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周周站在车旁不动,看着他。
“上车。”楚封拉开后车门,对他歪了歪头。
洛周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钻进后车门,刚刚坐好,“咔”一声,右手被拉起,手铐的另一端扣在了车门上方的拉手上。
洛周周有点惊慌,他不知道楚封要将他带去哪里,但也不想去问。
他现在讨厌这个人,这个看见了他的懦弱和胆小,逼得他失控大哭的人。
但这个人掌握了自己最大的秘密,洛周周在讨厌的同时,也惧怕着他。
楚封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发动了汽车,调了个头,顺着街道往前开去。
“小孩,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楚封问道。
“我没有家。”洛周周发现他车辆的行进方向是回埃内夏的卡口,哑声说道:“你将我带到那儿,我还要跑。”
“是吗?”行驶的车辆慢慢停了下来,楚封似是想了下,又将车调头,重新往前。
洛周周轻轻舒了口气,他绕过吊着的右手,往半开的车窗外看。
两边的灯光和房屋越来越多,显然已经进入了贝亚尔铎中心区域。
街道开始变得拥挤,到处都是行人。黑色巡逻车缓缓行驶着,车窗上倒影着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
洛周周将脸贴到玻璃上。
他看见鲜红头发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站在街边抽烟,看见小理发店里,有人下巴涂着白色泡沫仰靠在椅背上。三五个男人坐在大树下喝酒,小孩在周围追逐。一家夜店门口,几名黑西装男人,警惕地注视着他们这辆巡逻车。
各个店面都在播放不同的流行音乐,到处都是喧哗。
洛周周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很激动。
这就是泰伦联盟的贝亚尔铎。
充斥着交易、吵闹、黑夜、拥挤等字眼,可以让他自由的贝亚尔铎。
楚封在车门上按了下,洛周周紧贴着的车窗开始上升。
他赶紧将头往后,脸和暗色玻璃分开,在上面留下了呵气的白色印迹。
车窗封闭严实,和外面的嘈杂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小孩,吃糖吗?”驾驶座发出窸窸窣窣,类似玻璃纸的声音。
楚封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从车前的物品箱里摸出几粒东西,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似乎从他哭过后,楚封的态度就软和了些。
洛周周没有回答他,依旧将脸朝向车窗,冷漠地想,他是将自己刚才那懊悔的哭泣当做了求饶吗?
楚封见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再问,自己剥开了一粒糖,扔到了嘴里。
洛周周听着糖果在他嘴里滚动,和牙齿碰撞出声音,恨恨地转头对着那背影瞪了一眼。
收回视线时,他在正前方的后视镜里发现了一双眼。
街外灯光照亮了车内。
压低的帽檐下,那双褐色的深邃眼眸,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正看着前方。
似是觉察到他的视线,那眼眸也望向后视镜,和他对了个正着。
洛周周赶紧调开视线。
车辆又行驶了会儿,缓缓停下,楚封熄了火,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走了下去。
接着,后车门被打开,“咔”一声,吊着的右手落下,手铐被解开。
楚封一手牵着手铐,一手撑在车门顶上,低下身体说:“走吧。”
洛周周被手铐拉着下了车,发现他们停在一处台阶下面。
台阶一侧的墙面上挂着个烫字的金属方块,上面印着:贝亚尔铎警察署。
警察署里。
此时已是深夜,大多数人都已下班,只剩十来个人还在忙碌着。
当楚封牵着洛周周的手铐迈进大门时,那些人都抬头望了过来。然后纷纷站直行礼,声音响亮,“楚封上将。”
楚封轻轻点了下头,问道:“陈思翰呢?”
