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识微面无表情:“您也没必要再唱白脸了。”
夫人的哭声一顿。
不愧是赤胆忠心的忠臣夫妻,他们俩为了保住先帝最后一丝血脉,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房间中的气氛逐渐沉寂下来。
御史却愈发的焦躁:“识微,东厂无孔不入,府内定有番子,院内发生的一切肯定已经传出去了,说不准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锦衣卫就会上门抓人!”
“这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他抓住儿子的手,严肃的说:“这些年,锦衣卫在那阉党的操控下是愈发的放肆,他们办案从来不经刑部批准,上门抓人更是不需证据,只要他觉得有嫌疑,那……”
“那说不准,就要直接抄家了!”
洛识微也已经在聊天的空隙中慢慢地了解了原身的记忆。
东厂指的是东缉事厂,这个朝代的特务机构,隶属皇帝直达天听,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即可办案。
从建立起便是臭名昭着,属于提起名字可止小儿夜啼,全国上下皆噤若寒蝉的危险存在。
督主楼既回,又称九千岁,在老皇帝死后一手把控朝政,扶持小皇子上位,不听话,杀之,再换。
如今,这个天下不过是他的一言堂罢了。
据说,他相貌极美,却性格乖张狠戾、嚣张跋扈,心狠手辣之程度令人胆寒。
都说文臣以死谏为心愿,一死可名垂青史,但是在楼既回权倾朝野这些年,便是脾气再刚再直得御史,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因为上一个死谏的御史没死成,却被楼既回含笑握住他的双手,逼迫着他,一刀一刀,杀死了自己的九族。
九族尽死于御史本人之手。
那幅画面,如今想起来,都让洛御史头皮发麻。
他忠心,甚至可以藏起先帝最后一丝血脉,却不敢明面上和那个来自地狱的罗刹对抗。
御史的声音都在颤抖了:“儿子,事情到了这一步,可关系到咱们全家的性命,由不得你任性啊!”
洛识微嗤笑一声:“老爹,你赶鸭子上架碰瓷的事情,怎么没想过,这可是会死十族的。”
他看起来,仍旧不为所动。
御史的脸色慢慢灰败。
“我来和他谈。”
站在门口的十三皇子走了进来,他的脖颈上还保留着洛识微留下的一圈血痕,脸上一片沉静,一步步朝洛识微走过来。
青年撑着下颌,意兴阑珊的看着他,挑了挑眉,道:“你想做我儿子?”
“是,我需要你的庇佑。”男孩冷静的说,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保留着属于皇室的骄傲。
洛识微啧了一声:“我挨鞭子的时候,看见你笑了。”
“……”
十三皇子沉默了一瞬,双手慢慢的握拳,他隐忍的道:“是的,我没有看清局势,还愚蠢的以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逼你就范,是我错了。”
他看起来面容尚还稚嫩,年龄那般小,却有着许多成人都没有的敏锐与智慧,以一种平等的姿态谈判:
“我需要洛家的帮助,如果你愿意庇佑我的话,待我成年之时,从阉党手中夺回属于我的皇位,洛御史便是宰相!”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智,可以想象得到,他长大之后该会是何等的风采。
这是天生的帝王胚子。
一瞬间,御史不由动容。
洛识微却没什么表情,他好奇问:“你真实年龄多大了?”
“十岁。”
比明面上大三岁。
因为先帝是十年前驾崩的,他必须错开那个年龄才能安全。
“十岁,就这么能搞事情。”
洛识微嘟囔了一句,却没有露出半点心动的表情,他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母亲手中的金创膏,吩咐道:“你来,给我上药。”
“识微!”御史露出不赞同的模样。
如此这般为难十三皇子,他这个儿子实在是太放肆了!
但是这十岁的孩子却比他识时务多了。
起码,他知道洛家的命,以及他自己的小命都在洛识微的一念之间。
这可不是之前那个可以人人拿捏,抽鞭子强迫就范的病秧子了!
十三皇子垂下眼眸,说:“好。”
他接过伤药,认真的帮洛识微涂抹后背的伤口,乖巧细致,不带一点泄愤的意思。
他抿着唇,垂下的眼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慢慢的,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忍,他现在就是要忍。
如果连这些轻慢折辱都接受不了,他日后凭什么去击败楼既回,夺回皇位大权?
