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庭惊呆了,他浑身颤抖不停,仿佛一座山压在心口,他喘不过来气。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为什么和花媚儿有过旧情?什么时候有的婚约?这太荒唐了!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谈何婚约,谈何信物!”谢晚庭大声怒斥,明明不知道为什么,可心里莫名慌乱,莫名悲伤,满腔的血液化作一种难以压制的悲愤,快要满溢而出了。
楚冰桓有种预感,从他心里蓦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博览群书,用三百年的时间将天下各种珍奇古籍都翻遍了,记得一本树上曾记载一种禁术,只有魔道可以修行,名曰“绝情咒”。
施术者可以封印对方的某段记忆,这个记忆可以是一件往事,一段时间,甚至一个人。
寻常咒术,只要中术者的修为超过施术者,那么咒术就不解自破了。可这绝情咒狠辣霸道,哪怕中术者飞升成仙了,也绝对解不开。
欲解此术,唯有一种办法,那便是由外人告知“失去的记忆”。
如果封印的是往事,就要当面和中术者描述那件往事。如果是一个人,那更简单了,提起那人的名字即可。
花媚儿不叫花媚儿,那是她流落青楼起的艺名。
当年的情敌,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实在痛快!可是还不够,殷无悔还想让他更疯狂!
“想不起来是吗,因为本尊给你下了绝情咒啊,你不记得这个人了呢!让本尊告诉你吧,她的名字,”殷无悔森森冷笑,望着谢晚庭惨白的脸,他大声的喊出来:“花、似、瑾!”
谢晚庭的脑子“轰”的一声,一双腿失去知觉,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跑进脑子里了,猝不及防的,无从反抗的,那些根本不属于他,又确确实实属于他的记忆,毫无招架之力的将他拖进了地狱。
花似瑾。
想起来了。
他的未婚妻子,距离过门一个月之前,满门都被魔修屠杀了。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放下门派事物,亲自去杭州接人。
当时的花似瑾神情呆滞,见到他之后好久都不说话,他将人带回夜幽府好生照顾,每天亲自给她喂饭,再让丫鬟给她更衣沐浴,陪她说话,开导她。
终于在三天之后,花似瑾放声大哭。
一个月后,听闻北海闹妖,民不聊生,他特意前往北海拯救黎民之苦,再回到夜幽府的时候,花似瑾不见了。
他也没想过去找,因为当时的他已经不记得花似瑾这个人了。
殷无悔看着谢晚庭失魂落魄的模样,痛快的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起来了吧?事到如今本尊也不瞒着你,事情很简单!北海的妖是本尊安排的,就是要把你引出夜幽府,然后,再控制你门下弟子将花似瑾赶出去!对于花似瑾来说,你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而你远在北海,又中了本尊的绝情咒,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谢晚庭心如刀绞,他绝望的用手紧紧捂住耳朵。
尽管没有亲眼目睹,可他想象得到,当年的花似瑾,一个十六岁的凡女,是如何被夜幽府弟子扫地出门,又是如何带着满心的疑问和委屈,一步一步登上高山,一次又一次拍打山门,拼命的喊人,绝望的问为什么。
她一个孤女,除了夜幽府再无依靠,她能去哪里?
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要如何谋生,要如何在尔虞我诈的世界活下去?
好端端的,被丈夫所厌弃,如同一条狗被撵了出来。
她是高门贵女,她有自己的自尊,哪怕如今一无所有,她也不会苦苦纠缠,更不会撒泼打诨。
谢晚庭可以想象得到,在花似瑾百般叫门无人应答之际,她是如何的绝望,又是如何的下定决心离开的呢?
她用满是鲜血的双足一步步走下山,留下满地血痕,留下一个单薄凄凉的背影。
半个月后,她进了醉满楼,短短七天红遍杭州城!
人人皆知娼妓低贱,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谢晚庭痛彻心扉,声泪俱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若她当年从了本尊,就没有今日的下场了!本尊的手段,这只是最低级的罢了。”殷无悔冷笑道,“你胆敢觊觎本尊的女人,这便是给你的惩罚!怎么样啊谢宗主,心痛吗,难受吗,是不是好像被万箭穿心一样啊?当初花似瑾因为你拒绝了本尊,本尊就是这种感觉啊,现在让你尝试尝试,如何,是不是特别带劲儿!”
谢晚庭召出九幽,五指愤然拨动琴弦:“畜生!”
殷无悔早有准备,袖袍散出一道真元,狠狠击碎散出的琴音。
谢晚庭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伏在琴身上,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他笑了一声。
殷无悔脸色阴沉:“你笑什么?”