“回上将,治安官在他的办公室。”有名警察立即回答。
见楚封没有应声,他机灵地从侧门通道跑出去通知人。
其他人都站着一动不动,楚封将手铐往前拽了拽,将身后的洛周周拉了出来。
“来个人接手,录下资料。”楚封看向一名女警,那是这些警察里唯一的一名omega,“是个离家出走闯关卡的小逃犯。”
从进了警察署起,洛周周就一直藏在楚封身后。他以前没有进过警察署,但是知道要躲着他们。
现在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不安地向后瑟缩,又想藏起来。
才退了一步就走不动了,楚封虽然没瞧他,手里的银铐却被拽紧。
洛周周只得强自镇定,不去看任何人,只定定瞧着屋角落的那台咖啡机。
只是裤管遮盖下的脚趾蜷曲,紧紧扣着冰冷的瓷砖地面。
那女警闻言,赶紧上前接过手铐,牵着洛周周走到一旁。
“怎么?巡逻到半途,腺体贴又脱落了?”随着一阵脚步声,从侧门走进来位高挑的男人,带笑地看向楚封。
他穿着利落的警长服,却戴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又不失锐气。
应该就是那名叫做陈思翰的治安官。
洛周周随即看向楚封。
这还是他今晚第一次在光亮的地方,从正面看清楚了这人的长相。
他生着张年轻的面孔,轮廓分明五官锋利,压低的帽檐遮住额头,只露出斜飞的眉尾和深褐色的眼眸。
洛周周不得不承认,这人虽然讨厌,但很好看。
“也好,换张新的。”他看到楚封对着陈思翰微笑了一下,然后提步往前。
两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来,咱们把胡子取了,等会要拍照。”身旁的女警轻声说道,伸手就要去摘洛周周挂在半边腮上的大胡子。
楚封突然停下脚步,说:“等等。”然后转身朝向洛周周。
洛周周板着脸,紧张地看着楚封。
楚封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半眯着眼。
“胡子就不要取了,就这样拍。”他对那女警说。
第3章
“叫什么名字?”
“洛周周。”
“年龄。”
“19。”
……
洛周周坐在桌前,一句句回答着对面警员的提问。
今晚他已经对这样的问题作答了三次。
那名女警刚才被侧门出来的人叫走,再回来时手里就拎了双鞋。
是一双半新的运动鞋。
“穿上吧,是楚上将命人给你找来的。”她将鞋放到洛周周面前。
洛周周犹豫了下,还是将脚塞了进去。
鞋子稍微有点大,不过很柔软。
在他穿鞋的功夫,女警似在回忆什么,然后一拍巴掌,“对了,还有咖啡。”
说完,又去角落的咖啡机上接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洛周周面前的桌上。
“喝吧。”她说。
“楚上将为什么老在巡逻啊,他可是名上将哎。”旁边一名正在整理文件的警员,突然开口。
询问洛周周的警员停下问话,转头说:“还不就是那个omega被害案,老是抓不着凶手,可那家伙还在继续作案。楚上将觉得咱们警员办事不力,干脆自己出门巡逻。”
“那也不用上将亲自出马吧。”女警也好奇了。
“楚上将和陈警长以前是军校的同窗。你们也不想想,为什么陈警长只是个治安官,而楚上将却是名上将。”那警员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女警和另一名警员都压低了声音,聚拢到洛周周这张桌子旁。
洛周周小心翼翼捧起咖啡,警惕地啜着,怕让他们撞到手肘,将自己在椅子上缩成了一团。
“据说啊,楚上将是一次秘密行动中唯一的生存者,而且军部需要提拔这样一名没有复杂背景的人……”
那警员说到这里,突然就闭上了嘴。
“怎么了?继续说啊。”女警和另外的警员催促他。
见他仍然闭口不说,都顺着他视线转头,看到捧着咖啡杯安静坐着的洛周周。
洛周周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睁得大而圆,听得还挺认真。
几人不再追问,各自散开,对面的警员继续询问流程。
“住址。”
洛周周捧着咖啡不说话。
“住址。”那警员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他拿手指轻轻抠着纸杯。
警员抬眼看向他,“洛周周,你住在哪里?”