洛识微趴在床上,感受到冰凉的伤药驱散了火辣的疼痛,眼眸半睁半阖,问:“你叫什么?”
十三皇子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有些暗哑:“父皇为我取名,成昭。”
“那换我是你爹,肯定得改名字啊,以后你就叫洛芒了,因为我喜欢吃芒果。”洛识微漫不经心的说。
他在故意杀他的锐气。
咔嚓。
小崽子差点把手里的药瓶给碾碎,他用力地磨了磨牙,声音平静乖巧:“好,父亲。”
“嗯。”
洛识微忍笑,继续逗他:“那等你登基以后,还得尊我做太上皇,知不知道?”
洛芒深吸一口气,声音慢慢放缓:“知道。”
就在这时,喧哗声突然响起,伴随着仆人们的尖叫声,一群人闯了进来。
“什么人?”
“老爷,不好了,是锦衣卫!”
众人脸色骤变。
御史的脸色一片苍白,却努力让情绪平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一边向外走一边威严的呵斥道:“大胆!锦衣卫又怎么样,无缘无故擅闯御史府,即便是到了九千岁那里我也……”
他走了出去,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
洛识微好奇的侧首,却见一双黑底绣金的靴子不紧不慢的走进外间,尚未见人,却听一道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说:
“洛御史,听闻贵公子喜得麟儿,未养已七岁,如此好事我自当亲来祝贺。”
喜得麟儿,未养已七岁。
这口吻还泛着几分微妙的、嘲弄的笑意,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轻慢气息,不需多想就能猜到,来者定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楼既回。
喜当爹的洛识微深吸一口气,还没见到反派boss,就已经想打人了。
第71章 楼既回
御史抖若筛糠,战战兢兢,双腿一软几乎跪地,一旁的夫人赶紧扶住他,却也是低首垂眉脸色煞白。
“见……见过督主。”
“不过、不过小小的家事一桩,孽子一向顽劣不堪,哪里值得您亲自上门……”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楼既回身后的暗红色披风掀起浅浅的涟漪,从洛识微的角度恰好看见,一双细长无瑕大手漫不经心的拂过衣角,紧接着是一声轻笑,他揶揄道:
“不过御史大人的家事,现在已经传遍整个京师了。”
御史苦笑连连,正欲解释。
却听楼既回话锋一转,不紧不慢的道:“大人平日里最爱与同僚骂阉党耳目众多、无孔不入,不知要残害多少良臣才甘心,我若连这点事都无法察觉,不能上门有点表示,岂不是愧对大人的赞誉?”
轻飘飘的口吻,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洛御史却瞪大了眼睛,似听到了什么镇魂摄魄的话,他猛地回过头去,却见这位只手遮天的东厂提督,正含笑看着他。
楼既回还在笑,完全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细长的瑞凤眼自然上翘,眼波之间是与生俱来的风情,他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御史,似乎在考虑从哪个部位动手,开始这场有趣的游戏。
一瞬间,御史脸色煞白。
他想起那个因为要死谏弹劾楼既回,结果被迫亲手杀死全族的同僚;贪污案暴露后因惧怕面对督主而在去的时候吞进自杀的贪官;甚至是……
上一个被砍掉头颅换掉的皇帝。
“大、大人饶命!”
他瘫软无力的跪在地上,发出颤抖的求饶声:“就那一次,我们就在一次说过那么一次,完全是酒后失言,绝非故意对您有任何不敬!”
