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已经来不及了。
柳曼声一声嘶吼,一串黑色的怨气猛地从他的双眼里涌出,化为一股怨气极重的魂煞,冲向顾若清。
忘怜挡在顾若清的身前,但那怨气竟然不怕仙器的攻击,玉石俱焚般直直与忘怜相撞,咬住那闪耀着白光的灵剑。
顾若清没想到柳曼声的最后一击竟然如此凶狠。
他伸手,想要驱使忘怜斩断魂煞,但没想到那魂煞竟然凭着最后一丝妖魔之气,顺着顾若清的手臂,猛地钻入他的丹田!
顾若清立马调息,但那邪气狡诈得很,一入丹田,顿时潜伏得无声无息。
“师尊!”云千秋在一旁看得清楚,他急忙道:“您没事吧?弟子刚才看见有一股妖魔之气……”
“没事。”顾若清立马摆手道,“为师没事,你看错了。”
他现在不能有事。
所有弟子都还指望着他,他不能造成恐慌。
煜扬还控制着柳曼声,他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顾若清收了忘怜,看似毫发无损的走了过来。
“师尊?”
望着眼前煜扬面露关切的模样,顾若清摇摇头。
“是弟子的错!是我太疏忽大意了,让这妖魔差点伤到师尊,”煜扬自责的咬了咬牙,道,“还好师尊没事……弟子回去自行领罚!”
顾若清在袖子里悄悄握住颤抖的手腕,道:“这柳曼声算是死了,我们也该给李城主一个交代了。”
煜扬闻言点头,将破恨从柳曼声的胸口抽出,后者立马无力的躺在了地上。
“咳……”柳曼声浑身已经被胸口渗出的血染透,清秀的面容上也满是血垢。
他浑身开始颤抖,还剩最后一口气。
顾若清蹲下来,看着柳曼声痛苦的抽搐,想给他最后一击,结束他的痛苦。
但此时,那悠扬的笛声再一次传来。
这笛声比刚才更加悲切,宛若哀悼般,凄凉又带着叹息,仿佛在安慰召唤着即将逝去的故人。
顾若清的动作因这笛声停了下来,柳曼声也费力的睁开了双眼。
煜扬以为柳曼声还是贼心不死,阴沉着脸就要一剑刺向柳曼声的太阳穴。
但却被顾若清阻止了。
“他没力气了。”顾若清看着濒死却不甘的柳曼声,道,“最后一丝支撑他生命的魔气已经丧失,他现在就是个撑了二十年,终于要死去的可怜人。”
柳曼声的双眼在笛音的呼唤下变得清澈而明亮,还带着一种稚嫩的疑惑,倒有点像他故事里的那个坚强又善良的小男孩。
突然,柳曼声望着顾若清,瞪大了双眼。
“啊啊——”他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妖术尽失,此刻不过是个没有舌头的哑巴。
泪水从他的眼角不停流下,他一边流泪,一边望着顾若清。
柳曼声变得急切,他不停“啊啊——”的叫,很努力张嘴,甚至想要爬起来离得近一点,但最终却仍只是嘶哑的叫。
顾若清走近,仔细的分辨柳曼声的话。
忽然,顾若清似乎听出了一点调子。
柳曼声在唱那首他等待了二十年的《西江月》。
他曾经是延棠城最为出名的歌姬,拥有着如同百灵鸟般动人的歌喉,但现在却是只是一个声音刺耳又难听的哑巴。
一声一声,如同啼血般声嘶力竭,却一声比一声沙哑,一声比一声微弱。
终于,古怪的歌声断了气。
柳曼声睁着眼,死去了。
笛声仿佛奠默般,渐渐平息远去,整个大殿变得安静。
顾若清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倾身,擦拭掉了柳曼声嘴上的血迹,合上了他的双眼。
他不知道柳曼声为何在生命的最后之际要唱那只歌。
但他没由来的感到心中悲怆。
忽然,整个地面又一次开始剧烈的震动,比之前的两次来得更加强烈,几乎如同翻云倒海般,周围的建筑轰然倒塌,上方的泥土如同洪水般冲了下来。
“不好!这里要塌了!”有弟子高呼,“快跑啊!”