他又低头看自己刚得到的那双鞋。
“怎么,小逃犯还不交代吗?”懒洋洋的低沉声音响起,楚封从侧门走了出来。
他走到洛周周身边,弯腰看了看他,对那警员说:“不说就关起来吧,直到他说清地址,让家人接走。”
“不然就一直关着,几年也没事,估计他吃得不多,警署养得起。”
洛周周倏地抬头望向他,满脸不可置信。
楚封对着他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放到他端着咖啡的手心里。
又拍拍他的头,一手抄兜,一手抛着车钥匙,不紧不慢往外走去。
洛周周一直拧身看着他,看他走出警署走下台阶,然后发动汽车。
直到那辆黑色的巡逻车缓缓开走,离开他的视野才回头。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粒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着,两头拧紧的那种糖果。
想起楚封临走的话,他就想将糖果扔了。
可垃圾桶比较远,看了看对面的警员,他不敢动,只得将那糖果塞进宽大的工人服衣兜。
“你听见了吧?上将有令,不说的话就一直关着。”那警员拧上笔盖,合上册子,大声叫那女警,“珍妮,带他去拍照。”
照相室里。
洛周周面无表情地举着身份标识牌,拍了正面又拍侧面。
正如楚封交代的,那胡子就一直挂着,没有取下来。
“真的不说吗?”在咔嚓咔嚓的闪光灯中,那名叫做珍妮的女警站在门边问道。
洛周周觉得珍妮挺好,给他倒咖啡喝,也不凶,不回话显得很没有礼貌。
于是开口回道:“我不说的。”
“好吧。”珍妮耸耸肩,“那就只能关起来了。”
“我能去下洗手间吗?”拍完照,身份标识牌被收走后,洛周周问珍妮。
“可以。”珍妮觉得是刚才那杯咖啡的缘故,便带着他向洗手间走去。
可还没走到,便看见洗手间门口放着一个黄色的塑料尖锥筒,上面写着:维修中,禁止使用。
两人停下了脚步。
洛周周心中一动,转头对珍妮说:“可是我真的很想上洗手间。”
“快忍不住了。”
珍妮看着他清澈的眼,觉得完全没办法拒绝。犹豫了一下,便带着他走到通道尽头,敲了敲房门。
洛周周看到那金色的门牌上印着陈思翰三个字。
里面没人,珍妮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洛周周也赶紧跟上。
房间很大,有着暗灰色的落地窗帘和宽大的书桌。
洛周周来不及细看,便被珍妮带到一扇小门前,说:“快点,我在这儿等你。”
反锁好门,洛周周开始打量这个狭小的空间。
除了左上方有个很小的排气扇,发出嗡嗡的声响,这里面连个窗户都没有。
右侧是一面玻璃,搁架上摆放着剃须膏和洗面乳之类的物品,想来是陈思翰偶尔使用的。
洛周周用手比了比那个排气扇的大小,再掐了掐自己的腰,沮丧地低下头。
他开始小便。
当按下抽水马桶,呆呆看着水流打着卷冲走时,他好想自己也能被这马桶给抽走。
顺着下水道一路流到大海。
现在怎么办呢?
是回去还是就关在这里?
自一觉睡醒,莫名其妙到了这个世界,就成了洛佩将军的儿子。他已经试图混出关卡好几次,每次都被士兵发现,然后赶走。
因为洛佩将军发现他不太正常,叮嘱了士兵不准放行。
可是我本来就不是你儿子啊,你不但不听我认真的解释,还要我叫你爸爸,关着我不准出门。
洛周周想到这里就很烦闷。
这次再被抓回去,估计自己连房间门都出不了。
警署可能还好点,毕竟这就是贝亚尔铎,说不准关几天还能放出去。
那时候他就自由了,可以四处去寻找自己的初拥对象。
洛周周坚定了留下的决心,打定主意不管怎么问,都不能说出住址身份。
“好了吗?”听到马桶声响,珍妮在外面敲门。
“嗯,好了。”洛周周将手放到门把上,准备拧开。
这时,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一抹若有若无的味道,顺着空气,缓慢浸入他的鼻腔。
比新鲜的血液更美味,比欧里亚刚结出的红蒺藜果还要香甜。
这瞬间他的脑袋空茫,感觉有什么在身体里炸开。他因为这味道战栗起来,灵魂也好似产生了共振。
族长的话适时出现在脑海。
不要问我怎么去确定那个人,当遇到与你匹配的初拥对象时,你自然就会神奇地感受到。
是的,我感受到了。
洛周周想哭又想笑,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就是他,我终于找到了他。
珍妮等了一下,抬手又要敲门,门扇却突然打开,洛周周慢慢走了出来。
他直直从身边越过,没有看她一眼。脸上带着奇异的表情,耸动着鼻子,对着空气嗅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