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官有些惊讶的放下了手里的书,若有所思:“他是不是和雪离做什么交易了?”
“是的,如您所想。”
管家将发生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洛识微将豁免权无条件用在一个路人女性身上。
“这倒是出乎意料。”
执政官阁下轻轻笑了笑,因为幅度过大甚至不受控制的低咳了两声,他说:“我能够感觉到,他在和自己的本性做斗争。”
“与自己的本性?”管家似乎在思索这个说法,好奇的问:“那您的意思是,他的本性就是黑的,所以才需要做斗争?”
执政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声自言自语,温和的问:“你觉得呢?”
另一种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来,更加嘶哑虚弱,却带着一股未竟打磨的锐利,说:“他的本性是恶,但是我猜纯白的那一面会最终获得胜利。”
“为什么?”
大阿格尔犀利的说:“因为那是他想要的。”
“……”执政官沉默良久,轻笑一声:“你说的对,他的偏爱已经决定了最终的结果。”
奥斯丁管家在一旁看着,甚至觉得有些惊奇于他们之间相处的如常融洽,分明……
分明雪离和小阿格尔那边,已经打得水火不容了。
果然是性格决定一切,两个大执政官同样都是理智大于感性,成熟的他们会选择利益最大化,和睦共处。
他暗暗地想着。
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想的太理想化了。
大阿格尔突然冷淡的道:“但是你不该让他参与这场游戏,雪离或许不会赢,但是你也会输。”
执政官淡淡一笑,神情镇定自若,不咸不淡的回应道:“这个说法,我倒是没听到过。”
自古以来,他们兄弟俩都是一胜一负,还没听说过同输的局面。
即使是他先死亡的局面,也是在自己的算计之中。
大阿格尔冷笑一声,说:“我也曾同你一样天真,在我死亡的那一刻。”
后来他才知道,他与小阿格尔的存在,不过是世界上另一个他与雪离、幽灵先生三方算计后出现的结果。
执政官温和一笑,说:“你想多了。”
空气中,逐渐弥漫着一股火药味,泛着微妙而危险的气息,暗流涌动中却无人点破。
这大概就是政客针锋相对的含蓄手法。
-
洛识微已经走了很长的路。
火焰燃烧的感觉很痛,但这并不致命,只是烧灼感让灵魂与身体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甚至有一种倒下来的冲动。
“我怎么感觉……这像是钝刀子割肉呢?”洛识微自嘲一笑。
就在这时,他终于看到了雪离。
雪离已经摒弃了肉身,以恶灵的形态站在火焰之上。
他就在不远处,穿着死亡时那套深紫色的执政官长袍,火焰从他的脚底向上蔓延,转瞬间便被恶灵身上那股浓重的死气所吞噬。
一时间,竟难分谁更恐怖一些。
他朝洛识微伸出手来,唇角含着灿烂明媚的笑容,轻轻地声音带着诱惑的气息,说:“哥哥,到我怀里来,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他的手上没有火焰,甚至伸出手来之时,火焰会畏惧的四处避开。
洛识微黑色的瞳仁渐渐地失去焦距。
只需要再靠近一点……用他习惯性的语气哪怕哀求一声,就可以从那个恶魔般的少年手中获得解脱。
他会拯救他,让他获得新生。
这幅画面……这种感觉,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曾看到过。
恍惚间,洛识微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
那个身着白色西装优雅自持的男人就在眼前,他含着笑,灰蓝色的眼眸神秘莫测,仿佛永远都是那般运筹帷幄、掌控众人。
他对着他伸出手,带着一种神圣而怜悯的善意,温和宠溺的唤他:“小混蛋,还不过来,你想死在火堆里吗?”
洛识微的喉结动了动。
他无可否认,就是这个疯子,他憎恶、畏惧、却也从他身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的疯子,在他心里留下了很重的痕迹。
所有人都警告他,屠龙少年终究会变成恶魔。
但是洛识微不信。
他自信的用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可以救下他的越哥,也可以告诉这个疯子,哪怕是死,他也不会变成第二个他。
他们永远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
“真的是这样吗?”
