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狼冷冷地注视着钻进来的戈修,冷血动物般金黄色的竖瞳内满是凌厉刻骨的仇恨和杀意,尖锐森白的犬齿缓慢地向下淌着血水。
它的身边躺着被血吸虫被扯成碎片的尸体,很显然,即使是血吸虫接近于坚不可摧的甲壳,在狼锋利的爪牙下也薄如纸片,无数失去庇护的柔软内脏散落在地上,甚至在远处的石壁上都能看到四溅的痕迹。
——致命,强大,极具破坏性。
但是也同样的,临近极限。
巨狼伤痕累累的脊背拱起,亮出獠牙,喉咙间发出威胁性的沉沉低吼。
戈修眨眨眼,没有动作。
时间在他们之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巨狼很显然变得焦躁起来,硕大的爪子在地面上拍打着,它显然很清楚自己的状态经不起消耗战,于是决定主动出击——
但是,下一秒,覆盖在它脊背上颜色诡异的伤痕却骤然加深。
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哀嚎,仿佛在经历炼狱般的痛苦一般。
它勉力支撑的后爪突地一软,然后重重地一头栽倒在地。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巨狼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洞穴外,悬挂在天际的半弯血月缓缓攀到了狭窄的苍穹上,向着最顶端的位置缓缓靠近。
戈修呼出一口气。
现在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第26章 诸神黄昏
以莱诺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有半晌,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背后和肚腹上致命而灼痛的伤口唤醒了他的理智,冷硬而残酷地将事实灌输到了他的脑海里。
是的,现在他终于清醒了。
以莱诺能够清楚地嗅到自己背后诅咒的气味。那些附着于伤口上的恶毒咒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刻刻地侵蚀着他的骨血,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接近他的心脏和肺腑,他甚至能够感到自己的呼吸中都似乎带着诅咒那浓郁的腐朽味道。
与此相比,肚子上的伤口都显得微不足道。
纵然它才是一切痛苦的源头,是从他身体中硬生生将神格的罪魁祸首。
以莱诺尝着黑暗元素在舌面上留下的灼伤和铜锈的味道,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冷冷燃烧着。
信仰之力已经完全从他的躯体内流失,冰冷的空洞感从脊椎蔓延至无法维持人形的四肢,即使是厚实的皮毛也无法抵挡元素相悖而导致极度的冰寒。
一切感觉都变得麻木而遥远。
唯有被背叛的刺痛鲜明刻骨地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每一触碰,嗜血的狂暴愤怒就难以抑制地奔涌而来,啃噬着他所有残存的理智。
但是,以莱诺已经想不起来关于那场背叛的任何细节。
所有有关神域和众神的记忆都随着神格的剥离而逐渐从他的身躯里流失。
但是这不等于他不记得之后的惨烈。
以莱诺舔舐着自己上肢的细小伤口,带着倒刺的舌面卷起皮肉和刚刚愈合的血痂,他品尝着自己鲜血的味道,让疼痛的感觉刺激着自己的神经。
疼痛是好事。疼痛令他清醒。
神格被强行剥离并不等于失去被锻造的强悍身躯,只有信徒锻造的武器才能够真正地伤害神明。
……或者说,曾经的信徒。
是的,神格的剥夺是由其他众神设局,但是其他那些恶毒的诅咒和致命的创伤全部来自于人类——那些善良的,忠诚的,狂热的,盲从的,弱小的人类。
光明神要净化人间。
所以战争之神必须被除去。
他带来屠杀,嗜血,凶残和疯狂,他是三万年前光暗大战中唯一残余的黑暗派系神祗,消灭了战争之神,就等于消灭了战争。
人人都用畏惧和仇恨的双眼注视着他。
【他应该回到他该待着的地方。回到他的黑暗选民中去。】
以莱诺尝着自己血液中微弱的光明元素,勾起冷酷而嘲弄的微笑。
要知道,他的所有信仰之力全部来源于光明的信徒,而三万年前光暗阵营的大战正是他的神力大大充盈之时。只有人类对厮杀和权力的渴望才能滋养一位司掌战争的神明,战争之神神名高悬,神位空缺,迟早有第二位神祗能在漫长的时光中出现,凝练出新的神格。
弑神很简单。
但是毁灭一位神明,那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以莱诺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响声,他耳朵一动,视线瞬间聚焦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隔着浓郁的黑暗元素,他五感的敏锐度要比大陆正面时降低许多。他眯起金眸,在模糊黯淡的视线范围内,能够看到勉强一个身影蜷缩在岩崖下,突出的肩胛骨单薄脆弱,仿佛狂风暴雨中的落叶般簌簌打着哆嗦,仿佛在经历着非人的折磨。
以莱诺嗅嗅空气。
……人类?
