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分不清顾煊这句“我喜欢你”是问句还是肯定句,就好像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温衍还是叶景初。
“知道我有演技,是宝器蒙尘。”温衍说完就裹着被子往床沿那边一翻,背对着顾煊根本不给他说话的余地,紧接道:“我困了,要睡觉,你们快出去。”
温衍平稳着呼吸,良久才听到一声低笑,明明没什么声息,却跟在耳边、心头炸开似的。
温衍莫名想到了沈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和顾煊接触,越觉得他和沈泽很像,有时候半梦半醒间,脑海里明明旋着方白的记忆,可悠悠醒转,又与顾煊的脸错位、重叠,这让温衍有些慌张。
他刻意不去想起沈泽,那是个不知名、也抵达不了的地方,就像他也不能过分依赖顾煊。
他和沈泽其实没差,都不是自己能冒险的存在。
温衍长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有见一个忘一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潜质,不过还好,这个位面进度条也要到底了。
“要是冷的话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顾煊轻声道,把床头的灯降到最低档,笑着说道:“晚安,景初。”
温衍闷在被子,轻声回了句“晚安。”
然后,等着顾煊和全程只说了几句话的赵小米出去后,号称“我要睡了”的温衍——
睁眼迎接了黎明。
第44章 追光者
第二天一大早,赵小米拎着一大堆东西打开温衍房门的时候,看到温衍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还有些惊讶。
“怎么起这么早?”赵小米放下手头的东西,看着过于昏暗的房间,走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开口道:“我们的戏份要九点左右开始,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随着赵小米的动作,光色瞬间流荡在这不大的房间里。
赵小米感受到温衍的恍惚,绕过床沿弯身盯着他,皱眉道:“是不是没睡好?还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看起来跟一夜没睡似的。”
可不是一夜没睡吗,温衍心想。
“不睡了。”温衍下意识往门口瞟了几眼,赵小米心领神会,低头摆弄早餐。
晾了温衍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顾神没来,一早就去片场了。”
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温衍恨恨想着。
“走之前还嘱咐了一句,让你多睡一会儿,然后起来把粥喝了。”
“我不是很饿。”
“不行,你必须饿,快去洗漱,”赵小米支了个小桌子,“牛奶杏仁粥,还加了一点点紫薯,香得不得了。”
“顾神说你这两天没精神,胃口也不好,叫酒店后厨师傅特意做的,食材倒是不贵,人工费抵得上他两个月的工资了。”
“两个月工资?”温衍以为自己听岔了,“就这一碗粥。”
“是不是很霸总?有没有很心动?”
温衍:……
这肮脏又让人嫉妒的金钱交易。
赵小米看着温衍复杂的神情,终是没绷住,直接笑出声:“哪能啊,顾神能给人家师傅也不敢收啊,又不是什么黑店,只是让师傅给你开个小灶,包了这段时间的早餐。”
等温衍到剧组的时候,郑成通知临时调整了戏份,先把顾煊和叶景初,也就是“周七”和“周十一”的对手戏拍了。
顾煊饰演的“周七”和“周十一”一样,也是从小被拐卖的孩子,但被拐走的时候已经记事。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与其说单名一个“七”,不如说是代号一个“七”。
“周七”不是哑巴,但很少说话,性子也与周十一截然不同。
他在团队的地位很特殊,职位辈分并不高,但却无人敢惹,甚至顶头牵线的“叔公”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不要命”,像极了那种制造粗陋,只懂挥刀的木偶,真正意义上的亡命之徒。
让他如同死水的心头酿起唯一波澜的,也稀罕开口的,只有周十一,那双像极了自己仅存着的模糊记忆里,他弟弟的眼睛。
上头看出来了,所以为了安住周七,同时也是掣肘,特别卖他一个面子,只是毒哑了周十一,放在身边做个看管的坐堂。
