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听顾阙的态度,明白他与成美华之间确无关系,却仍不死心地劝:“你如今,跟人同住?”
顾阙:“嗯。”
姜老夫人:“男的女的?”
顾阙:“男的。”
姜老夫人:“你啊,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如何使得。”
类似的话题,姜老夫人旁敲侧击提过许多次。她尊重顾阙的选择,只是难免对外孙形单影只的状态感到忧心。
以往顾阙都会将话题一笔带过,这一回,他却开口道:“外祖母,我已有心仪之人。”
电话那端,姜老夫人一下子高兴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带回来让我见见。”
顾阙笑道:“这人,您先前见过。”
顾阙如此说,姜老夫人更觉疑惑,顾阙身边一直不缺追求者,不少姑娘家想靠着她牵线搭桥接近顾阙,却没听说有谁成功了。
“我带他见您可以,可人我还没追到手,您别吓着他。”顾阙这一句,着实让姜老夫人吃惊了。
人还没追到手?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顾阙居然有追人的一天?
姜老夫人愈发好奇,顾阙的心仪对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挂了电话,顾阙的心情有些许好转,本着“山不就我我就山”的精神,顾阙亲自下厨做了夏谨亭爱吃的菜。
助理打听消息也相当及时,不过片刻功夫便打听到夏谨亭多日来都在公司加班。
顾阙驱车赶往亦铭坊,亲自送饭上门。
抵达亦铭坊时,已过了饭点,公司里黑漆漆的,员工都下班了。
唯有总监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顾阙抬手敲门,门里传来一把略显沙哑的声音:“进来。”
顾阙推门而入,弯腰替夏谨亭拾起落在地上的设计稿。
顾阙身形高大,站在工作台旁,将灯光挡去不少。
“有事就说,别挡光。”夏谨亭皱眉道。
“吃了吗?”顾阙将餐盒摆在夏谨亭面前。
“你怎么来了?”夏谨亭诧异地抬眼。
“家中无人,我来寻你。”说着,顾阙将餐盒打开。
浓郁的饭菜香气勾起了夏谨亭的馋虫,在这个没有外卖的时代,加班吃饭实在太难了。
夏谨亭专心吃饭,顾阙便在一旁翻阅他的手稿。
翻了一阵,顾阙诧异道:“那么多款式?”
“哼。”夏谨亭哼笑道,“这次的客人来头不小,又是个难伺候的,只怕这些还不能叫他满意。”
顾阙蹙眉道:“谁敢在亦铭坊撒野?!”
“新上任的财务处长,人只认洋货,瞧不上本土的西服。”夏谨亭顶讨厌这等崇洋媚外之徒,连日工作也是为了争口气。
“跟我的人摆架子,谁给他的胆子!”顾阙嗤笑一声,将夏谨亭的设计稿全数收了,“吃完了下班。”
“你做什么?”夏谨亭不明所以。
“摆架子而已,谁不会啊。”顾阙说,“这种人,你越是惯着他,他越得寸进尺,你把架子端起来,他自会服软。”
夏谨亭双眸一亮:“你的意思是……反其道而行之?”
