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一名容貌与季峥有七分相似的年轻男子自轿乘中走出。他似是无意识地将大氅拢了拢,这个动作更令他比季峥要狭长的眉眼中露出一种阴郁乃至阴枭的气质来。
当朝三皇子,雍王萧宸。
他抬起眉眼,缓缓向仙门走来。视法箭流火如若无睹,皇族的龙气自会护佑他。
他望向始终没有放下长弓的苏长老,微微一笑:“教导皇室修仙,触发恶诅,导致天下灵气锐减。九州数条灵脉骤然枯竭,只因太桁一意孤行,断绝他人修行之路。太桁,还要执意与天下为敌?”
“好大的一口帽子。”戚长老一身玄衣从门内走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一条八尺高的大蛇,对着仙门众人吐着鲜红色的蛇信。“我从未听说过一个人能导致整个九州灵气剧减的!皇室中人又如何?你们皇室中人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萧宸动作一顿,抬眼望向戚长老的目光深沉,随即拧动了一下右手拇指上带着的扳指。
戚长老并没有在意萧宸的目光,他扫视过在场的众人:“召星门、乱矜山、仙巨城王家、姽城阴家……你们这一次来的倒是全!怎么都想跟太桁讨个说法?自己修行不利,多少年来都不成气候,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怪罪太桁?”
他话音一落,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苏长老无奈的叹了口气:“戚师弟。”
“师兄不必多说。”戚长老冷哼一声,取出一柄长枪立在地上:“要战便战!”
……
季峥见陆岳没有回答:“皇室又来要人了?”
陆岳快速摇了摇头,季峥看向林少信,见他也跟着摇头。“不止皇室的人?”
陆岳闻言瞪大了眼睛看向季峥:“你怎么……”
“不愧是六皇子殿下,果真聪明。外面可不止皇室到场,到场的人足有百家之多。”
“谁?!”陆岳持剑挡在林少信和季峥前面,戒备地看着门外。
一穿着青衣手持玉白长笛的年轻公子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微微一笑不轻不重地冲季峥行了一礼:“小生见过六皇子。”
赫然是当初在林家院外的那个人。
陆岳这些年在外门代课,从未见过眼前的人,当即拔出了佩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进我们太桁仙门来!”
“我自然是为了殿下而来的。”青衣人说话时目光掠过林少信,似有些古怪,但也只是瞬间便又移开:“殿下引起这么大的动乱,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我引起了什么?”季峥蹙眉看向来着,他看不透这个人的修为,能悄无声息潜入太桁内门的修为也绝不会太低。
他说的同时,脚腕上的捆仙索多了一层金色的龙气,逐渐蚕食着捆仙索。
青衣人和和气气地回答道:“皇家身负龙气不得修仙,殿下私自拜在太桁门下修炼,总要给一个交代。”
“和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陆岳持剑刺了过去,林少信见此也一拳打了上来。
青衣人笑了一下,持起长笛吹了一下。
长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陆岳和林少信却像被桎梏住了一样,停滞在原地完全无法移动。
青衣人看向季峥,见他额头上滴落的汗微微一愣,随即加快吹笛子的节奏。
……
小木人原本是奔着山门外去的,它跑了这么久竟然一个弟子都没有看到,恐怕太桁真的出事了。
它其实有些着急,按照书中来看太桁出事是在三年前,应该已经避开了才对。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小木人心中有些发紧,如果命运当真避无可避……那他这十年又算什么?
小木人刚一想完赶忙摇了摇头,不对,既然他当年能避开,这一次仍然可以。
只要他还或者一天,就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进犯太桁!
当小木人跑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熟悉的笛子声,这个声音“它”在林家时也曾经听到过!
莫非有人已经潜入了太桁当中?
小木人停顿了一下,有些纠结地看了看山门的方向,随即转头跑向内门。
它错了……当初为什么不把头以下全部砍成腿,这么来回跑起来实在太慢了!
小木人两条腿倒腾地像个风火轮,风风火火地冲向内门。
赶到时刚好看到一道剑光劈开了屋顶。
小木人摸了摸光秃秃的头,这熟悉的既视感。果然下一刻就见就季峥持剑跃出,刺向另一个吹笛子的青衣人。
小木人又一拍脑袋,所以它上次果真没听错,,这个人当时也在林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师尊都没有发现对方!
