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主意,确实只有段正楠能想出来。
“你跟他说我规矩多?”顾阙想到夏谨亭带病还坚持收拾,多少能猜到段正楠的话术。
“我又没说错,你这一不许进主人房,二不许领外人回家,光这两条规矩就不好弄。”段正楠有种背后说小话被抓包的窘迫。
顾阙哼笑一声:“我这儿有套洋酒杯,本打算送你的,看样子是不必了,还是我自个儿留着吧。”
一听这话,不着调如段正楠立马正经了:“别啊!为什么啊?”
“你的话让他紧张了。”
顾阙仍旧没有指名道姓,段正楠却立马懂了。
“哎哟,你这人,我那就是随嘴一说,你还较真了。”段正楠最爱收集各式各样的洋酒杯,顾阙这一下,简直掐在他的命门上。
“我看上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说完这句,顾阙便撂了电话。
睡梦中的夏谨亭还不知道顾阙已替他出了气,他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嗅到一阵米香。
那股子香气极勾人,夏谨亭缓缓睁眼,入耳便是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发烧的人骨头最懒,夏谨亭懵了一阵,艰难地起身开门。
门外顾阙正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米粥。
看到食物的刹那,夏谨亭才觉出饿来。
“吃点东西再睡。”顾阙将衬衫衣袖挽至小臂,与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模样大相径庭。
夏谨亭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将顾阙让进屋。麻木的舌尖触到香甜粥水的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好好吃!
一碗粥并未放太多的佐料,可火候口感都恰到好处。
“这……是你做的?”夏谨亭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阙。
“怎么,我不像会做饭的样子?”顾阙唇边漾着清浅的笑意。
确实不像!在这个多数人赞同君子远庖厨的时代,会做饭的男性好比珍稀动物。
这一日之内,夏谨亭已经见识到“顾先生”的许多面,每一面都让他赞叹不已。
夏谨亭不敢相信,一本书中这么完美的人,居然不是主角?!跟顾先生比起来,宋凯霖和蒋宽到底哪里像主角了?!
夏谨亭在心里猛烈吐槽,嘴上却一刻不停地喝着粥,不多时,粥碗便见了底。
“还合胃口吗?”顾阙笑问。
“谢谢,我很喜欢!”夏谨亭填饱了肚子,思绪也清明起来。
两人虽是头一回处在同一屋檐下,却不觉得尴尬,在说话的分寸感上,两人有着一致的默契。
譬如当下,顾阙就问出了夏谨亭的心事。
“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夏谨亭不是个爱焦虑的人,即便遭遇背叛,无端穿书,生活的境遇天翻地覆,他都尽力过好每一天。
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他做过不同的工作,住过不同的住所,遇见许多不同的人。
从来没有人如顾阙一般,问他一句——“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深究起来,关乎未来,关乎理想。
夏谨亭自打穿越,在面包与钞票中挣扎太久,几乎要忘掉理想是个什么玩意儿。
因而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先生,这儿的房租是多少?”关于理想的问题,被夏谨亭下意识地回避掉了,最终还是回归到了面包与钞票。
“你不必这样。”顾阙轻叹一声,“我不是催你的房租,若你帐上有困难,可先赊账。”
夏谨亭一脸错愕,这是什么绝世好房东,天下间哪有白吃白喝的免费晚餐?!