仿佛在一道低沉含笑的嗓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漫不经心的说:“你自信不会变成我,但为了回家你仍旧会不择手段;你说服自己,你杀的都是恶人,但最终你的手上还是染了鲜血。”
“善人、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洛识微,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眼前的男人在对着他笑,唇角慢慢扩大,笑意盎然,愉悦疯狂。
他压低声音,循循善诱,一遍遍的对他暗示:“我们从来没有区别,我的宝贝,我在你的手中毁灭溃散,但最终会随你的灵魂一同重生。”
雪离看着他茫然空洞的眼眸,不由皱了皱眉,加重语气呼唤道:“哥哥?”
少年的一半脸颊上燃烧着白色的火焰,冰冷阴戾,另一半轮廓却仍旧秀美安静,他眨了眨眼,那双漆黑的眼眸看向雪离,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一个不复存在的人。
洛识微唇角扬起一抹笑容,青白色的薄唇,带着温柔而漫不经心的语气,唤了一声:“原狗……”
原狗……
雪离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从他的口中,用那种的语气喊出来。
恶灵的神情一瞬间冰冷阴鸷。
但是……
洛识微身上的黑袍开始溃散,仿佛终于不堪重负,完全碎成一片片黑色的布块被火焰吞噬,露出修长雪白的赤裸身体。
他伸出双手,扬起头颅,修长的脖颈毫无设防,安静纯良的面容含着笑意,仿佛甘愿承受地狱之火的殉葬者。
下一秒,少年的身体开始溃散。
啪——
支离破碎。
空气中,只留下一股轻轻地呢喃,冷漠而笃定:“我只是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你。”
洛识微,身亡。
雪离脸色大变,在同一时间冲上来前,却只抓住了一块未燃烧尽的黑布。
他用力地攥紧了黑布,精致的面容一片冰冷的阴沉,四周的火焰畏惧的向四下褪去,半点不敢靠近。
“洛识微……”
他,与他口中的“原狗,甚至于他最后灵魂溃散的原因,都是因为那个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仿佛雪离已经完全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根本走不进去,何谈其他?
这么多天的一切,好像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可悲又可笑。
恶灵的面孔开始扭曲,仿佛盛怒到了极致,却发出疯狂阴戾的笑声,他低下头,轻吻着唇边的黑布,语气轻柔甜蜜:“别急,就算是死亡,我也会再次找到你的,我亲爱的哥哥。”
-
另一边
管家站在高楼之上,看着这震撼的一幕,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他……死了?”
他本以为,少年如此笃定的作为献祭者出现,肯定是有所依仗的,却没想到他会心甘情愿的死亡。
这一刻,他下意识地看向执政官阁下。
轮椅上的男人握紧了两侧的把手,从来都是镇定冷静的面容俨然一片阴沉,他淡绿色的瞳孔深深地注视着下面,薄唇紧抿,一语不发。
良久之后,大阿格尔唇角浮现出讥讽的弧度,嘶哑的嗓音淡淡的说:“你输了。”
执政官伸出手,似想抓住空中的灰烬,但灰烬却如同洛识微一般,什么都未能让他抓在手中。
只余空气。
他发出低低的咳嗽声,一手抵唇,似在鲜血在手帕间一闪而过,最后慢慢的叹息一声:“我输了,你赢了。”
“但我本想不想赢!”
大阿格尔再次占据这具身体,他的面容开始阴冷扭曲,甚至是重重的锤了一下轮椅,冷冷的道:“你不过失去了一个移动血库,但是我这么多年的执念、我还没达成的夙愿已经被你完全毁掉了,你们这群蠢货!”
第63章
只要出现一位自愿献祭者,无论他是否成功,生或者死,这一天的游戏都会安全结束。
当火焰逐渐熄灭后,就代表着他们又安全的渡过了新的一天。
众人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同时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囚笼里的人们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但是经此一役,他们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抱团、排外,统共十几个人悄无声息的分成了两个阵营,相互警惕仇视。
有人还在忧虑:“现在放他们出来会不会不安全,我们不等先生回来再说吗?”