他的修为不可能在师尊之上,那么只有可能是对方的功法很特别。
这么一想小木人倒是没有急于过去,而是站在树下面伪装自己也是树的一枝,扯了几片叶子将自己遮了严实,唯露出一个脑袋望着吹笛人与季峥,撑着下巴围观。
主角没有那么容易被打死,它这个小身板直接冲上去也没什么用,还不够给人添菜的。
很快小木人便发现,这个人的每一声笛音都会造成季峥剑势的短暂停顿,季峥的剑甚至无法靠近这个人的衣角,所以这个人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没有移动过。
季峥没办法打到这个人,但这个人同样也没有办法擒下季峥,每次笛音攻击都会被他身上的龙气拦截住。
看起来笛子就是这个人唯一的进攻手段。所以……如果堵上他的笛子会怎么样?
小木人想着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弯腰在地上找了找,找到了一块刚好可以卡住笛子入口的石块。
小木人歪着脑袋左右看了几眼,比了比距离略有些远,以它身上的这点精血恐怕不足以支撑它把石头扔准。
正当小木人犯愁时,就看见林少信奋力从废墟当中扒拉了出来。
小木人松了口气,它很想笑一下只可惜自己没有嘴,它将右腿后撤了半步助跑,最后飞身一跃直接跳到了林少信的肩膀上。
林少信被踩的一愣,刚想转头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拍了一下,随后动作不再受自己控制。
他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块小石头,手臂张开做抛掷的姿态,小石头瞬间被他扔飞了出去。
林少信没有看到,他肩膀上的小木人也正做着一模一样的姿势。
那枚小石头精准地打进了玉笛的另一端,笛声骤然一顿。季峥的剑顿时如同破除阻碍般,直直插向那人的喉咙。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只是将笛子移开半寸,目光看向林少信:“少信,我是你兄长。”
而季峥的剑停在了他喉咙前。
第41章 兄长
林少信确实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叫林少珺, 当年季峥寄居林家时,林少珺对他也很是照顾。季峥记得他被林少信拉着他跑出去玩时, 林少珺总会坐在不远的地方,衣袂摆动,默默陪伴着自己的胞弟与他。
听说他也会吹笛,但季峥不曾听过。他对林少珺最后的记忆, 便是林家遭到屠杀时,这个身形单薄并不魁梧的风流少年郎毅然挡在他与林少信的面前,后背透出一截清亮的剑刃。
季峥对林少珺并没有什么孺慕之情,但那是一个曾经对他施以善意的,活生生的,却又死在他面前的人!
季峥的眼角顿时一片猩红, 联同他的手也因为这个名字一顿。可惜只这一瞬, 便令他剑势中多了破绽,给了那人以喘息的机会。玉笛中的石子被倾倒出来。
待季峥的剑锋送到那人面前时, 笛声再起, 止住了季峥的剑势。纵季峥怒极, 筋肉都因用力绷出紧致的线条,也不能再上前分毫。
如果方谦没有偷懒, 给小木人刻上一副活灵活现的眼珠的话, 小木人一定会翻一个标准的白眼。真蠢。这一招只能奏效一次, 再想对他的笛子动手脚绝不可能这么容易了。
不过这个人说他自己是谁来着?
小木人顿了片刻, 抬脚踢林少信脑袋一下, 林少信身上一轻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林少信根本无心关注刚刚发生了什么, 目光紧紧地盯着青衣人。他说他是我兄长?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早已经……
可是,可是如今再看。他的身形,他的样貌确实很熟悉,像是曾经那个温柔的兄长,更与记忆中的娘有六七分相像……
林少信下意识向前一步,却差点摔在废墟当中。他仿佛失了神魂,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环绕着他驱之不去——哥哥真的还活着?
小木人在林少信的肩上也因这一踉跄,险些被甩落下去。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一脚算是白踢了。他可没用那么大的力道,绝没把人踢傻的可能。可现在这两个……哦,还有一个。
小木人略一搜索,便发现了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绕到青衣人身后,试图偷袭的陆岳。小木人寻思了一下,从林少信的肩膀上跳了下来。
陆岳看起来有些狼狈,刚刚屋子塌下来的时候,他刚好被砸到天花板下面,好不容易从瓦片中悄无声息地挣出来,身上还蒙着一层灰与碎瓦砾。。
小木人有些嫌弃地看了陆岳的裤腿,陆岳屏息收声,全神贯注,突然被人拽住差点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还是其次,胸中更是剧烈跳动,说是差点一口气没返回来也不为过。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没看见任何人。
陆岳有些心虚:“谁?”
