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向研究院递交了辞呈,希望这次我能够离开。】
日记到此截止,并且再也没有更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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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巨大的,明亮的透明隔间相对而立,中间用特制的相隔开。
隔间内是空的。
这全部都是由能够隔绝精神力冲击的材料建造的。
让两个实验体继续相处还是太危险了,无法掌控的因素太多了,所以研究院最终还是决定将二人分开管理,U2625对此没有异议——他似乎也非常清楚自己暴露底牌的代价。
所以他只是退而求其次地提出要求:每个月六个小时的相处时间——以此来确认双方交易是否被有效执行,而他会保证不再尝试酝酿筹谋更多。而研究院同意了,毕竟,对他们来说,在保证两个实验体之间有足够稳固的羁绊的前提下,才能更大程度地掌控两个实验体。
这个流程持续进行了许久,从未出现过差错。
很快,只听“滴”的两声,隔间的门被打开。
少年被丢进了隔间内。
比起相同年纪的人来说,他看上去要更瘦,也更高,显得强韧而灵活。
他的黑发向着四处不服帖地乱翘,一双眼珠子里闪烁着某种野性难驯的意味。
他呲牙一笑,露出雪白尖利的犬齿,乖巧地抬起手,让高度警惕,全副武装的卫兵为自己解下手腕上的电流镣铐。
卫兵瞪着他,仿佛在注视着某种极度危险的存在。
他仿佛不想在这里多留一秒,在将镣铐解下之后就转身匆匆离开,
门落了下来。
实验体坦然地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然后抬眸向着对面的隔间看去。
对方很显然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U2625个头窜的很高,虽然面庞略显青涩,但是肩膀和胸膛已经呈现出了青年的挺拔与强健,利落的下颌线逐渐分明,一双漆黑的眼眸漠然深沉,透着一股对万事的不理不睬和无动于衷。
他站在距离隔层较近的地方,向这边看了过来,很显然将刚才的一切已经尽收眼底。
“你来晚了。”
他开口说道。
少年耸耸肩:“在路上找了点乐子而已。”
他就像是一种永远无法被困在笼子里的生物,那种永不驯顺的天性仿佛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被磨灭——U2625的视线下移,落在少年的手腕上,纤细的腕骨上烙着深深的焦痕,藏在袖子下方的皮肤上伤痕覆盖着伤痕,还没有长好就又多了新的痕迹。
他的眉头狠狠一皱。
少年眯起双眼看向他,漆黑的瞳孔在实验室通亮的灯光下仿佛猫儿般紧缩,他突地开口问道:
“这次有吗?”
U2625视线微顿,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探向自己衣服的口袋。
他掏出一颗糖果。
少年眼前一亮,然后又再次垮下脸来,委屈地扁扁嘴:“就一个?”
“他们知道我会带给你。”U2625回答:“所以最近连带我的供应量也减少了。”
“小气。”少年皱皱鼻子,抬手接过从通风口塞进来的糖果,熟练地剥开包装,将糖球塞到嘴里。
他眯起双眼,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一种稚气的幸福感充溢在他的脸上,那些锐利的棱角和张牙舞爪的攻击性此刻仿佛都被软化了,倘若那些负责看管他的研究员看到之后一定会大为震惊——这个小恶魔居然还有如此不设防的,近乎孩子气的时刻,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U2625注视着他表情的变化,漠然的眸底染上一丝暖色。
他抿抿唇,那层坚冰般的外壳仿佛悄悄破裂了一角。
他犹豫了两秒,然后将自己的食指从通气孔内伸了过去。
少年斜着扫了他一眼。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看了数秒,然后快速地将自己的脸颊凑了上去,在对方的手指上蹭了下,紧接着便逃也似地飞快地向后撤去。
少年靠着隔离间的一角坐了下来,习惯性地蜷起腿,抱着膝盖,冷着脸,闭上了双眼。
他的脸上虽然满是不耐烦的神色,但是耳尖却悄悄红了起来。
青年垂下眼眸,摊开手,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平直的唇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然后迅速地重新拉直。
……好软。
他定定地抬眸看了眼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少年,然后也学着对方,转身来到隔间的一角,曲起膝盖坐了下来,然后闭上双眼,开始休息。
两个相连的隔间中只能听到换气系统嗡嗡的工作声,十分微小,几乎无法觉察。
嗡嗡声时而停顿,时而连续。
在监控器的死角处,少年藏在衣服下的指尖微微弹动。
在抑制器的束缚下,他用几乎无法被觉察出来的微量精神力干扰着换气系统的排气规律,通过两人平常交流时自创的密码传递着信息。
他们在用精神力谈着话。
除了他们之外,无人能够听到,也无人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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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539年8月16日。
