,其实这些你都明白的对吧?”
怀里人没说话,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沉默的拒绝。欧阳越接着道:“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明白。算了,这些话还是不说了,省的你还觉得我蠢。”
欧阳越换了个姿势让周青灵躺的更舒服些,这一动,周青灵的袖子里突然滚落出来一个小瓷瓶。
周青灵是个大夫,身上随时都带着瓶瓶罐罐的小玩意,本没有什么。欧阳越将那小瓷瓶捡起来打算放到一边明日再给他,好奇多看了两眼,神色突然变得极为复杂。
·
周青灵糟了一晚上罪,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头还疼的厉害。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身前的火堆已经灭了,身后却有温暖源源不断的传过来。他微动,就感觉身上压着一只成年男子的手臂,肌肉线条漂亮,带着力量感,却不突兀。垂在他胸前的手指骨节分明,细长好看。
周青灵知道,那一双手握着剑的时候好看极了,即便他已经看了这么多年,依旧还是看不够。
身后呼吸清浅均匀,那人应当是还在睡着。周青灵嘴角微扬,静静的躺了片刻,等到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身子一动,“啪”的一拍那人的手,道:“干嘛呢!起来!”
他以为身后那人会跳着脚说他忘恩负义,兴许还会气鼓鼓的扔下他出去转一圈才回来。却没想到那手臂一紧,将他往里又拉了拉,声音带着刚醒过来的些许的哑,在他耳边道:“折腾了一晚上,让我再睡一会。”
周青灵:“…”
娘的,这声音也太他妈好听了。
周青灵心里一颤,啪的一声将那人的手臂拍落,坐起身来回过头去,一脸嫌弃道:“想睡就睡,搂着我做什…”
周青灵一瞪眼睛:“你他娘的把衣服给我穿好了!”
就见那人侧身躺在地上,胸前衣襟大敞,露出里面线条漂亮的肌肉来,带着蓬勃的力量感,又带着不自知的撩拨。周青灵红着脸别过视线,十分气愤。
同样是男人!凭什么!啊?凭什么!
那人缓缓坐起身,将衣服穿好,道:“忘恩负义。”
周青灵点头,我就知道。
那人继续道:“我甚至都想把你扔在这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周青灵继续点头。
“不过今天不太一样。”欧阳越抬起眼,朝着周青灵一笑,眼角弯弯,眼睛里带着些许亮光,一脸坦然,“青灵,你…你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周青灵……周青灵惊呆了。
欧阳越见他不说话,犹豫了一下,道:“就一下,好不好?”
周青灵见鬼了似的盯着对面那人,半晌没说出来话。
“一下也不行?”对面那人好像有点失落。
“不、不是…”周青灵懵的厉害,小心翼翼道:“那个…这位公子,你是占了这个人的身吗?”
周青灵往后窜了窜,盯着欧阳越的眼睛,磕磕巴巴道:“这个人他身子骨还行,但是脑子有时候不大好使。外面聪明人那么多,你、你要不去找别人吧…”
欧阳越一笑,犹豫了片刻,忽然一把抓过周青灵的手腕将人拽了过来,而后向前一凑,准准的吻上了周青灵的唇。
轻轻研磨两下,软软的,带着薄荷的甜。
毕竟是生平第一次,欧阳越的吻技十分有限,可见于另外一个人石化在当地,两个人也算不分上下。
等到欧阳越向后移开,周青灵整个人依旧宛如石雕。欧阳越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先说好,不要生气。”顿了顿,又道:“昨天刚中了毒,今天也没什么劲,你要是想打我可以留着以后再打。”
片刻后周青灵终于回过神来,从地上蹦起来,瞪着眼睛:“欧阳越你发什么疯!”
“果然还是活蹦乱跳的好。”欧阳越轻笑一声,一脸明媚的看着周青灵,宛如蹲在村头看太阳的二傻子。
对上这样的周青灵反倒没了招。他一脸崩溃:“昨天中毒的是我吧?啊?不是你毒傻了脑子吧?!”
“放心,不是。”欧阳越顿了顿,“不过我昨天发现了点别的东西。”
说罢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
周青灵一见那瓷瓶,神色顿时变了。
两人沉默片刻,周青灵梗着脖子硬撑:“这、这瓶子怎么了?我身上不能带着药粉了?”
“自然是能,不过这药粉特殊了一些。”欧阳越握着小瓷瓶,“你知道我对药一窍不通,可偏偏这个药粉我能认的出来。”
欧阳越看着周青灵,缓缓道:“这是驱蛇的药粉,拧松盖子带在身上,能驱开方圆两丈之内所有蛇虫。你常常进山采药,这东西当是必备之物。”
周青灵脸色一僵。
欧阳越继续道:“可我看到它的时候,盖子是拧紧的。”
周青灵僵的更厉害。
片刻后,周青灵硬撑着,道:“我忘了打开了。”
欧阳越轻叹口气,站起身来,轻柔的握着周青灵的手腕,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拉,轻轻道:“我错了。”
周青灵猛的抬头。
就见那人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望着自己,带着满脸歉意:“你向来是这样嘴不对心的性子,我没当回事。以前是我犹犹豫豫拖拖拉拉,总担心说出来怕真的惹你生气。逼的你使出糟蹋自己的法子,是我太懦弱了些。”
“我昨天想了一夜。”欧阳越轻轻一笑,道:“所以话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能以为大家心知肚明就总拖着,要不然搞成这样反过来还是我心疼。”
他顿了顿,一脸郑重道:“青灵,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那人一脸期待,干干净净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一如当年初见时那个深山云海里走出的少年。
周青灵有些发傻。
两个人相识相知多么多年,彼此的情都清楚。可也是因为拖了这么多年,反倒越发不敢迈出那一步。
不过一句话,可却因为太过郑重,两个人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生怕出了丁点差错,将现在有的也毁个干净,他们都承受不起。
于是他不敢,他也不敢。
别人眼中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他们二人的心里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周青灵知道那有多难,至少时至今日,他宁愿拐着弯的让自己遭一晚上罪,也不敢先开那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