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您说,昨日我去了坟头感慨颇多,镇子上的人还是太仁慈了,愿意给他们安葬。”
卫长一脸嫌恶:“的确该挫骨扬灰。”
苏尔垂了垂眼,忽然道:“您听说过周林均这个人么?”
卫长眼神倏地一变:“问他做什么?”
“引以为戒。”苏尔不慌不忙道:“其余碑上的罪责都挺详细,唯独他的只有‘偷窃’二字。”
看出对方有拒绝回答的意思,苏尔先一顶高帽扣了上去:“您是卫长,料想会熟知这些事。”
卫长目光变化,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周林均曾经也是卫长。”
苏尔装出惊讶的模样,和纪珩对视一眼又问:“为何从没听说过?”
“他这个卫长,只当了三天。”卫长缓缓道:“就被查出来偷了属于别人的选票……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事发后,周林均在祠堂被腰斩而亡以示惩戒。”
苏尔:“那他可还有家人在世?”
一旁纪珩微微侧目,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卫长点头:“他母亲年纪已经很大了,现在就住在镇尾,人有些疯癫。”
苏尔轻声道:“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伤心。”
卫长笑容讥讽:“是她告发的周林均。”
苏尔发怔。
卫长:“当年落选的一人是她年轻时钟意过的男子,老太太偏心眼。”
卫长参选并没有太多的年纪限制,只要满二十岁,不超过七十者都能参选。
在这个处处讲规矩的地方,苏尔总被一遍遍刷新三观。从卫长家里出来恰好到了饭点,纪珩:“吃点什么?”
苏尔没开口,余光瞥见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四目相对温不语有些尴尬,迈步走过来,表示不是在偷听。
“沉江北和万亿还没做决定,”温不语望着苏尔承诺:“不过我会当着纪珩的面投你。”
她是个投机主义者,选择赌一把,说不准还能赢得纪珩的好感,只是看样子对方没放在心上。
温不语很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问:“有没有想好怎么应付今晚?”
苏尔点了点头。
在他身侧纪珩难得开了句玩笑:“去主持人房间?”
苏尔摇头,那不是个好去处:“重点在周林均这个人,成了鬼也对规矩有着很强的执念。”
这里的镇民被迫害死,只会想着怎么用更严苛的规矩继续迫害后来者。讽刺的是,也正是因为这点,镇子如今没被鬼灭绝。
想到这里苏尔眼神闪烁:“还记得周林均的墓碑上刻了什么?”
温不语:“偷窃?”
“有更重要的信息……”苏尔抬起头一字一顿道:“生辰八字。”
乱葬岗的任何一块碑,都详细刻着生辰八字和生前罪责。
温不语越听越迷糊。
苏尔:“我要和周林均冥婚。”
“……”
佯装看不见其余二人的神情,苏尔说出自己的计划:“找到周林均的母亲,再寻个说亲的,先有父母之命再有媒妁之言,他杀我那就是坏了规矩的大罪。”
温不语脸都吓白了:“……鬼能同意和你结亲么?”
苏尔神情一冷:“你见过谁结冥婚还要征求死人意见的。”顿了顿又对纪珩说:“我不大了解冥婚流程,你见识广,届时来主持婚礼会更加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纪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19章 一家人
见纪珩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的意思,温不语好不容易才憋出了几个字:“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苏尔自认这是当下最好的法子。
半晌,纪珩终于开口:“在副本中,冥婚是犯忌讳的,活人避之不及。”理性和苏尔分析弊端:“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我知道。”苏尔沉声道:“避开鬼怪袭击只是目的之一,如果能靠冥婚度过难关,结算时魅力值可能有质的飞跃,再者……”
视线扫过二人:“周林均的母亲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他化鬼后为什么没展开报复?”
温不语下意识道:“弑母可是大罪。”
“按照卫长的说法,当年周母是因心上人落选迁怒儿子。若只是年轻时的几分心动,还不至于被冲昏头脑。”苏尔:“再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
温不语神情一变,略显迟疑道:“难不成……周母在外面有人?”