“聪明。”顾阙笑道。
经顾阙这么一启发,夏谨亭才品出其中的门道来。
的确,像连信这等在心里认定了国货不如洋货的无知之辈,亦铭坊越是伏低作小,他便越是看不上。
那倒不如挺直腰杆,拿足架子,至少不受冤枉气。
想通了这一点,夏谨亭的心情好了许多,饭菜也终于吃出味儿来。
“你……”他看了顾阙一眼,“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陵城无趣,不必久留。”顾阙的八字回应,将夏谨亭逗得笑出声来。
“乱讲,夜总会有那么多美酒美人,怎会无趣?”夏谨亭虽不信那八卦小报,可那豆腐块大小的报道,却让他如鲠在喉。
既然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索性直接问顾阙。
“万紫千红,也比不上我眼前这一株。”顾阙深情的目光落在夏谨亭脸上。
夏谨亭双颊发烫,咽下一口茶:“又乱讲。”
“我说的是实话,海棠无香却艳丽,我的确钟爱。”顾阙抬手指了指夏谨亭身后盛开的海棠盆景,“万紫千红,也比不上眼前这一株。”
明明顾阙指着盆景,夏谨亭脸的却越发烫了。他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朝室外走去。
罪魁祸首顾某人倒是气定神闲,细心地收拾好餐具,才熄灯离去。
第四十七章
很快, 到了连信前来做西服的日子。
加长版的轿车堵在亦铭坊门前, 停了半天,车里的人愣是没下来。
瞅着这架势, 冯琅悄声问夏谨亭:“总监, 您看这……要不要让人去迎一下。”
夏谨亭淡定地翻看文件,摇头道:“你吩咐下去,平日里店员怎么待客,今日照旧。”
连信在车里呆了半天,却不见前来迎接的人,霎时间眉头紧皱。
这些日子他新官上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 何曾受过这般冷待。
可来都来了, 总不能不下车。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连信才慢吞吞地下了车。
晌午时分,太阳十分毒辣, 可周遭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连信黑着脸进了店,二话不说往那沙发上一坐。
冯琅心里直打鼓,这位连处长穿着一身典型的英式西服,前胸紧窄、下摆宽大,领带配饰,一应俱全,一看就是个极重规矩的。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招呼:“连先生, 您喝茶。”
连信臭着脸尝了一口,极嫌弃地将茶吐到手巾里:“我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
冯琅面上赔着笑,心里却翻了记白眼。
难喝?这可是顶级的大红袍,是顾先生平日里待客的专用茶,冯琅也是看连信身份贵重,这才把茶拿出来,可连信却半点不领情。
冯琅在亦铭坊的时日也不短了,比连信身份贵重的客人他也接待过,这般拿腔拿调的还是第一次见。
“连先生,这可是绝品大红袍,您若是喝不惯,我给您换别的。”说着,冯琅伸手去接那茶杯。
却被连信挡了回去:“罢了,你们老板呢?让他来见我!”
“这个……”冯琅面露难色,“顾先生事忙,不招呼客人,您有什么要求,跟我说便是。”
“跟你说?!”连信嗤笑道,“跟你说顶什么用,没眼力见的东西,滚!”
冯琅受了气,也没了好脸色,忍着火回到工作区,才一迭声地吐槽:“我在亦铭坊少说也干了五年,见过傲的,就没见过这么傲的,他以为他是谁。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不成!”
“冯琅。”夏谨亭制止道,“不许在背后议论客人。”“总监!”冯琅憋了满肚子苦水,“人压根看不上咱们,我给他册子,他连看都不看。”
夏谨亭轻笑一声,从容道:“等着。”说完,他将一杯清茶摆在冯琅面前,“喝杯茶,消消火。”
连信的行径,全在夏谨亭的意料之中,这样的客人,越顺从他便越折腾得起劲儿,把他晾上半个时辰,保管不闹了。
前店里,连信独自坐着,身旁的伙计该干嘛干嘛,完全当他是透明人。
连信看了眼腕表,再也坐不住了,主动招来伙计:“你们就是这般待客的?”
伙计指了指他手边的展示册:“连先生,按规矩,您得先挑好款式,我们才会为您量体。”
连信一把将那册子扔在地上,高声道:“我说了!没一件我满意的,你们的设计师呢,全是死人吗?!”
“您要找设计师?我就是。”夏谨亭温和的声音,替伙计解了围。
连信怒气冲冲地抬头,正对上夏谨亭带着笑意的眉眼,一时不好发作。
“你们的款式,我都不满意!”连信嚷道。
“连先生不满意何处?”夏谨亭含笑发问。
连信张了张嘴,说不上话来。
他本是刻意找茬,却没想到来了个正儿八经发问的,行为举止、待人接物还处处得体,饶是挑剔如他,也挑不出毛病。
“我告诉你,我身上这件西服是在国外定做的,一针一线都是高级货,是真正的名牌。你们的衣服,没有一件与我身上这件的款式一样,我不满意!”
夏谨亭闻言笑出声来。
连信眉眼一瞪:“你笑什么?!”
“请问连先生,您的西服是在英国定做的吧?”夏谨亭笑问。
“你……你怎么知道?”连信面露诧异。
“您身上这件西服胸围紧窄、摆围宽大,是典型的英式西服。”夏谨亭回答。
连信:“对,就照着我身上的做!”
夏谨亭:“您既喜欢,我们当然可以做,只不过……”
夏谨亭话说了一半,刹了车:“罢了,您喜欢就好。”
连信被吊足了胃口,忙追问:“只不过什么?”