“你以为自己赢了吗?你以为你成功报复了我,占有了小瑾吗?”
殷无悔咬牙切齿:“难道不是吗!”
“小瑾到夜幽府第十天,她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家道中落,她成了一个孤女,自知没有身份与我相配,曾写下亲笔信函想一走了之。幸亏我察觉有异,及时留住了她,我陪伴她,哄她开心,终于她对我敞开了心扉,因顾及花家满门惨死,再加上小瑾双亲逝世,不易大办特办,经我二人商议,一切礼仪从简,因此,并未广为告知修仙界。”
谢晚庭抬起眼帘,唇边扯出轻笑,“花澈,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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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句话, 如同九天神雷狠狠砸在殷无悔的头顶。
门外的楚冰桓也惊呆了。
却不料,得知噩耗的殷无悔猖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说什么胡话?”殷无悔上前两步,用力揪住谢晚庭的衣领, “你是疯了吧?堂堂夜幽府的宗主,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在你受万人敬拜, 前拥后簇之时,花似瑾可是在青楼里受苦受罪,为了活下去不惜做那肮脏的皮肉生意,你接受不了这些, 所以你疯掉了, 开始说胡话了!”
谢晚庭攥紧双拳, 朝着殷无悔的脸上打去, 被殷无悔偏头躲开了:“你以为将花澈扭曲成你的孩子, 你心里就会好受点吗?呵呵,做梦!花澈到底是谁的血脉,本尊比你清楚!”
谢晚庭也揪住殷无悔的衣领, 嘶声喝道:“究竟谁才是疯子,谁在说胡话?”
楚冰桓从震惊变成难以置信,又从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
乍一听,这或许匪夷所思。一个遭受世人诟病的娼妓之子的身份,后来又变成世人忌惮的魔尊之子,现如今又将前者全盘否决, 说花澈其实是谢晚庭的儿子!
同云天水镜和凤鸣谷并列,修仙界三大仙门之一的夜幽府,唯一的公子。
花澈的样貌是像极了花似瑾,就算他和谢晚庭站在一起, 无心之人也不会胡乱猜测。
其实仔细想想,花澈和谢晚庭是有相似之处的。
比如,他那令人嫉妒的超高天赋,对于音律的造诣,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这一点,不就是继承了谢晚庭的吗?
还有花澈的心境,他和殷无悔有着天壤之别,没有殷无悔的狠毒,凶残,暴虐,血腥;却有着谢晚庭的温和,谦逊,善良,仁义。
上辈子,世人因为花澈魔尊之子的身份,合起伙来讨伐他,诛杀他。
若当时就揭开这一切真相,若前世就让世人知道,花澈不是殷无悔的儿子,而是谢晚庭的后人,是否就没有后续的悲剧了?
短短片刻,楚冰桓想到了。
前世和今生的分界点,便是花澈的师父,一个是路明枫,一个是庄田。
花澈身为上清仙师的时候,身份贵重,与生俱来顶着上清仙门的光环,其他修士都要尊称他为仙师。再加上师承路明枫,地位更是截然不同,谢晚庭就算有心,也没那立场指点花澈,再说前世花澈修的是剑道,根本水土不服,自然没有过多交集。
今生就截然不同了,修习乐道,自然不会将含雪雪藏,他当着大家的面拿出紫竹洞箫,引得谢晚庭的注意。而在万门会武之上,庄田又显得极为热情,毫不在意别人指点自己的徒弟,非但不觉得被挖墙脚被看扁,反而为花澈得到谢宗主的教导而高兴。
自然而然,有所交集,有所关注。
殷无悔怒斥道:“闭嘴!闭嘴!你休想抢走本尊的儿子,那是本尊的血脉,是本尊和花似瑾的骨肉!”
殷无悔杀气毕露,楚冰桓本能的冲进去,挥动袖袍散出一道毒雾。殷无悔的眼睛瞪大,及时闪避,以真元将毒雾吞了个干干净净。
谢晚庭大吃一惊:“楚小友?”
殷无悔对于楚冰桓的突然杀出并没有发怒,反而大笑起来:“这不是本尊的儿婿么!”