顾若清站起来,看见煜扬立马跑到了他的面前:“师尊,我们快走。”
但顾若清的双眼却停留在那莲花祭坛。
祭坛修得极其牢固,在周围全部崩塌断裂的情况下仍旧高高坐落在高台上。
“煜扬,”顾若清抬眼与弟子对视,心中有了其他的打算,“你先带领着其他弟子逃出这里,为师一会儿去和你们汇合。”
这莲花祭坛虽然坚固,但这里一旦坍塌,再次进来就十分困难。
而顾若清心中有一个谜题如鲠在喉。
他一定要知道关于柳曼声口中煜扬父亲的事情。
煜扬一听,顿时急切的吼道:“这里要塌了!再不走就会被埋在下面!”
顾若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就召出忘怜,转身便去。
再次伴随剧烈的“轰”声,这个宫殿的一半都被上面落下的泥土埋下。
顾若清身形一闪,刚刚所在的地方就被垮塌的泥土埋了一米多高。
他刚想加快脚步,却忽然感觉脚下一轻,他竟然被人拦腰抱起!
顾若清大惊:“煜扬,你……放肆!你干什么?放开为师!”
黑衣青年此刻却不再听他的话,一念决,顿时御剑朝出口飞去:“弟子突然想起来,师尊的一项任务弟子还没有完成。”
顾若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挣脱不开,只能生气的去掐煜扬的耳垂。
“什么任务?!”
“这个。”说完,煜扬就低头亲了他一下。
蜻蜓点水般,落在唇上。
“好了,弟子完成任务了。”
顾若清当场就大脑死机,浑身僵硬。
他睁大眼,愣在煜扬怀里,连挣扎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若清:我觉得我教育方式可能出了点什么问题。
煜扬:……是软的。
第三十四章 回山
顾若清在晚上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膏粱锦绣, 红绸罗帐,笙歌曼舞,琴音靡靡。
但很快,画面一转, 周围瞬间阴暗潮湿起来,铁牢如同巨兽的牙齿, 吞进无数渺小悲哀的人。
他在牢外,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趴在铁牢上朝他哭喊。
“顾仙尊, 求求你, 求求你……放过我哥哥好不好!我唱, 我唱,让我唱多久我就唱多久……求求你了, 放过他好不好……我认错, 认错……”
十几岁的男孩跪在地上朝他磕头。
一边磕一边求他,头破血流也不停。
顾若清想说话,却发现这不过是个梦。
而他只是一个看着回放的旁观者。
男孩的磕头求饶并没有任何效果, 顾若清的视线一步一步远离他。
男孩如同一只凄惨的被人踩死在脚底的小虫, 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
“顾开!你不是人!啊啊啊啊!”男孩终于崩溃,他大叫,“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会杀你了你这个畜生的!!”
脚步一下子停了。
“你们要干什么?!”男孩惊恐的望着左右突然冲进来的人。
其中一个人望向顾若清,询问:“仙师?”
那个人穿着青云太宗的校服。
得到了顾若清的肯定,那人便像拖麻袋一样把男孩绑在了一个木架上,扇他耳光。
“让你乱说话!”那个人一边扇, 一边拉起旁边烧的通红的烙铁,“敢诅咒仙师,让你吃铁饼子!”
说着,烙铁就被塞进了男孩的嘴里。
男孩立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空气中很快传来了烧焦皮肉的味道,让人作呕。
顾若清猛地清醒过来。
【系统:恭喜哥哥获取顾若清记忆碎片:牢房!配角人设补全进度:45%,请继续加油!】
他喘着粗气,低头看向有些发抖的双手。
那是真的。
这是记忆碎片。
就说明,柳曼声说的都是真的。
他难道……真的干过这种事。
顾若清抚上额头。
很快,天便亮了起来。
他们昨日在地下宫殿经历了一番生死劫难,经过一晚的休整,今日也该去城主府给李城主一个交代了。
顾若清走在最前方,后面暗戳戳的跟上来一个人。
“师尊……”煜扬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小声问,“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顾若清罕见的一眼都没有看他,冷淡道了句“无事”,便向前走去。
说起煜扬,顾若清就头疼。
他也不是第一次为这个男孩的顽劣感觉到头疼了。
但这次的事情却与往常都不一样。
煜扬昨天突然亲他,吓得他差点从天上掉下来。
尽管煜扬后来解释了在牢房里的发生的事情,但顾若清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居然能挂在煜扬肩膀上,求他亲自己。
这也太……
【系统:太辣了吧我的天,这谁扛得住。[捂鼻血.jpg]】
【顾若清:……】
总而言之,他现在觉得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他决定先和煜扬保持距离,以维持自己身为师尊的尊严。
~
来到城主府,云千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给李城主,但省略了顾若清就是顾开这部分。
李城主一听妖魔已除,不禁老泪纵横,就要跪下来拜谢他们。
顾若清一挥袖,这个发福的中年男人膝下一阵风刮过,便被扶了起来。
“不用此大礼,斩妖除魔本是修行之人的分内之事,”顾若清道,“李城主若是觉得感谢,不如应一件事,如何?”