今天拍摄的片段是周七发现了周十一对唐天楠的特别关照,甚至偷偷把自己存下的面包塞给她,然后发生矛盾的几场戏。
温衍和顾煊太熟悉了,郑成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平日从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可以看出,很多亲昵的细节都是下意识或者不经意的,放在“周十一”和“周七”身上明显不合适,所以特地辟了一个临时化妆间,好临时抱佛脚,人为制造一些疏离感出来。
顾煊对此没什么表示,只说尊重郑成的意见,温衍却是舒了一大口气,毕竟能避一时算一时。
“等会儿就开始了,我们对对台词吧。”赵小米看着换完衣服、上完妆的温衍开口道。
“你确定?”温衍随便比了句手语。
赵小米这才反应过来,这剧本还真不是想对就对的。
幸好这时候催场人员敲了敲门,探进脑袋来说了句:“景初,郑导在喊了。”
“马上来。”赵小米回道。
顾煊和叶景初这对“不清不楚”的同门师兄弟第一出对手戏的消息,如疾风过境,传过整个剧组,虽然郑成清了一次场,但寻着味过来的还是一批接一批。
工作人员还好说,不敢明着违了郑成的意,于是擦着边球、捏着分寸在周遭晃荡一下。
剩下的演员就难管了。
打着“观摩学习”的名头,光明正大出现在现场,还有胆子大的直接跟郑成开口道:“郑导,别这么小气嘛,又不是什么床戏,清场就不必了吧,我相信顾神和景初也不会介意的。”
郑成:……
但转念一想,顾煊和叶景初本就“关系匪浅”,剧组又人多嘴杂的,万一真的传出什么拍戏还要清场的流言,以吃瓜群众发达曲折的脑回路来看,指不定传出什么十八禁的戏码。
这不是造孽吗?
索性就听之任之了。
“手语指导到位了没?”郑成拿着对讲机喊了一句,“好,各部门准备。”
“怎么都不跟我说话。”顾煊趁着开机前几秒,走到独自站在角落的温衍身旁,“在躲我?”
“没有,调整一下情绪。”温衍侧过脸去,闪避着视线。
“那要调整多久。”顾煊笑意渐浓。
温衍闷声不说话,转头看见场记挥了挥打板,如释重负说了一句:“要开始了,快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顾煊都不知道是该生气好,还是该笑好,但对着温衍那张脸,又一句硬话都说不出。
“注意力集中。”郑成看着监视器,摆摆手,“action。”
周七站在门边,陷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静静看着周十一,身后是逼仄不透光的走廊,面前是紧绷拘谨的周十一。
原本周十一像个没有人气的死物,现在竟然学会了紧张的情绪,可周十一知道这并不是好事。
他手里紧攥着一个塑料壳,那是他在仓库发现的,在一个睡着的女孩子手心里,嘴角还隐留着蛋糕的碎渣。
这蛋糕别人不稀罕,可周十一喜欢,所以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周围的观众大气都不敢喘,不仅因为镜头正开着,更关键的是这两人之间的眼神对碰,尚未有一句台词,便有一重又一重意思,看着看着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周七把手中的东西轻放在桌子上,动作既缓又慢,却给人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开口道:“这是你的。”
周十一眼睛眨了一下,频率极快,像是漏了一拍又像是快了一拍。
“我在仓库捡到的,”周七语气死板的像是在念一篇文章,“一个小女孩手里。”
周十一垂在身侧的尾指轻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初。
“不回答吗。”周十一看着不驯又犟着的周七,良久,转身往后走,到了门边的时候,才冷冷撇过头去,“我今晚就会送走她。”
这个孩子对周十一来说,太危险了,周七明白这种感觉。
因为对他来说,周十一就是这个小女孩,他能够护住周十一,但周十一护不住这个女孩子。
周七径直出门,周十一垂首怔在原地,畏缩着,没有一点声响,直到瞥见那个墙壁上“人”字的时候,才猛地回过神来,提步跑了出去。
“cut!”郑成高喊一声,走廊里的戏份要转镜头和打光,所以要分两条,剧组这才开始闹腾起来。
“哎,顾神有‘压戏’吗?我看不太出来。”
“应该没有吧,我觉得景初完全顶住了。”
“肯定没有,你们看郑导那心花怒放的眼神,就知道挑不出毛病了。”
周围的人小声絮叨,他们其实不懂“压戏”的真正概念,但传说中顾煊就是祖师爷赏饭吃,跟他对戏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压一头。