时隔十一年,星网再次经历了自上次以来最大的波动,几乎百分之四十的区域曾短暂下线,百分之九十的区域经历可怕的干扰,持续时间超过十五个小时,造成的损失数以亿万计。
联邦上层震怒,要求彻查原因。
当晚,研究院的警报声持续了十五个小时。
保密局向研究院增派人手,附近驻军秘密调动,大量尸体从研究院的背后偷偷运送离开。
——研究院的安保设施被从内部彻底破坏,精神力暴走的波动强悍到直到三个月之后仍然能够被检测到。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场计划周全,大胆残忍到令人恐惧的逃跑。
可是,百密一疏。
两个人,只跑掉一个。
第209章 潘多拉(六)
星海无垠。
一艘表面斑驳的老旧星舰缓缓驶离中央星系。
它的货物已经卸载完成,舰船上的船员也已经拿到了自己跑这趟应有的报酬,他们在船员室内尽情狂欢,很快便喝的酩酊大醉。
一个年轻的船员睁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伸手在自己的身上胡乱地摸索着船舱的钥匙:
“……奇,奇怪了,哪里去了?”
船舱内。
空空如也的船舱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光,毕竟没人会对卸货完成的船舱进行戒备,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些搬运货物留下的垃圾散落在地面上。
在货舱最下层,有一处避开所有智能监控的死角,它是一处错误设计留下的窄小空间,被藏在舰船的连接处,黑的仿佛照不进一点光线。
一个少年静静地蜷缩在其中。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偷渡者是什么时候登上船的,是如何避开所有的安保设备,又是怎样躲过海关的层层筛查。
少年很瘦,身上穿着一套脏兮兮的衣服,上面遍布着已经干涸的血污,几乎看不出来原本色彩,衣服被撕扯的破破烂烂,仿佛布条一般挂在他的身上。
在衣服的缝隙中,能够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伤痕已经非常陈旧,深褐色的疤痕形状规整,仿佛是被刻意造成的一样,愈合的伤痕上交叠着崭新的创伤,被撕裂的伤口血肉模糊,有的更是深可见骨。
向外翻卷的皮肉泛着失血过多的苍白,时不时地随着船舱的晃动蹭到墙壁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被再次撕裂,缓缓地淌下鲜血来。
但是伤口的主人却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似的,连颤抖都没有颤抖一下。
他将脸埋在膝盖上,似乎已经睡去了,或者是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在这趟漫长的旅途中,他完全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潜伏于黑暗中的雕塑,仿佛已经和墙壁融为一体,成为了某种介于活物与死物之间的存在。
但是,在布料间的缝隙,少年的眼眸却是镇定而清明的,没有半分睡意,死死地注视着眼前凝实的黑暗。
那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瞳孔中燃着一点冷而亮的火,翻滚着,燃烧着。
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无声而仇恨地盯着面前的黑暗,时刻准备将下一秒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存在撕成碎片,咆哮着与整个世界为敌。
仿佛自虐般的,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顾着只不过十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警报声,呼喊声,惊慌的求饶声,混杂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在研究所内回荡,陷入全面封锁的研究所乱成了一锅粥,百分之九十八的防御系统被干扰无法运作,而传出去的求救信号被实验体强大的精神力屏蔽,而在军队到来之前的空隙,就是他们逃离的机会。
两个少年用尽全身气力奔逃着,凌乱破碎的脚步声敲击在金属地面,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自由就在前方。
未知的天地等待着探索,第一次,“未来”这两个字拥有了特殊的意义。
大门不设防地敞开着。
无数的可能性在向他们呼喊招手。
然而,就在这时,个子最高的少年毫无预兆地突然收住了脚步。
另外一个少年微微一愣,扭头向他看去,声音急切地催促道:“快跑啊!马上就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U2625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我的大脑被植入了芯片。”他的声音理智而镇定,平稳无波地吐出残忍的话语:“一旦我和你逃出去,用不了十分钟,我们两个都会被抓,这是毫无疑问的。”
实验体一怔,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
怎么可能?