楚冰桓没理他,看向谢晚庭说道:“谢宗主,花澈在水牢。”
谢晚庭点头,说道:“你叔父和你母亲都来了,这会儿也差不多到焚情殿外了。”
殷无悔指着谢晚庭,对楚冰桓说道:“你是澈儿的心上人,本尊不杀你,但是这个贱人,本尊要他不得好死。”
殷无悔现了杀心,周围的气压都变得紧绷起来,楚冰桓感到一阵凶猛的窒息。就见眼前黑影一闪,那千年修为的魔尊瞬间抵达谢晚庭跟前,黑虎掏心似的要将谢晚庭的心脏活活挖出来。
楚冰桓反应极快,抬手以灼魂用力击打殷无悔,龙骨鞭打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烈火攀上殷无悔的黑袍,足以焚烧修士神魂的火焰,难以穿透殷无悔的护体真元。他唇边含着冷笑,再看楚冰桓的眼神已多了几分阴鸷:“儿婿,本尊可是看在澈儿的面子上才不跟你动手,若你不识好歹……”
谢晚庭感到心里发寒,并非他害怕殷无悔,而是境界上的差距本能的感到锋芒在背罢了。
谢晚庭提步站到楚冰桓身旁,低声道:“楚天虞,你快去水牢!”
楚冰桓知道谢晚庭的言外之意,就是长辈掩护晚辈,晚辈或许能死里逃生,但在这里的谢晚庭对抗魔尊,必死无疑。
楚冰桓目光内敛:“该是谢宗主去找花澈,您不是他的父亲吗?”
这话直接戳在了谢晚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身为父亲,还没和自己的儿子相认便死了,也太冤了。
谢晚庭无奈苦笑,他摇了摇头,对楚冰桓说:“记得告诉澈儿,他的父亲不是人人喊打的邪魔,他的父亲是我。”
殷无悔忍无可忍,挥出佩剑无情,携风雷之势朝谢晚庭刺去!
谢晚庭怀中抱着七弦古琴,已经做好拼死抵挡的准备了,不料身旁楚冰桓突然将他用力推开,谢晚庭猝不及防:“楚天虞!?”
楚冰桓以听泉剑扫开殷无悔的无情剑,竟生生改变了无情剑剑锋,连殷无悔都吃了一惊,他以为自己的剑术已经绝对超群,却不料竟被一个小小的后生晚辈识破剑招路数。
可惜,楚冰桓就算眼睛看得透,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熟悉剑招剑势,可仅凭他十八岁的修为,根本难以抵挡殷无悔的锋芒。
眼前数道光影疾闪,楚冰桓本能的将剑气抵挡回去,明知道有一道剑锋是落网之鱼,可他实在难以应付,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穿心而过——
谢晚庭:“楚天虞!”
殷无悔用力拔出佩剑,无情离体的刹那,鲜血喷溅而出,他极为享受似的看着殷红色的液体在楚冰桓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绽放,陶醉的说道:“太美了。”
楚冰桓倒下的瞬间,门外一个匆匆回来禀告的魔修心脏无端爆裂,胸口绽放一个血窟窿,当场倒地身亡。
殷无悔的笑声蓦然而止。
原本躺在地上的楚冰桓尸身突然化作一团碎光,升腾半空中消散,与此同时,楚冰桓在远处之身玉立,除了胸前依旧血迹斑斑,可那血窟窿已经不见了。
谢晚庭大惊失色:“你……”
殷无悔看得清楚,阴沉的说道:“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乃上乘功法,他楚冰桓区区一个少年人是如何习得的?
这种术法只有医修可以习,别名“替死鬼”,在病人濒死之际找一个替死鬼,便可将疾病创伤一并转移给旁人,是医术中的最高境界。
一旦练得炉火纯青,说是不死之身都不为过了,毕竟受到致命伤就可以找替死鬼啊!
云天水镜出医修,这不稀奇,可“妙手回春”即便是楚长峰都未能习得精髓,他又凭什么会这个?
就在殷无悔发愣之际,一只清脆的鸟啼声划破长空,火红的重明鸟冲入大殿,一口叼住谢晚庭,再一口咬住楚冰桓,踩着烈火腾云而上。
在那巨大的重明鸟背上,林言心急火燎的叫道:“七师兄,谢宗主,你们没事吧?”
“这是……”谢晚庭吃了一惊,“才一年不见,你的重明鸟竟生的这般大了。”
“怎么会和殷无悔遇上?”慕容飒问道,“花兄呢?”
楚冰桓指着相反方向:“水牢在那边。”
林言顺顺重明鸟的毛,温柔的吩咐它调头。
不料被慕容飒狠狠掰正鸟脑袋:“别调头别调头,快飞啊!殷无悔那货追上来了!”
“啊?”林言一回头,当场吓哭,催促着重明鸟飞高高,“快快快,哎呀!下面的是云天水镜的人,还有凤鸣谷的弟子,他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