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半柱香后,金柔儿戴着绣花面纱出门,发现成汲并没有去前厅,而是就坐在她院子外面的石阶上等她。
金柔儿一愣,道:“你怎么在这?”
成汲回头,盯着那面纱看了两眼,一脸认真问道:“为什么要戴这个?你长得又不丑。”
金柔儿:“…”
金柔儿:“今天不够好看。”
她说完,索性也在石阶上坐了下来,道:“你找我有事?”
“嗯。”成汲从怀里掏出那只金质的发簪,往金柔儿眼前一递,道:“你还喜欢吗?”
“嗯?”金柔儿看了看那发簪,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成汲见她不说话,道:“我觉得人在难过的时候,看看喜欢的东西心情会好一点。”
金柔儿一愣,而后轻笑一声,低声道:“所以那个废物就把你留在金门了?”
“什么?”成汲没听清她说什么,一脸认真的又问一遍:“你还喜欢这个吗?”
“喜欢。”金柔儿伸手接过那发簪,手指缓缓抚摸着,不大一会儿眼睛又红了,她的手轻轻摩擦着那簪子尾上刻的“柔”字,道:“这还是当年我求着我三哥给我刻的,他写字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成汲坐在旁边听着。
金柔儿拿着那支簪子,扯着嘴角笑了笑,道:“你知道吗,我从小生活在金门,吃香喝辣,我爹每天要忙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时候我一个月才只能见他一两面。金门有的是钱,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到处花钱,心情不好了就拿下人撒气,没人管得了我,也没有人愿意管我。我大哥在我很小时候就没了,二哥脾气暴躁,对谁都凶,我很怕他。只有三哥不一样,虽然小的时候他也不爱理我,但是我找他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会很温柔的陪我待一会。再后来我常常去找他玩。我爹对三哥很不好,很不好很不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能怎么办,每次他被我爹打的一身伤的时候,我就只会在他床边哭,三哥还要反过来安慰我,骗我说他不疼…“
金柔儿眼睛红红的,道:“我三哥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怎么就成了祝宁羡了呢?他成了恶人,成了人人喊打的江湖祸害,还成了杀害我爹的凶手…可是你知道吗,无论别人怎么骂他恨他,无论他怎么阴险狡诈作恶多端,我一点都不恨他,一点都不…”
“他永远都是那个将我护在身后的三哥。”
“那么多年没有光的日子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如果那天我足够强大,可以对付得了那些银角宫的人,我三哥是不是就不用出来护着我,就不会死了?”
“我…”
说到后来金柔儿已经泣不成声,成汲微微皱眉看着她,轻声道:“不怪你。”
金柔儿在一边哭的厉害,成汲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片刻后,他道:“我以前也有一个很尊敬的兄长,后来…他也死了。”
金柔儿抬起头,道:“也死了?”
“嗯。”成汲点点头,淡淡道:“九年前顾言和慕浮白灭尚央山的时候,慕浮白亲手杀的。”
金柔儿一愣。
“那个时候我爹不知道为什么神志尽失,我和他一起呆在成家老家。知道消息的时候差点疯了,拎着剑就要去找慕浮白报仇,被家里的人拦了下来。为了不让我去送死,他们把我关在屋子里整整锁了一个月。”成汲回忆着以前的事情,仿佛在讲一个故事,他道:“那个时候我痛苦的要疯了,每天的心里只有报仇。后来我冷静下来,知道我不可能打得过慕浮白,于是就开始疯狂的练剑,昼夜不停的练,练的脑子都木掉了,每天累得躺地上就能睡,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这才稍微好过了一点。”
成汲转头看了看金柔儿,道:“不如你也找些事情做吧,会有帮助的。”
“可是我剑法又不好,都已经气跑三位师父了…”金柔儿为难道:“我三哥不在了,也没人再给我找师父了…”
“我可以教你。”成汲真诚道:“我之前见过你的剑法,比我们山入门的弟子水平还差,好教。”
金柔儿:“…”
金柔儿突然笑了笑,道:“谢谢你。”
成汲:“不客气。”
金柔儿道:“你现在还想找浮白哥哥报仇吗?”
