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件衣服……”贺邵承迟疑了片刻,“么儿,要不算了,没事的。”
“不行,我还想着今年给你织毛衣,明年织毛裤,织出一整套来呢!”陆云泽摇了摇头,刚好看到汽水儿从门口路过,直接朝它摆了摆手,示意汽水儿过来,“这件衣服就改一改给汽水儿吧,刚好小狗过段时间要断奶,它穿着刚刚好。”
汽水儿仰头,对上了贺邵承的视线,两个乌溜溜的小眼睛还湿漉漉的,特别诚恳。
贺邵承:……其实他不想给。
他们两个放假在家本来就要找点事情,现在去学织毛衣刚刚好。陆云泽吃了个早饭就和贺邵承一块儿去了,就坐在别人店里,两个人分别给对方织,有什么织错了的地方师傅就能直接指出来改了。
他之前好歹折腾过一个星期,所以现在上手很快,又有了详细的量体数据,再也不用靠自己感觉瞎忙活了,只是一个上午就出来一了一整条,十分有模有样,都不用再添别的,直接往脖子上一裹就是一条围巾。反倒是贺邵承手笨的很,弄了许久才织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毛线布,做不了衣服,估计是得从头再来的。
陆云泽看到他织的,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们这样,早晨先送姥爷去厂子,然后直接去店里织毛衣,中午随便吃点,下午再去把姥爷接回来,然后一块儿回家。过年前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了,又有了事情可做,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小年夜。县城里虽然好,但他们三个也都知道,这个时候是得回曾家村,在老土屋里守夜的。
其实过年本身也是很无聊的一件事。
就那么几个规矩——小年夜吃馄饨,大年夜上午去扫墓,扫完墓回来弄顿丰盛的饭菜,吃完了一块儿守夜到十二点。然而因为是一家人在一起,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变得有趣了起来。在外孙和小贺出门摸黄鳝的时候,曾国强也去监狱里探望了自己的女儿,拎着大包小包过去的,又有吃的,又有衣服,还有一些琐碎的日常用品。
他毕竟是曾娟霞的亲生父亲,在陆云泽不知道的时候,也常常会去看看。
曾娟霞被狱警领着出来了,在看到曾姥爷的那一瞬间,眼眸里就有了泪花。
“爸……”
她在监狱里还清瘦了不少,但光看面孔却是精神的。在这个地方,她也不是闲着没事做,每天都会跟着上工,劳动,再听一些思想教育,生活居然意外的充实。
曾国强闭了闭眼,“诶,诶……”
他们能够交谈的时间并不多,曾娟霞也不是第一次和父亲见面了,所以也没有浪费时间在啜泣上,直接就询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么儿……他还好么。现在应该从上海回来了吧?”
“好着呢,又考了学校第一名,以后上个好大学应该是没问题。他是大孩子了,不用咱们担心的,和小贺在上海日子过得很好。”曾国强叹了口气,“你也好好改造,虽然说过去做了错事……但等出来之后,爹这里,还是给你留着个房间的。”
曾娟霞含泪笑了。
他们只又稍微说了些话,就到了该离开的时间。狱警带着曾娟霞往回走,曾姥爷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抹了抹眼睛,也走了。
他这回出来就只开了那三轮车,所以速度也很慢。不过三轮车也有三轮车的好处——想停下来买点东西就能随便停。街上现在热闹的很,不少地摊都摆出来了,又是炒货,又是零食,又是果干,总之什么都有。看见那农村自家晒出来的笋干,曾国强就想买点了——这玩意儿放在鸡汤里煮上,么儿肯定爱吃!
然而他才停车,就听到身边两个年轻的,凑在一块儿的小伙子说话——“哎,那陆文杰,真被打的瘫在床上啦?”一个小伙子的面孔上流露着满满的八卦欲,挤眉弄眼地问着身边那个人,“他不是骑三轮车送别人去打牌么,怎么自己欠债了被打了。”
“他自己也赌的呀,骑三轮车送人过去只是额外赚点外快而已。”另一个人笑了,显然是知情比较多的,慢吞吞地抽了一口手里的蹩脚烟,“我去年还和他一块儿搓过麻将呢。他这个人,骨头轻的很,不知天高地厚。就只是接了个接送的活,他还以为自己和那开赌窝的老板混熟了,后来赌输了钱就管人家借。”
“借了钱那可不得还么!而且他也不想想,那老板怎么会这么容易借给他?”
“是不是放水钱的?”
“就是啊!他自己手里才几个家当,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农村的地也不好好种,当然还不上这笔债。借钱的人又是个有本事的,这不就上门把他的腿给打断了么。”
“那还好,我听说他腰被打断了,瘫在床上呢。”
“不是,就只是腿断了,没瘫。”男人大笑了起来,“他之前不是还被判了刑,放回来缓刑的么?现在天天在家里哭着要回去坐牢呢,说是怕赌窝的老板又过来杀他。”
“啧啧啧,可真是作孽……还不如当初去坐牢呢。”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根本没有同情过陆文杰的遭遇。
第107章 么儿成年了
虽然曾国强对陆文杰也没什么好感,但听到他如今居然是这样的下场,心中也唏嘘不已。这小子爱打牌他是知道的,原先女婿还活着的时候,每次过来吃饭都要组织搓麻将,一天不搓手就痒痒。但谁能想到这爱好竟然成了让他断腿的原因呢?