以莱诺舔了舔利齿,回想起了在昏迷前支离破碎的画面——
黑压压的虫潮,燃烧的火云。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那是一个强大而恶毒的诅咒,足以将神明拖拽至大陆背面,但是,这个人类为什么会在被魔族怪物等黑暗生物占据的髑髅地?
或许是又一个陷阱。
以莱诺冰冷的瞳孔深处闪过压抑的暴怒。冷酷嗜血的神情浮现。他在黑暗中沉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对方靠近的瞬间,好用自己刀锋般的獠牙和利爪将那脆弱的肉体撕碎。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远处的颤抖和喘息声终于渐渐平息,空旷的洞穴内重归寂静。
以莱诺听到了对方扶着岩壁站起来的声音,以及接下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眯起金眸,习惯于灿烂日光的眼睛并不适应髑髅地几乎没有丝毫光线的纯粹黑暗,在模糊黯淡的视线范围内,能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在缓慢接近。
但是……对方的身形似乎比他记忆中要大上许多?
以莱诺不是很确定。
毕竟濒临死亡的体验会导致感官的扭曲失真。
但是无所谓。他的利齿在骚动,渴望着撕裂一切挡在面前的肉体,因被鲜血浇灌的强烈欲望而隐隐作痛。
以莱诺冷静地等待着,肌肉缓缓绷紧,四肢蓄势待发。
终于,对方进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他亮出獠牙,独属于掠食者的饥馑在暗金色的竖瞳内猎猎燃烧,然后猛地向前扑去——
等等?
有什么好像不太对劲?
风声在耳边呼啸,以莱诺的眼底闪过慌乱的神色,但是还没有等他想明白,就在下一秒一头栽到地上,叽里咕噜打了好几个滚,然后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戈修低下头,神情微妙地注视着一头撞上自己脚尖的毛球,然后蹲下身来,用两只手指揪住它的后颈皮,将那团毛绒绒的东西拎了起来。
毛皮脏兮兮的小狼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挥动着爪子,背后的两只小翅膀艰难地扑棱着,试图摆脱戈修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低吼,试图展示自己的威慑力。
……刚才它就是这么大的吗?
不对吧?
戈修晃了晃被拎在半空中的毛团,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它肚子上巨大的豁口已经堪堪愈合,却因为挣扎而再次被撕裂,黏着干涸血痂皮毛再次被血液润湿,虽然背后深深的网状伤痕仍旧没有丝毫修复的痕迹,但是很显然已经脱离了垂危状态。就连身上散发出来的白色光芒都凝实了不少。
有可能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戈修不确定地想。
他轻巧地避开对方试图挠自己一道子的企图,有些好奇地捏了捏小狼背后不停扑闪的翅膀——小东西报以愤怒的咆哮。
……有翅膀。
所以,能飞?