夏谨亭不是初出社会的小绵羊,自然懂得这个道理,看向顾阙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狐疑。
“房租数额不大,等你攒够了再给我罢。”顾阙留意到夏谨亭的神情,及时补充道。
哦,原来如此。
夏谨亭明白了,顾阙不是慈善家,只不过作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开发商,这房租的钱实在不够看。
不过,可以赊账这一点,的确给了夏谨亭极大的便利。
先前他选择到丽都驻唱,就是为了赚快钱,如果房租可以赊账,他也不必继续呆在丽都,或许有别的更优选择。
想通了这点,顾阙在夏谨亭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了,夏谨亭甚至觉得,或许顾先生就是他穿书后的金手指,每回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挺身而出。
第二十六章
顾阙一句话点醒了夏谨亭,或许就像那句话说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从事服装设计,便是夏谨亭的诗和远方。
夏谨亭清点了手头的银钱,打定主意离开丽都,重新投身制衣行业,因此格外留意各处的招工信息。
与吃青春饭的驻唱歌星不同,制衣行吃的是老资格,经验越老道越吃香。夏谨亭年纪轻,履历亦不丰厚,只能广撒网,多尝试。
他知道此事急不得,便一边留心消息,一边在宅子里养病。
也正因此,他逐渐摸清了顾阙的作息规律。
夏谨亭眼中的顾先生,生活作风十分自律,保持着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
每天清晨,夏谨亭拉开窗帘,都能瞧见顾阙在花园里慢跑。放在民国,这也是桩稀奇事儿,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多数男士,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更别说跑步健身了。
早起运动让曾经生活在现代的夏谨亭倍感亲切,他虽没有清晨慢跑的习惯,却喜欢到花园里晒太阳。
这日阳光正好,夏谨亭清早起身,正遇上顾阙在跑步。
深秋时节,天气凉飕飕的,顾阙却穿着短款运动服,臂部与腿部的肌肉十分匀称。
夏谨亭有些怔然,穿书以来,夏谨亭就没见过这样的打扮,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包裹起来,除了在丽都那样的场所能窥见一丝春光,其余时候都裹得严严实实。
顾阙作此打扮,夏谨亭欣喜之余,心下猜测他有留洋背景,受西洋观念的影响,才肯接纳这一身露胳膊大腿的打扮。
“要一起吗?”顾阙瞧见廊下之人,轻笑道。
清早时分,顾阙的声音稍显低沉,如那鸣奏的大提琴般撩过耳际。
夏谨亭的耳廓生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酥痒,欣然点头。
当日在草场淋了雨便生病的经历提醒了夏谨亭,原主的体质实在太差,而服装设计是一桩体力活,没有健康良好的体魄根本无法胜任,体育锻炼是十分必要的。
然而夏谨亭没有短款运动服,唯有穿着长衫跑。长衫到底不适合运动,夏谨亭跑了两步,险些被下摆绊倒。
顾阙见状,开口道:“我把衣服借你。”
夏谨亭正发愁,忽然听见这么一句,惊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同为男性,借穿运动服本是小事,可夏谨亭的性向摆在那儿,无心的举动也变得暧昧起来。
顾阙没发觉夏谨亭的异样,他取来一套干净的衬衫短裤。
夏谨亭换上后,衣服松松垮垮地缀在身上,领口露出一小截锁骨。
“衣服……太大了……”原主瘦弱的身板撑不起来,夏谨亭下意识地提了提衣领。
一阵淡香传来,是顾阙惯用的香水气息,质朴而淡雅。
于夏谨亭而言,香水是很私人的气味,如今他穿着顾阙的衣服,通身被顾阙的香气包裹着,就像……被顾阙搂在怀里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夏谨亭红了脸,整个人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压根不敢与顾阙对视。
顾阙一直盯着夏谨亭,眸色渐深。
夏谨亭常年穿长衫,四肢的皮肤白皙,此番换上短装,露在外头的地方更是白得晃眼,配上他大病初愈的慵懒,自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很奇怪吗?”夏谨亭见顾阙一直盯着自己看,心下更是打鼓。
“不会,很适合你。”顾阙敛了目光。
夏谨亭将信将疑,不过很快,他便没心思关顾衣服了,原主的体质太差,即便是寻常的慢跑,于他而言都很艰难。
顾阙也不催促他,只默默地陪着他跑,适时给他加油打气。
或许是顾阙的鼓励起了作用,夏谨亭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刻,渐渐适应了慢跑的节奏,不知不觉间,背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湿。
夏谨亭回过神来,局促道:“这衣服弄脏了……我洗干净还你的。”
“不急。”顾阙将人搀到一旁歇息,随手将水囊递上。
夏谨亭渴极了,仰头喝了好几口,才发现这是顾阙的水囊……
四舍五入相当于间接接吻,太过界了……
夏谨亭摸了摸脸,一片烫红,也不知是运动后的自然红还是心中有鬼。
一停下来,常年不运动的人才察觉到疲累,夏谨亭根本就不想动弹,更别说准备早饭。
这些天他病着,每顿都是顾阙做的,夏谨亭心下过意不去,本想着今日下厨,不料又被慢跑折去了半条命。
顾阙全然不晓得夏谨亭的心思,循例做了早饭。
白粥配鸭蛋黄油条和小菜,十分传统的中式早点,从餐饮习惯上看,顾阙又不像是有留洋背景的。
夏谨亭仔细观察过,顾阙烧菜的手艺很好,尤其是素烧茄子、烩三鲜一类的家常小炒,是顾阙的拿手菜。
夏谨亭生病时胃口不佳,顾阙特地调整了佐料的比例,烧出来的菜肴仍能勾得人食指大动。
“在想什么?”见夏谨亭夹着一筷子小菜出神,顾阙好奇地问道。
“顾先生烧菜的手艺真好。”夏谨亭由衷夸赞。
顾阙会心一笑:“早年间学的手艺,你喜欢就好。”
一句话,让夏谨亭对顾阙的身世愈发好奇了,这个时代只有穷人家出身的孩子才要帮着做饭烧菜,顾阙如今财力丰厚,早年间竟也过了苦日子?