“将‘何处风月寻’推平,栽上些花草,立两座坟冢吧。”
李城主连忙答应下来。
顾若清便点点头,先行告退了。
他为补偿弟子受惊,给弟子们都放了半天的假,准许他们去热闹的街市游玩,而自己则默默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眼前的黑色木楼更加残破,没有了法术保护,这摇摇欲坠的木架好似下一秒就要坍塌。
顾若清抬脚,想要走进那废墟,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师尊。”是煜扬的声音。
顾若清叹气,当真是摆脱不了。
“你怎么来了,”他转头,白发如同丝绸般拂过脸颊,“不去街市游玩?”
煜扬憋憋嘴:“您从昨天开始又不理我,弟子哪有心情。”
黑衣青年走上前,摇了摇他的袖子,讨好道:“师尊别生气了嘛。您一日不理弟子,弟子就坐立不安、茶饭不思、辗转不寐,弟子向您认错了,好不好?”
顾若清不为所动:“那你知道你错哪了吗?”
“当然!”煜扬眨眼,快速点头道,“弟子错在没有提醒师尊就贸然亲您。”
“下次一定记得提醒!”
顾若清被他气得捏他耳朵:“好啊,你还想有下次。”
说完,顾若清不理会煜扬的叫喊,转头就进了废墟。
四周都是焚烧折后的黑灰色尘埃,顾若清在里面一边走,一边四处望着。
十多年前他来过这里,也是从这里抱回了后面那个黏着他不走的小畜生。
这里早已经物是人非,小畜生现在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也早已经记不得这里了。
“师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煜扬跟随者顾若清的脚步走,眼神一直追逐着那白发仙人。
顾若清一身白色丝绸长袍,长发未束,只在额前发后饰了一条古朴的藤蔓发冠,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顾若清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停了脚步。
他看见,在一个角落里,躺着一张旧琴。
琴身有被烧焦的痕迹,琴弦被反复接了好几次。
但其中一根却还是断掉了,没来得及接上。
“这是什么?”煜扬看顾若清拾起那张旧琴,好奇道。
顾若清摇摇头,手指抚上琴弦:“这上面有法术。”
说着,顾若清心中一念,手里的琴弦顿时就发出了盈盈的蓝光。
蓝光在空中汇集,逐渐显示出一张琴谱。
顾若清一看,便知这琴谱上复刻的曲子正是《西江月》。
果然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这楼有法术保护也好,有琴师冤魂也好,都是柳曼声在这里守护着。
蓝光一闪,那琴谱一换,又成了另外一只不知名的谱子。
“这是什么曲子?”煜扬抱着双臂,“像是勾栏院中的女子深闺怨曲。”
“这是柳曼声自己做的词曲,”顾若清指尖一拨,竟按照那琴谱弹了起来,“或许是履行承诺吧。”
这张古旧的琴已经接近报废了,音调也不准,弹起来竟宛如幽怨哀叹,却又说不出的情意。
顾若清轻轻唱起词。
“城林东,地下宫,我有郎君,去时十九。春又去,秋有秋,去时十九,岁岁十九。”
在那城东的树林啊,有一个埋在地下的宫殿。
我的郎君啊,去的那年只有十九岁。
春天过去,秋天又来。
我一年一年的老去。
他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却永远都只有十九岁。
~
顾若清他们出城时,所有延棠城的百姓都向他们致谢。
但还是有人对他的白发指指点点,面露惧意。
人们心中的成见与恐惧,是根深蒂固的山峦,并不是一天两天才能够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