苏尔颔首:“非但如此,也许还被周林均有所察觉,她不得已才会先下手为强。”
这镇子上的亲情和规矩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李守章可以为了卫长的位置向生父和叔伯下毒,周林均自然也能因为担心被母亲连累,想秘密除掉对方。
温不语有种反胃的冲动,她不是个好人,但绝对做不到对父母下手。
“偷情无疑是坏了规矩,周林均有理由杀她,”苏尔目光微动:“除非周母手上有什么东西可以保命。”
闻言温不语眼前一亮,隐隐想到了什么,副本里会有那么一两个隐藏的道具供玩家挖掘,可惜一般想要寻到是难于登天。
“只是猜测罢了,具体等见到周母后才能做定夺。”苏尔嘱咐纪珩:“婚也不能白结,你想办法把我卖了,换回道具。”
“……”纪珩:“你确定?”
苏尔点头,忽然问:“白燕呢?”
记得那个女玩家喜欢和温不语一起活动。
“刚来时她因为接话比我们多挨了几鞭子,伤口感染在休息。”温不语道:“还是想想怎么筹划婚礼。”
镇子守旧,不允许男子和男子结亲。若论人选,温不语更合适,只是需要守住红纸的是苏尔,这个亲只能他来结。
温不语去买了胭脂水粉,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头发,镇子上找不到卖假发的地方,千辛万苦才寻来一个带纱的斗笠,给苏尔做乔装打扮。比起女子,男子的骨骼大肩膀宽,硬要装扮起来会有几分不伦不类,好在苏尔年纪小,只要不仔细看,很难瞧出端倪。
一番折腾,温不语面色有几分古怪:“要换上裙子么?”
苏尔摇头:“找套宽松中性些的衣服,裤腿最好长些,能遮住跑鞋。”
万一出个意外,不影响逃跑。
温不语几乎快要窒息:“你还想逃婚?”
“只是怕出意外。”苏尔正色道:“办礼时,得想办法引走那具骷髅。”
温不语自问没这个本事,下意识看向纪珩,后者淡淡道:“我要主持婚礼。”
“……”
同万亿和沉江北合作是最合适的,但道具的诱惑太大,哪怕只是有可能,那二人也不可能轻易放弃。
纪珩对苏尔点点头,后者会意,问:“确定?”
纪珩:“把万亿搅进来,会更麻烦。”
下一刻,一个盒子突然出现在温不语面前,后者呼吸一紧。
纪珩:“大概能撑四个小时,但合理利用,挨到天亮不成问题。”
红纸苏尔只保留了几张,其余一大半给了温不语,剩下的则被纪珩带在身上。
温不语离开前,纪珩忽然道:“如果你怕了,试图带着盒子去找沉江北道明原委,我会杀了李守章。”
届时所有人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不语瞳孔一颤,压下多余的心思:“当然不会。”
她走后,苏尔戴上斗笠:“走吧。”
·
‘僻静’两个字形容周母住的地方都有些虚浮,周围几乎听不到人声。院子里因为疏于照料,杂草遍地,门开时,倒有几分出乎意料,屋内十分整洁,只是窗子被刻意封死。
纪珩弯了弯腰,先行自我介绍,表明是育堂来的。
老太太两鬓斑白,眼神却很犀利,看上去就是不好相处的。
纪珩:“前些日子,育堂死了一个人。”
老太太已经有些不耐烦,想拿拐杖驱逐讨人厌的客人。纪珩在此之前说:“是被鬼杀死的。”
拐杖用力敲了两下地,老太太讽刺:“胡言乱语!”
“我亲眼瞧见的。”
老太太说话刻薄:“那鬼怎么没把你一并带走?”
“原是想的,”纪珩道:“当时我情急之下恳求,说我死了妹妹便无人照料,他才改了主意。”
卫长说老太太疯癫,打了照面才发现人实际挺精明。
纪珩一字一顿道:“那鬼自称是周林均。”
这个名字一出现,老太太面色大变,嘴唇颤抖了几下,下意识就想关上门。
纪珩像是没看到似的:“他说自己死得时候太年轻,尚未娶妻,叫我把妹妹配给他做冥婚。”
老太太充耳不闻:“赶紧走!再不走我就叫卫长来了。”
纪珩苦笑:“我不是骗子,谁家的骗子会主动把亲妹妹送上门的?”
静默了几秒,老太太眼中的怀疑这才散去些。
纪珩:“有活人配冥婚的例子。据说结了亲,能平息亡者心中愤懑,减少家中祸事。”
身后苏尔是真的挺诧异,纪珩平时多正经的一个人,说起胡话来是一套接着一套。倘若不知情的,上钩也很正常。
最后一句提到的减少祸事似乎打动了老太太:“你妹妹也同意?”