“再不吃,粥要凉了。”顾阙指了指夏谨亭面前的瓷碗,用餐巾擦了擦嘴。
不对,夏谨亭看着顾阙的动作,又将那“出身穷苦”的想法划去了。顾阙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气,用餐巾擦拭的动作也十足优雅,绝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顾阙有早间读报的习惯,这会儿他正翻阅着今日的报纸,夏谨亭偶一抬头,正巧看见“退婚声明”几个大字。
当看清声明的落款时,长久以来压在夏谨亭心中的阴霾终于拨云见日。
蒋家终究是退婚了,一切依夏谨亭所言,声明里说明了两家人和平退婚,此后再无瓜葛。
夏谨亭将那声明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下诧异——这一回,蒋宽竟这样好说话?
顾阙把报纸翻了个面儿,也瞧见了那则声明。
“恭喜,脱离苦海。”说着,顾阙举起了茶杯。
夏谨亭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与顾阙隔空碰了碰杯,喝下茶水的刹那,终于有了恢复自由身的真实感。
太爽了。
从今往后他不必再背负着“蒋家未过门的男妻”这个该死的名头过日子,也不用终日东躲西藏,以假身份示人。
心情大好的夏谨亭主动揽下洗碗的任务,冰凉的水浸润手掌的一刻,他被冰得浑身一激灵,心下却格外畅快。
只觉得目之所见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连空气都是香甜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看着手中的碗碟,夏谨亭又想到了顾阙。
似乎从在草场碰到顾阙的一刻起,运气便一下子来了。蒋宽吃瘪、找到住处、养好身体、蒋家退婚,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希望,顾阙的确不辜负“金手指”的名头。
兴致高昂的歌声从厨下传来,昭示着夏谨亭前所未有的好心情,顾阙在外头听见了,不由地轻笑出声。
这些年,他一直独身一人居住,姜老夫人多次劝他找个贴心人,都被他挡了回去。
夏谨亭的到来,让这处闲置已久的宅子焕发生机与活力,以往冷冰冰的屋子有了人气与欢笑。
起初顾阙住这儿,只是为了方便照顾生病的夏谨亭,如今人病好了,顾阙却打消了搬离的念头。
顾阙承认,这宅子里的温情让人上/瘾,于是,他陆续把东西都搬了过来,打定主意占据宅子的主人房。
夏谨亭是个让人省心的房客,礼数周全,知情识趣,顾阙不喜人侵犯隐私,夏谨亭便牢牢记住规矩,从不涉足主人房。
在生活上,夏谨亭也十分好养活,哪怕在病中也从不挑食。顾阙还是头回遇见,像夏谨亭这么捧场的食客。
渐渐的,顾阙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对夏谨亭的口味也越来越了解。
夏谨亭平日里吃得素,最喜爱的肉食是糖醋小排,有这道菜时,他能多吃一碗饭。
除了记下夏谨亭的口味与喜好,顾阙的情绪也为之牵动。夏谨亭难受时,顾阙心情亦低落,反之,顾阙也会替他高兴。
譬如眼下,顾阙也被夏谨亭的快乐情绪所感染。
他将看完的报纸放在一旁,一错眼瞧见旧报纸上用自来水笔写了什么,仔细一瞧,原来是报纸刊载的招工告示。
夏谨亭在属意的告示上打了红圈,除此之外,页面中央还划了个通红的大叉。
顾阙瞧见了“亦铭坊”的字样,眉心猛地蹙起。
怎么回事?!
夏谨亭划了红圈的告示都是制衣坊或成衣店的广告,照理说亦铭坊也应该在其考虑的范围内,以亦铭坊的名气,城中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夏谨亭却在上头打叉?!
一瞬间,顾阙心头闪过无数个问号。因着这个小插曲,顾阙原本爽朗的心情,也变得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