夏谨亭:“只不过,这英式西服有一缺点。”
“胡说,西服是西方人发明的,怎会有缺点?!”连信怒道。夏谨亭:“您平日里穿这身西服,可会感觉胸闷气促,呼吸不畅?”
话音刚落,连信变了脸色。
夏谨亭说对了,这英式西服虽然看着好,却着实不好穿,款式过于紧身,勒得人十分难受。
夏谨亭:“这是英式西服的通病,连先生请。”
连信懵了:“做……做什么?”
夏谨亭:“量体啊,您不是选好款式了吗?”
“咳咳咳……”连信一阵猛咳,皱眉道,“我……再看看。”
夏谨亭也不催促,端着一张笑脸耐心地候在一旁。
连信终于捧起那“命运多舛”的展示册,仔细看起来。
他虽崇洋,对西服之道却一窍不通,评判西服的好坏完全是依据国货洋货、是否名牌的标准。
内容丰富详尽的展示册摆在他面前,反倒使他露怯。
夏谨亭看出他的茫然,主动给他科普:“按门类分,西服可分为三大类,一类是紧身的英式,一类是宽松的美式,还有一类是宽肩、挺胸的罗宋式。”
连信困惑道:“那你们店里的,属于哪一式?”
夏谨亭:“我们不属于任何一式,您跟我来。”
连信已经被绕进去了,顺从地跟着夏谨亭来到样衣区。
夏谨亭从那各式各样的西服中挑出一件,让连信试穿。
样衣上身的一刻,连信长出了一口气,那种通体的紧绷感消失了,亦铭坊的样衣穿在身上,既舒适又修身。
夏谨亭指了指镜子:“您看,我们的西服既不紧绷、也不松垮、更不笨重,可说是采各家之所长。”
连信看着镜中的自己,奚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西服的确不错,即便连信存了挑刺的心思,也在事实面前偃旗息鼓了。
夏谨亭:“其实您说的没错,西服的确出自西方人之手,西服的线条与人体造型密切相关,塑造出立体曲面,它的发明确实了不起。而亦铭坊在此基础上,融汇了国人的中和之道,寻求西服与人体之间最契合的版型,努力做到不松不紧,舒适自然。”
连信沉默了。
他留洋以来,见识了西方先进的文明,对封建古旧思想深恶痛绝,终日穿着西服衬衫,与长袍马褂划清界限。
在他看来,国人开的西服店不过是东施效颦,终究只学得了皮毛,难登大雅之堂。
可夏谨亭今日的一番话,却让他茅塞顿开。
亦铭坊的理念是取中式之长,补西式之短,不仅不盲目跟风制西服,还在传统的西服上进行改进,这才是国内设计师该有的态度。
尤其是眼前这位年轻的设计师,不论方才他的态度有多跋扈,这位设计师始终不卑不亢,耐心从容地给客人解释。
连信惭愧地摸了摸鼻子:“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夏谨亭。”
两人握了手,连信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待夏谨亭的态度十分客气,也能虚心听取建议。
客人愿意配合,一切便都好办了,连信的身形挺拔匀称,样衣穿在他身上,显出别样的精气神。
夏谨亭重视细节,对西服的重要部位进行了改良,领头、驳头、止口、肩胛、袖子,每一处细节都力求精致。
设计方案改到最后,连信已是百分之两百的满意。
连信离店之际,夏谨亭亲自将人送出门,冯琅跟在夏谨亭身后,偷着打量连信的脸色。
当冯琅在连信脸上看到笑容时,差点以为自己见鬼了,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引起了连信的注意。
“是你啊,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连信开口道。
“没……没什么……”冯琅心下乐呵,面上却很是得体。
“连先生,过些日子衣服做好了,我们再联系。”夏谨亭将那勒人的英式西服递给连信。
往昔连信对这西服宝贝得不行,如今再看竟生出几分不满,他接过西服,由衷道:“多谢!”
“您客气了。”夏谨亭说,“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衣服,是我的荣幸。”
看着那加长版轿车驶离视线,冯琅长出一口气,看向夏谨亭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崇拜:“总监,你太神了,这么难搞的客人都能搞定!”
夏谨亭笑着摇摇头。
厉害的不是他,是深藏功与名的顾三爷。
若不是当日顾阙的点拨,夏谨亭亦会与连信较劲儿,最终陷入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