乞丐正在往笼外钻,毫不客气的将面前的人一把推开,嗤笑道:“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回来?现在应该烧的只剩骨灰了吧!”
法医脸色难看,大声呵斥:“蠢货,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死了,就没有人自以为是的管着大家,这样不好吗?凭什么怎么做、做什么都要听他的?就凭他手里的枪吗?”
“但是他救了大家,这也是事实。”
有人小声反驳:“他也同样杀了人,走过地狱之火,不过是为自己博一线生机而已,再说了我又没杀人,凭什么欠这个人情?
如果要有人要记得他的好,那也是得了他豁免权的那个女人把,关我们什么事?”
提起豁免权,一部分脸上不免有些愤恨不甘。
情妇小姐缩在角落里,没有了“拿到第一天的巨额奖励”嫌疑,此时她看起来还算安全。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众人的目光,有人露出痛恨快意的表情、有人一副事不关己,有人开始打起自己的小心思,真正会有良心感恩洛识微的人不过寥寥无几,却也不敢在风口浪尖站出来说话。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人性在这座恶意阴森的古堡被无限放大,发挥的淋漓尽致。
法医也不再发言说些什么。
他谨慎的后退到角落里,悄悄地解开情妇的绳子,小声示意她:“这群人已经疯了,赶紧躲起来,不要留在这里。”
情妇有些惊讶,还是听话的跟着他小心地绕了出去,一旁的商人最是敏锐,立刻也跟了上去。
“你也发现问题了吗?”他低声对法医说。
法医:“当然,我们很需要先生这个凝固核心,只要他有能力也有智慧带着大家活下去。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最后的时刻,商人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大厅,还在争吵的众人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光,仿佛将死之人的模样。
十七人。
洛识微死后一周,十二人死亡,古堡内仅剩五人。
这一次,不止是管家在主人的吩咐下操控游戏,而且雪离也下场了。
他不在隐在暗处破坏游戏,捉弄阻止,反而在推动这场游戏的进行,将厮杀推向最高潮。
当这对相互仇视的双生子联手之时,那种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洛识微的死亡。
巨大的古堡盘旋在高峰之上,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而封存多年的顶楼终于缓缓打开。
这座城堡完全险恶了恶魔的诅咒,以至于封存的顶楼仍旧保留着几个世纪前的模样,丝毫未变。
一只细长如白骨的手搭在酒红色幔帐上,缓缓拉开,阳光洒进来,他抬手挡了一下,霎时间冷白色的手背像燃烧般被灼出黑焦色的痕迹。
奥斯丁管家连忙要去推轮椅,低声说道:“您的身体,现在还不适合晒太阳。”
换句话说,死人尸体晒到阳光会灰飞烟灭的。
但执政官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男人静静的坐在窗前,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甚至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云端。
朦胧的白云在雾气环绕之间,触手可及。
“他喜欢作死就让他作吧,省下来复活仪式留给我家黑袍先生,不是更好?”
阴冷而漫不经心的口吻在身后响起。
少年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军装制服,坐在长长的会议桌一角,双腿交叠长靴翘起,修身的长裤勾勒出柔韧而具有爆发力的腰肢,领口的风纪扣被随意的扯开露出长长的脖颈,披风斜斜跨跨,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
他开口,咬掉了右手上的白手套,然后翻了翻左手上的黑皮笔记本,然后斜睨了一眼身后战战兢兢的男性作家,怀疑的问:“这什么逻辑不通的剧情,你真的是小说家?”
作家双腿一软,差点跪下,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绝对没有骗您,我出过十本推理书,其中三本销向全世界,并拿下当年的销量之冠……”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男人不满的神色,说:“如果您绝对哪个剧情不合适,我现给您改?”
是的,作为一个战五渣的弱鸡,他能成为幸存的五人之一,就是因为眼前这位恐怖的少年突发奇想把他留下,要他写小说。
少年翡翠般碧绿的双眸认真的看着笔记本,以一种专业的口吻,挑剔道:“这里就不对,男主怎么会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被反派打成重伤呢,一点都不符合逻辑。”
“那您说……?”
小阿格尔一本正经的对他说:“男主应该为了讨好反派,亲手杀死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