纪珩点头:“她是个哑巴,又在育堂长大,以后嫁个好人家很困难。”
苏尔配合地点头,畏畏缩缩躲在纪珩身后。
纪珩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些散钱,递过去的同时道:“这就算是嫁妆,聘礼您看着给。”
主动给钱可见不图财,老太太彻底放下疑心。
纪珩趁热打铁,表明最好今晚就把婚事办了:“迟了被镇上的其他人知道,容易说闲话。那鬼了结心事,也好早日投胎。”
苏尔的‘婚事’便在三言两语间被敲定。
·
夜晚,月亮隐于云层。
两个写着生辰八字的庚帖放在一起,院内立着两根一尺余长的白色幡,随着夜风鼓动。
纪珩从前经历过僵尸新娘的副本,了解冥婚的基本步骤,大体照搬过来。期间假意在屋内外忙着布置,实则是借机寻找道具。
苏尔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姿十分端庄,趁着周母到院子的功夫,轻声道:“找到没?”
纪珩点头:“有了些眉目。”扫了眼纸糊的衣服鞋袜,说:“等庚帖也被烧了,有可能对方会感觉到,现在悔婚还来得及。”
苏尔只问了一句:“等出了这个副本,有没有可能再见到鬼王?”
纪珩失笑:“这比遇见同一个主持人的概率还低。”
苏尔松了口气,干脆利落道:“结。”
·
冷寂的街道上,温不语浑身发凉,没走几步便要左顾右盼,防着鬼突然从某个角落钻出来。过度的紧张让她出现幻听,仿佛远方正在响起鞭炮锣鼓声。
他人洞房花烛夜,自己在街道上受冻引怪,何等心酸。
转念一想,苏尔结的是冥婚,她现在经历的便勉强能接受。
锵!
似乎有什么声音。
这次可以肯定不是幻听,温不语毫不犹豫打开盒子,里面的花瓣开始极其缓慢地绽放。
明明感觉到目标就在附近,骷髅却像是遭遇了鬼打墙,如何也无法靠近。愤怒让更多蛆虫从它的眼中钻出,这是温不语第一次直面这种东西,用手捂住嘴死死贴着墙。
骷髅几次打转逐渐挪步朝正确的方向走来。
咚咚的心跳声格外激烈,温不语屏住呼吸,却掩盖不了心脏的跳动。就在她一度怀疑今天会不会交代在这里时,骷髅突然拍向临近的一块巨石,飞溅的碎石子在温不语的嘴角留下一道血痕,她连忙用手按住,防止血腥味吸引到鬼。
出乎意料,骷髅不过是在宣泄怒火,转头朝某个方向疾速而去,它没下半身,像是某种爬行动物,地上还能看到爪印。
不知过去多久,温不语贴着墙面瘫坐在地,额头冷汗淋漓。
鬼王过境,街道上夜行的生物纷纷躲进巢穴,不敢惹暴怒的骷髅。
它在被人强行结亲!
可惜早已没了眼睛,否则骷髅现在的状态一定是目眦欲裂。
鬼王心中暗恨,早就该想办法杀了那个老太婆。它死在规矩之下,喜欢又畏惧规矩,要说最厌恶的,绝对是斩不断的血脉。别的鬼还好,早已摆脱这层束缚,它却有半具残骸存活,等同于还欠了那老太婆一半身子。
·
庚帖在火盆中烧得正旺。
纪珩用眼神给他暗示了某处,苏尔望过去,老太太脖子上挂着个吊坠,里面红珊瑚的图案若隐若现。
“高僧开过光的玉佩,”纪珩:“内壁注入了脐带血。”
苏尔:“怎么看出来的?”
纪珩:“有个鉴宝的道具。”
苏尔没多问,暗道这人上辈子大概是寻宝鼠转世。
黑色粉末在空中被风吹散开,庚帖彻底化为了灰烬。院子里的白幡骤然间猛烈地晃动,老太太吓得从火盆旁连连后退,到屋中想要把门关上。
进副本来,纪珩都是让他来做选择:“逃还是进去?”
“进去。”苏尔斩钉截铁。
现在跑估计是很难,人哪能快得过鬼?
两人的动作都很迅速,硬是赶在老太太把门关上前,挤了进去。
老太太一脸惊恐:“是不是……不满意新媳妇?”
纪珩:“您别担心,先去喝口茶缓缓。”
这个时候做点什么总比干站在原地好,老太太神叨地念着什么,转身去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