戈修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在这段时间里,他几乎将这道深渊底的每一寸土地都摸了遍,对它从头到尾的构造都已经格外熟悉,他可以负责任地说,每一处岩壁都光滑陡峭犹如被利刃切开似的,几乎没有任何攀爬出去的方式。
飞出去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这个小东西能尽快变回原来的大小的话。
戈修再次晃了晃它——这次小狼没有再在半空中进行无用的挣扎,只是用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珠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要用眼神从他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黑暗中的少年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的。戈修愉快地想着。
他操纵着黑暗元素凝聚成一个中空的圆球,将小狼妥帖地装了进去,固定好四肢防止它因为乱动而导致伤口的再次撕裂。
戈修破开昨天修复的结界,向着自己的居所飞快地前进。
在深渊下,许多怪物都有着自己管辖统治的区域,入侵其他生物的地界是非常冒险的选择,戈修虽然喜欢居无定所,时刻冒险的感觉,但是由于他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固定虚弱期,所以不得不也为自己选择了一处相对安全的住所。
在位于悬崖峭壁上十多米的巨大岩石后,有一处浅浅的洞穴,在地面上基本无法被觉察到它的存在,洞口被戈修用黑暗元素凝练成的屏障封住,以防止被其他感官敏锐的动物发现。这处藏在岩峰中的居所十分隐蔽,为他带来了必不可少的庇护。
戈修娴熟地在岩壁突出的嶙峋石块间寻找着落脚点,动作轻盈地跃到了洞穴门口的平台上。
洞穴里空空荡荡,几乎什么都没有。
戈修盘腿坐下,将小球打开。
几乎在球体消失的瞬间,被困在其中的生物就像是毛绒炮弹似的冲了出来,动作几乎快出了残影,似乎筹谋已久,泛着寒光的爪子直直地冲着戈修的脖颈而来。
但是戈修很显然早已有所准备。
空中的黑暗元素骤然浓郁起来,犹如凝固的实体般牢牢地护在他的身周,小狼的攻击和速度被骤然削弱,毛绒绒的脸上有种痛苦的神色,等它来到戈修近前时,四肢的气力基本上已经松懈了大半。
戈修冷静地审视着他,视线里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只是单纯理性地评估着。
果然,深渊中的黑暗元素对它有很大伤害。
一个货真价实的外来者。
他垂下眼,若有所思的视线突然一顿——。
只见小狼胸口和背后的伤口再次崩裂,将它脏污的看不出来颜色的皮毛再度打湿,滴滴答答地流下血来。
戈修“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第二次揪住小狼的后脖颈把它拎了起来,然后迅速地用元素凝成屏障将洞穴封上。
深渊里时时刻刻被血腥味缠绕,但是属于恒温动物的鲜血在这下面可不多见。那种鲜活而温热的味道,对深渊内所有的怪物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每次都会尽量在外面处理好伤口再回来,以防什么怪物跟随着血腥味找到他的藏身之所,破坏他辛辛苦苦维持的一片净土。
戈修看着小狼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叹了口气,随手又在洞穴门口多加了两道屏障。
看来处理它身上的伤口是当务之急。
被拎在半空中的狼不再挣扎,但是看似松垂的四肢却仍旧在暗暗蓄力,尖锐雪白的獠牙微微露在唇外,以一种极端警惕的防御姿势正对着戈修,一双犹如熔金的眼珠冷冷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戈修挑挑眉:“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狼没有任何反应。
戈修不气馁:“能听懂我说话的话就眨眨眼?”
狼眼一眨不眨。
“动动爪子?”戈修讨价还价。
狼爪一动不动。
“那,尾巴?”戈修委曲求全,再度退让。
那根毛绒绒脏兮兮的尾巴垂在空中,就连尾巴尖的毛都没晃动一下。
窄小的洞穴里只有戈修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看上去颇有几分傻气。
戈修放弃了。他扁扁嘴,叹了口气,正准备把小狼放下来,但是却猛地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声响——
“咕噜噜——”
戈修一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视线的终点是小狼脏兮兮的肚皮。
手中拎着的那团毛球整个僵住了,似乎它也没有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看着它的窘样,戈修乐不可支。他笑眯眯地将小狼拎近了几分,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饿啦?”
他晃了晃手里提溜的小不点:“你动一动,动一动我就给你吃的?”
小狼冰冷的金色瞳眸几乎燃烧了起来,雪白的牙齿已经控制不住地露出唇外,利爪从肉垫中亮出,看上去几乎已经快要忍不住给这张得意洋洋的脸来上几下了。
下一秒。
“咕噜噜————”
雷鸣般的声音在它的肚子内奏响,然后又被窄窄的岩壁放大了几倍,小狼再次僵住,仿佛一个硬邦邦毛绒绒的小雕塑,就那么挺直地吊在空中。
但是下一秒,它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的更烈,几乎已经到了恼羞成怒的程度了。
戈修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的话,这只小东西恐怕很愿意拿自己当晚餐。
他见好就收,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把小狼轻巧地放到了地面:
“好啦好啦,不动就不动。没事,我不嫌弃你。”
戈修的语气勉强,仿佛做了很大的妥协似的,听上去格外的……
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