小木人抬着头,无语的又拽了一下陆岳的裤脚示意他低下头,同时传音道:“是我。”
陆岳瞪大眼睛喜道:“大师兄!”
小木人赶忙比了一个噤音的手势,躲在陆岳背后看了一眼青衣人。
陆岳这会儿倒聪明起来了,他立刻带着小木人一闪,在青衣人的目光发现二人前便到了更隐蔽的地方,且迅速地蹲了下来。再看向小木人,眼神惊喜而崇敬。
小木人却在思考。方才陆岳一番举动,他不知为何竟也跟着就是一蹲。木制的关节轻轻作响。可他拢共就那么大点,蹲下也没任何区别,有什么好蹲的?还是这个木头脑袋把他也限制住了?
见小木人没再吭声,陆岳传了音过去:“大师兄现在怎么办?”
小木人也很愁,为什么在这里的不是陆澜而是陆岳?“没有别的办法,这个人的功法很特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笛子抢过来。”
“好,我这就去。”陆岳方才都敢想着上去偷袭。现在还有大师兄在自己身边,陆岳更如吃了熊心豹子胆,摩拳擦掌便准备听大师兄的上去抢笛子。只是不待他站起来,小木人便再一次扯住了他的裤腿。
方谦实在后悔自己刻小木人时怎么这么偷懒,现在连个活灵活现的表情都不能展现,无从让陆岳知道自己对他的莽撞的鄙视:“你靠近不了他。”
陆岳闻言又蹲了回去:“那怎么办?”
小木人拄着下巴沉思了一下:“你冲上去。”
“好!”陆岳应了一声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这和他刚刚的打算有什么区别?
小木人拽着陆岳的衣服,翻身飞跃到他肩膀上,藏在衣领后拽住陆岳的头发:“尽量靠近,剩下的交给我。”
“放心,我必会把你送到他面前。”陆岳一笑不再躲躲藏藏,拔剑从后方刺向青衣人。
陆岳先前的声响便都在青衣人的掌控之中,如今他不再躲藏,青衣人更是早有防备,笛声变得如疾风骤雨般,陆岳的攻击瞬间凝滞住。
不行,太远了……陆岳咬了咬牙,强行催动体内的灵气,将剑又往前刺了半寸。强行抵御笛声禁制,陆岳感觉到体内的灵气翻江倒海一般暴乱着涌向自己的四肢百骸,霸道地冲撞着自己的筋骨。陆岳再控制不住,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几乎同时,小木人从他身后冒出头。看似笨拙的木头腿脚踩着陆岳手中的长剑,飞扑而去。它的双手堪堪触到青衣人横起的笛子,然后,在青衣人后仰着躲闪的同时,木质的手臂狠狠插入笛子当中,刮飞了一层木皮。
笛声在一声喑哑后便只剩下了几声气音。季峥和陆岳身上的压力也骤然消失,笛子堵塞,季峥和陆岳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陆岳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季峥的剑已经刺到青衣人面前。
青衣人的身影却如鬼魅一般消失,眨眼之间已经出现在了林少信的身后。
青衣人似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笛子里插着一个小木人,一拽之下竟没拽下来,倒也察觉到这个小木人似乎有些蹊跷。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可爱的小家伙是你们的?”
小木人方谦下定决心,以后无聊的时候一定要刻一堆小木人,每个小木人都一定要刻全眼睛鼻子嘴。这个面无表情的脸上面,实在太难演绎出嫌弃的表情了。
青衣人的话音刚落,就被林少信从后面扣住了脖子,这个喜欢种田,速来温和的少年表情复杂声音也显得有些暗哑:“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你不信吗?”青衣人声音依旧悠闲,完全没有将林少信的那点力度放在眼中,“我胸口上可还有帮你挡的那一剑剑伤,想看看吗?”
林少信的手抖了抖。青衣人借此脱身,但也不走远。只是轻笑着看向林少信,而后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单薄的胸膛上,一道狰狞的伤疤赫然眼前。
林少信满面的不可置信。他目光呆滞,在伤疤与青衣人的脸上来回不定。青衣人莞尔一笑:“少信,你长大了。”
“不可能。”季峥的声音又沉又冷,他剑指青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已经死了,死在我们面前。所以,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