成汲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接着道:“一年前,我堂兄回来了,慕浮白跟着一起上了尚央山。那个时候我气得要炸了,不仅恨慕浮白,连着我堂兄也一起恨了起来,偏偏我爹还说他是尚央山的希望,要靠他复兴尚央。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渐渐发现,我堂兄他虽然是秉风山的门人,但他确实在很努力的复兴尚央,尚央山在他回来之后便变了个样子,一路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我发现,慕浮白他这个人和我想的也不一样…“
金柔儿道:“浮白哥哥很好的。”
“我以为他是穷凶极恶滥杀无辜的那种,但是却不是。”成汲看着远处,道:“他平常出门连剑都不拿,也不喜欢动手。他刚来尚央的时候,哪怕是我爹命令禁止,门人还是有气不过去找他茬的,他也懒得理,太过分的那些他也是点到为止,从来没伤过人。门人惹事自然都是背着我堂兄去做的,失败之后也都提心吊胆的担心我堂兄处罚,可是慕浮白好像从来都没和我堂兄说过这些事,我堂兄到现在都什么也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完全想不明白,他去尚央山到底图什么。”
成汲顿了顿,道:“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放心不下我堂兄而已。我想不明白,他这么一个除了我堂兄以外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当年为什么要灭了尚央几百人,我去问我爹,这才知道九年前的全部,也才知道为什么我堂兄还能和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还要不要报仇,我甚至不知道这仇该怎么算。”成汲摇摇头,道:“但是无论这仇报不报,他都是我的目标,总有一天我要追上他,成为比他还厉害的人。”
金柔儿看着成渝,透过面纱看到的人影影绰绰的,可那人眼睛里的坚定却清晰的很。金柔儿点点头,将金簪子往成汲手里一放,道:“好,明天开始我同你学剑法。”
成汲看了看手里的簪子,道:“你不留着?”
金柔儿道:“说好了送给你了,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成汲十分认真的思考的一下,而后一本正经道:“好。那等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找我,我把簪子拿出来给你看。”
金柔儿笑了笑,道:“好。”
·
秦歌再见几人的时候,激动的恨不得给每个人一个熊抱,周青灵和成渝坦然的受了,慕浮白一脸嫌弃的用两个手指推开她肩膀,道:“你又不是成渝,别搂搂抱抱的。”
成渝脸红了红,秦歌倒是半点也不生气,“嘿嘿”两声,道:“大师兄你去偷玉玺啊?”
“偷什么偷,那叫取。”慕浮白瞟了她一眼,道:“别人看不见又怪不得我。”
“有道理!不愧是我大师兄,偷东西都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秦歌狗腿子的拍了两下巴掌,道:“那地方可不好进,你们拿到地图什么的了吗?”
“拿到了。”成渝点了点头,道:“我们打算到了京城的当夜就去。”
“那没几天了。”秦歌道:“你们一起?”
慕浮白道:“成渝只到外围,我自己进去。”
秦歌点点头,道:“我父皇现在马上就要不行了,那个地方看的更严,敏感时期我四哥不能调人,不过我回宫之后比较自由,也许能帮上忙。”
慕浮白点头:“好。”
·
第三日晚上。
万里无云,月色正好。
成渝伏在一个不知名的宫殿上方,摇头叹气道:“这倒霉催的,光线这么亮,怎么偷东西?”
慕浮白道:“小心些就可以。”
成渝点点头,两人等巡逻的侍卫走过了,按着地图朝着一个方向跃去。落在某一个宫殿上的时候,成渝突然动作一顿,看着众多宫殿的屋顶微微皱眉。
“怎么了?”慕浮白回头。
“我…怎么觉得这个形状有点眼熟呢?”成渝疑惑的皱眉,伸手指着那一栋一栋的宫殿,道:“就是他们排列成的形状,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慕浮白也看了一眼,没看出所以然来,道:“先办正事再说。”
“好。”
片刻之后,两人到了外围的一处。慕浮白继续往里走,成渝留在原地等他。此时正是敏感时期,看护玉玺的地方护卫比往日森严的多。但是以慕浮白的轻功,成渝倒是也不担心,更何况还有秦歌能帮忙。
他挑了一个高处隐藏起来,开始专心研究那宫殿的分布。可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来点什么,正在冥思苦想,慕浮白已经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包东西,看起来是个盒子。
成渝一惊,道:“出什么事了?这是什么?”
慕浮白掂了掂手上的东西,道:“就是这个东西,拿到了。”
“这就拿到了?!”成渝懵的厉害,道:“不是,守卫那么严,这么简单就拿到了?!”