精神力强悍到他们这种程度,是不可能被植入任何芯片的,即使处于昏迷状态,这种行为也会触发到他们的自我保护意识,除非……
自愿卸除精神力屏障,允许手术进行。
并且在整个过程中,维持绝对的清醒。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地瞪大了双眼。
……年幼昏迷时期听到的只言片语此时重新涌入脑海。
黑暗中,少年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上去暗哑而平和:“……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过去与现实,两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重合。
此刻,身材挺拔的青年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同样深邃幽暗的眼神注视着他,走廊的尽头响起了追兵的脚步声。
“你……你做了什么?”实验体的眼底第一次涌起类似惊慌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探出,仿佛想要捉住什么似的,但是对方却退后一步,躲避了开来。
少年的手掌茫然地停留在半空中。
U2625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实验室必须要确认我不再拥有反抗能力。”
他的眼底涌起极其深重的悲哀:“……对不起。”
“你做梦。”少年的眼底燃起愤怒的火,犹如某种野生动物般露出尖利的犬齿,杀意在他的眼底翻滚:“你不走我也不走。既然你跑不掉,我就在这里屠掉整个实验室的人,然后一把火烧掉,这样就没人能解析出来你脑袋里的芯片了,有也无所谓,我们全都杀掉……”
“军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U2625打断了他。
即使是他们,也不可能敌过整个联邦最精锐的常驻军——这是自杀。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垂下的手掌中缓缓地滑出一把枪——那是他在刚才破开卫兵的防御时留下的。
实验体冷笑一声:
“怎么?我不走你就要杀了我吗?”
“不。”青年平静地摇摇头,手腕翻转,枪口瞬间调转方向,抵在了自己的下颚。
少年恐慌地惊叫出声:“……等等!”
“……快走吧。”对方的声音轻的仿佛一声叹息:“剩下的追兵让我来处理。”
在警铃大作的走廊中,两人遥遥相对,剑拔弩张,浓重的血腥味在仿若凝固的空气中飘散。
少年牙关紧咬,几乎能够尝到自己口腔中鲜血的味道。
漆黑的眼眸死死地凝视着对方。
与他面对面站立的青年静默地回望着他,犹如一座无法被移动着的山,平静地将自己的性命放在赌桌的一角,等待着他的决断。
他断开视线,转身扎进了门外的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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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中,蜷缩着的少年终于有了微小的移动。
他长长的眼睫一眨,一大颗眼泪滚落了下来,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中——快的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210章 潘多拉【完】
边界星域。
这里是联邦政府管辖区域的边缘,这里的绝大部分星球内充斥着高热,毒气,严寒,是宜居区与未经开发探索的星海之间的过渡带,人迹罕至,即使是联邦的巡逻舰都很少到这里来,凡是在这片地区出没的,不是被发配至此的死囚罪犯,就是穷凶极恶的法外之徒。
近十数年来,原本在此地猖獗的星盗已经逐渐式微。
自从星网普及率越来越高,他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联邦军总能神乎其神地寻找到他们的踪迹,在几次大规模的清剿过后,许多赫赫有名的星盗舰队被尽数剿灭,唯有规模不大的小型舰船从清剿中逃脱。
很快有人发现了问题出在星网之上。
所有被星网覆盖的区域,只要联邦政府想,就能将每一个小型的通讯器或者个人终端变成他们的探测器,让每个精神力连接入星网的人类成为那个庞大系统的分支与触须,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赶尽杀绝的追逐之下,星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只能在荒凉的边界星域苟且偷生,并且由于他们被迫使用了更加原始的通讯设备,所以活动区域也被大大限制,无法踏足中央星域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