多么可怕,同僚间在家喝酒助兴,闲谈间的一句谩骂,都会被最亲近的人出卖给东厂,传到楼既回的耳朵里。
这就是当今朝代的特务机构。
从来没有人,能够在楼既回的面前,隐瞒任何秘密。
一时间,寂静的外间,只剩下御史的哀求声。
即便是再刚正再无惧死亡的官员,面对楼既回,都会心生畏惧,因为他会让人生不如死。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嗓音:“不是说来贺喜的吗,怎么在外面就聊上了,我这个被道贺的主角没什么存在感是不是。”
他的声音打破了正在思考的楼既回。
督主眼角上挑,笑了笑,说:“还真是,正事儿都忘了。”
他说着,一撩袍子,迈步走了进去。
御史站在原地,面露惊惧,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很快便本能的跟了上去。
被“贺喜”的主人公正虚弱的趴在床上,苍白的面容像是刚刚大病一场,后背上的衣衫都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身着麻衣的男孩正听话的给他上药,见来人,立刻规规矩矩的退让开。
“洛小公子。”那慵懒含笑的语气,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慢慢的响起。
洛识微抬着头,终于见到了这位举国上下异样畏惧、甚至连他那位忠臣爹都避之如虎的奸宦,权倾朝野的督主楼既回。
——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boss。
楼督主一身麒麟长袍,走过来时,身后的暗红色披风仿佛染过无数朝臣的鲜血,伴随着他带风的脚步泛起阵阵涟漪。
他和洛识微想象的那种尖嘴猴腮的阴鸷大太监,完全不一样。
因为楼既回生得极美,面如白玉无瑕,艳丽无双,再加上他举手抬足间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张扬锐利的令人不敢直视。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洛识微,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中闪过几分嘲弄的光芒,轻笑着说:“你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当爹的样子。”
“是啊,我才二十三岁,就有个七岁大的儿子了,简直怀疑自己是喜当爹。”
洛识微坦坦荡荡的自嘲了一句,他未起身,只虚心恭敬的拱了拱手算作行礼,哑着嗓子慢吞吞的道:“见过九千岁。
我这身子本就虚得很,又挨了老头几鞭子,现在正趴在这等死呢,实在起不来,您见谅。”
他还不忘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
“那倒不用,你躺着便是。”
楼既回说着,目光转向一侧的男孩,薄唇弯了弯,不紧不慢的道:“既然小公子也怀疑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那倒不如今天我把人带走,好好的审讯一番,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底细,如何?”
洛御史夫妻俩脸色更是白的透明,眼中满是惶恐惊惧,众人皆是心里一沉,楼既回果然是冲着这个孩子来的。
他们失策了,从一开始这个局就崩了!
因为要把十三皇子留在身边,根本不可能瞒过东厂,偷偷摸摸留下反而更加可疑。
所以这群地下忠臣一番商议,决定玩一个骚操作。
倘若洛识微真的风流成性,不知玩过多少女人,那么当这个孩子找上门来时,被他爹抽两鞭子,可能就真的懵逼的认下这个孩子了。
这样的话,对于全城而言也不过是洛家的一场狗血笑话,而十三皇子则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京师,韬光养晦,再无危险。
但是……谁也没想到,洛识微会跳出局外,不仅不认还把这盘子搅了个乱七八糟,引来了敏感多疑的楼既回亲自处理。
让楼既回把人带回去,那还要活路吗?哪怕他不知有十三皇子的存在,但以这个阴鸷奸宦的多疑,绝对不会放任任何存疑点活下来的!
十三皇子绝对不能被带走,绝对不行!
御史冲动之下猛然开口阻拦:“不行……绝对不行!”
洛识微与他同一时间出声,懒洋洋的说:“行啊,这有什么不行,您尽管带走,不用送回来了。”
父子俩,截然不同的两种回答。
他们说完,场面顿时一片寂静。
御史的脸色更加灰败。
站在一侧的男孩仍旧安静的低着头,一语不发,他看起来并无意外,眼中反而闪过讥讽的光芒。
果然。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结局吗,洛识微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他的几句服软讨好,便冒着这么大风险把他留下。
即便是自诩忠臣的御史一家,也不过是看中他的血脉,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扶持他登基,光耀门楣而已。
当危险程度超过利益,没有人还能继续坚持下去的。
“哦?”
楼既回发出轻微的疑问声,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斜睨了一眼洛识微,连这种漫不经心的动作由他做起来,都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妖冶。
他说:“你的父亲看起来,倒是有不同意见。”
众人心头一冷。
御史这句失态的阻拦,恰恰升起了楼既回的怀疑。
御史夫人赶紧把人拉开,不让他再暴露更多,一只手死死攥着手帕,心跟着提的高高的。
生怕下一秒,那喜怒无常的疯子便持剑将朝臣劈成两半。
是的,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但洛识微却像是毫无所觉,瞥了一眼他爹,没好气的道:“肯定的啊,他觉得他儿子病歪歪的不知道哪天就死了,碰过那么多女人根本生不出孩子,还好不容易洛家出来第三代独苗,我家老爹可宝贝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