慕浮白回头看了眼那宫殿的方向,转回头一脸淡定道:“秦歌走到门口大发脾气,训斥守卫看守的不精神,把所有的守卫都叫走听她训话去了,我进去就拿出来了。
成渝:“……”
这守卫就是个笑话对吧?对吧?!
“研究出什么来了吗?”慕浮白道:“这宫殿?”
成渝摇摇头,道:“想不起来,就是觉得熟悉。”
“走吧,回去再想。”
成渝“嗯”了一声,又看了两眼那宫殿,而后转身同慕浮白一道走了。
·
三天后,皇上驾崩,四皇子继位。
成渝坐在院子里,朝着旁边瘫坐在椅子上看话本子的慕浮白,略带担忧道:“大师兄,你说如今的皇上能遵守诺言吧?”
慕浮白眼睛都没抬,道:“能。”
成渝一愣,眨巴眨巴眼睛,道:“这么肯定?”
“我不仅肯定,还只道下一步他就是要杀上官酬,不仅杀,还得让他受够了折磨再咽气。”慕浮白翻着话本,道:“刚好省的我动手。”
成渝更懵,抬手拽了拽慕浮白的袖子,道:“为啥?”
慕浮白被他一拽也没办法再好好看话本,眼睛从话本里移出来,道:“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去找人家谈条件之前都不打听打听底细?”
慕浮白看成渝一脸懵懵的,坐起身,耐心道:“当今皇上的母妃当年是被先皇从江湖上抢去的,入宫之后生下两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和秦歌,秦歌那性子多半也是随了她母亲。后宫中尔虞我诈,他们的母妃斗不过那些从小便耍心机手段的后宫妇人,生下两个孩子没几年就被打入了冷宫。冷宫清冷凄苦,她想尽了办法见了皇上一面,请求能放她回江湖。皇上当时念在夫妻一场还生下了皇子的份上点了头,可等到人走了又后了悔,便派上官酬去解决。而上官酬解决的方法也简单的很,直接杀了了事。所以,”慕浮白顿了顿,道:“杀母之仇,如今的皇上怕是得把上官酬扒皮抽筋都不能了事。”
成渝一脸懵比,嘴唇动了动,道:“大师兄,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你当老头儿报仇只是没脑子的杀杀杀,撒个气自己舒服了就完了?”慕浮白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从九年前开始,老头儿对当年的事就没放下过,要不然好好的秉风山他不呆,满江湖的乱晃什么?”
成渝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道:“难怪我刚上山的时候师父连入门剑法都没教完就把我扔给你了…”
慕浮白“嗯”了一声,重新瘫回椅子,道:“还有秦歌那丫头。当今的皇上本就是秦歌的亲哥哥,她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起来,想必也不会真把她往邻国嫁。”
“那就好…”成渝若有所思的念叨一句,片刻之后突然眼睛一瞪,一拍大腿,道:“什么鬼?!那我们岂不是白干活了?!”
“至少确保四皇子继位,这两件事能顺利进行。”慕浮白伸手揉了揉成渝的头,一脸心疼道:“小师弟啊,长点心吧。”
成渝:“…”
成渝一乐,往慕浮白怀里一扑,道:“不用,有大师兄在,我不长心也够用了。”
慕浮白笑了笑,还没等说话,成渝的脸在他胸口拱了拱,嘟囔道:“什么东西这么硌…”
成渝说完,也没客气,直接伸手到慕浮白怀里将那东西掏了出来,正是他一直戴在身上的、九年前慕浮白送给他的古玉。
成渝一怔,而后道:“大师兄,这…”
“祝宁羡在上面涂的毒和当年我在尚央山上中毒可差的远了。”慕浮白满不在意道:“放心,青灵已经把上面的毒去了。”
“哦…”成渝点了点头,突然感觉耳朵一热。慕浮白坐起身,在他耳边柔声道:“你就是九年前那个哭鼻子小孩儿,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我…”成渝脸微微红了红,道:“那个时候哭的太惨了…”
身后那人轻笑一声,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道:“难为我还因为答应你要活下去受了那么多苦。”
“我…”成渝一急,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
慕浮白勾着嘴角伸手揉了揉成渝的头。
成渝小脸红红的,低着头,手握着那枚古玉,突然之间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