顾煊在圈中还有个很奇怪的称号,叫“显妖镜”,平日靠着同行“衬托”,看着演技还可以的,在顾煊跟前一跑,就这也不对劲,那也不对劲。
但跟叶景初这场戏,没有一点拖滞感,所以绝对不是叶景初单方面挨打,更不是菜鸡互啄。
而是神仙打架。
郑成紧锣密鼓开始下一条,然后一条接着一条,直到晚上下起大雨,剧组停工搭棚吃火锅的时候,顾煊都没跟温衍说上几句话。
是各种意义上的没说话,戏中周十一是个小哑巴,说不了话,戏外两人不是补妆,就是听郑成讲注意事宜,顾煊忽然知道了什么叫“无缘对面不相逢”。
而他和景初是有缘对面不说话。
“晚上吃火锅,给你俩留了个最好的位置,给你补补,还是太瘦了。”郑成一边指挥收道具,一边跟温衍开口。
“知道了,我和顾神先回去洗个澡,迟点再来。”温衍笑着说道,一天下来流了些薄汗,加上并不干净的衣服和妆容,免不了有些难受。
郑成听着听着,忽的挑了一下眉。
温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起?”郑成幽幽道。
温衍:……
“一起回去。”温衍咬牙。
不是一起洗澡。
郑成哈哈着拍了拍温衍的肩膀,“说笑说笑。”
温衍累了一天,在回去的路上有些撑不住,顾煊看他眉眼间的疲累,心疼瞬间战胜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安静了一路。
两人惦记着“火锅”,郑成又说等他们到了再开炉,于是草草冲了一把换了身衣服就驱车回了剧组。
晚夏的雨总随着闷热的风,还夹带着入夜的微凉,温衍撑伞下车的时候,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正欲快步往里面走去,温衍忽的听到一阵窸窣混乱的声音,隔着一些距离,所以在风里摊着散开,似有若无。
温衍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借着微弱的光,远远就看到了《哑巴》剧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安保人员。
主要靠的并不是自己的视力,也不是那聊胜于无的街灯。
而是保安大叔那刺目的夜光保安服。
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怎么了?”顾煊走过来,给温衍披了一件自己的外套,“这么就不知道多穿一件。”
温衍全心专注于那边的动静,所以也没发现自己身上这件外套是顾煊的,指了指那个方向,轻声道:“好像吵起来了。”
顾煊顺着温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去看看?”
温衍点头。
“那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
“看完后要乖乖吃饭。”顾煊伸手帮温衍把外套拉链拉了起来,“不能挑食,最重要的,要吃饱。”
温衍:……
第45章 追光者
在半明半晦的暮色中,顾煊看不清叶景初的表情,但久久没听见他回声,左右也能猜上几分,无奈道:“小米说你早上就喝了点粥,午饭一点水煮蔬菜。”
“偶尔一顿清清胃可以,”顾煊说道,“可拍戏不比平常,时间长、强度高,这么折腾下去迟早会把胃弄坏,知道吗?”
温衍也顾不上批判“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赵间谍了,只是很好奇他眼中的“一点”是什么概念。
就中午饭来说,吃的是蔬菜不假,但那绝对不是一点,是一盆。
“我吃的很饱。”温衍皱眉道。
“是因为胃饿小了。”
顾煊想到初见的时候,叶景初在日月明吃的那一顿,给什么吃什么,吃得多而且不挑食,吃完了还能打包两盒玉米奶酪。
再看看现在,就着白粥吃蔬菜,生活质量节节败退。
两人刚踏出去几步,温衍便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盯着车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顾煊跟着停住脚步。
“后备箱里是不是还有很多伞?那边一群人好像都没打伞的,这地方又偏,带点过去吧。”
两人距安保人员尚有几分距离的时候,那头拢着的人忽地散开,闷着喑哑的声音也跟开了封似的,瞬间嘈杂。
“那是顾神吗?”
“哪里哪里?”
“好像是!身边那个是景初没错吧?”
“真的是顾神!艹!啊啊啊啊啊!”
温衍还没反应过来,顾煊就已经了解情况,低头无奈说了一句:“是粉丝探班。”
“探班?郑导不是禁止粉丝探班的吗?”温衍疑惑道,郑成的电影大多实地取景,又因为其电影的性质,有一定危险性,所以明令禁止粉丝探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