农村人,搓个麻将,来个三打一都很常见,但是那都是闲下来打发时间的玩乐,不可能当做正事去干的。这陆文杰,也就是走火入了魔,变成了赌博,这才害了自己。
他又叹了口气,把笋干拎上了,回去就和小贺说了这件事。
当初在得知陆文杰可以回家缓刑的时候,贺邵承还恨过,怨过。但是现在,他甚至想不起这个人了,过了一会儿才在脑海中勉强回忆起了那个穿着劳改服,站在法庭中间接受审判的人。听姥爷说对方被打断了腿躺在床上,贺邵承也只是眨了眨眼,过了片刻“哦”了一声。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已经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什么情况了。
就好像风吹入竹林,带起一片竹叶摩挲,但最终也会消弭一样。这一点恨在陆云泽持续给予贺邵承的爱下,也最终消失彻底。
过完了年,他们又回了上海。
上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已经完全证明了贺邵承和陆云泽并不需要老师来教导,他们两个自学的能力就已经很强,所以高一下学期的免修也理所当然。不过依旧,免修只免去了主课,体育、音乐、美术这种课程,他们还是得跟着去的。
今年高一一班的男生换了个体育老师。
据说是刚从某个部队退伍出来的,光是往那儿一站,身上的感觉就和旁人完全不同,又笔直又痞气,让人说不清他到底是个混混还是个特别牛逼的老兵。因为之前班上的体育老师是个女的,所以他们班男生也颇为散漫,上课之前还站在一起聊天说话。陆云泽是和贺邵承在一块儿的,虽然没聊天,但目光也落在彼此身上,并没有直直的往前看。
新来的老师便笑了笑,直接给了这群小子一个下马威。
他邀请班上男生过来和他打一架,打赢了,这学期的体育课就随便他们自由活动,而且全部登记满分;输了,以后就老老实实的上课,不准有一句废话。
班上男生当然蠢蠢欲动。
贺邵承对此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就站在一旁看着。不过看着班上的男生被一个个摞倒,而新来的老师还颇为轻松时,他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倒不是要维护他们班的集体荣誉,而是……这个老师,真的有两把刷子。
贺邵承又侧眸看了一眼么儿——么儿脖子上的伤疤已经很淡,但依旧和边上的颜色有着明显的区别。
“我来试试。”他忽然开口,居然主动要和老师打架了。
班上所有的人都顿时被鼓舞了起来,连之前被摞倒的男生都坐在地上给承哥欢呼。因为在他们眼里,承哥基本上是无所不能的,再加上刚才这个老师已经被他们消耗了不少体力,说不定就能赢了呢?只有陆云泽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赶忙拉着他的手摇头:“喂,你干嘛呀?不要和老师打架……”
“没事,我就试试。”
贺邵承轻轻地拨开了么儿的手,走到塑胶跑道上,和新来的老师开始过招。
体育老师其实也没拿什么别的招数,一直就是在用一套“擒拿术”对付这群小子。他毕竟是个退伍出来的兵,之前在军营里天天练这个呢,怎么可能搞不过这群毛头小子?然而对上贺邵承时,他却是本能地一紧张,眯起了眼睛,头一次认真了起来。而贺邵承也是一样,小心翼翼的和这个老师周旋着,最终在一个瞬间,同时打了上去。
这一场架,他打得酣畅淋漓。
彼此都没有下狠手,不会殴打腹部或者心口,只是说希望把对方摞倒在地上罢了。之前班上其他同学的比划他也不是白看的,所以当这个新来的老师又要用熟悉的招数时,贺邵承全部躲开了,没能让他得逞。两个人就在那儿打了半节课,弄得其他班都过来围观,边上一阵一阵的欢呼声。只有陆云泽着急地在边上,明明天气不热,额头都滴下了汗。
但贺邵承却越来越兴奋。
他和么儿在一起,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拳头和拳头的碰撞,甚至说已经习惯了那种安逸的,平静的生活。但他的心底一直留存着一份恐惧——看到么儿被张志飞用刀抵着脖子,而他在一旁什么都做不到的那种感觉。
他不想让自己这么没用。
而且,他的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他贺邵承,从骨子里就是适合打架的。
他和体育老师一直打到下课,尽管有一身蛮力,也比不上对方训练多年的技巧,最终被擒拿住,狠狠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贺邵承也迅速起来了,呼吸之间都满是粗重。那新来的老师也没想到班上还能有这样一个厉害的,看贺邵承的目光都变了不少。
这显然是个去当兵的好苗子啊……
陆云泽紧张极了,直接就跑到了贺邵承身边,“你有哪里摔着了吗?”
“没事,么儿。”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老师很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
虽然最终,他也没有帮班级争取到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权利,但是回教室的时候,他们班男生还是把承哥给供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承哥牛逼。而对于那个新老师,也不得不说,小伙子们就吃这一套,现在被打服气了,第二次上课时那叫一个老实,让左看是绝对不会往右边瞥的。
而贺邵承和这个老师的接触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先是偶尔会被拉出去教几把擒拿术,有的时候再和对方练练,之后甚至约了周末,去专门的武打馆上手。陆云泽当然不可能让贺邵承一个人去,但他也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贺邵承要和对方走的那么近。
“你去学打架干什么……我们两个现在有钱有日子,想运动的话多去操场上跑跑不就行了?”大约是上辈子的事情让陆云泽始终都很担心,唇瓣此时也紧紧的抿起来了,“贺邵承,我不想你去,我怕你走上坏路……”
“你股票炒的那么好,以后就去学学金融什么的,我们也不需要学打架啊。”
“么儿……”贺邵承抱着人亲了亲,抚摸着陆云泽的脸颊,又在他的眼角吻了吻,“我知道,我不会走到别的路子上去。”
怀里的陆云泽已经很不高兴了,眼眸里甚至泛起了一层水光。因为他也是亲眼看着贺邵承和老师过招,一个不慎身上就被踢青了一块的。尽管知道贺邵承自己或许还不觉得疼,但对于他来说,那一脚就和落在他陆云泽身上没有任何区别。
他心疼对方。
他不想看到贺邵承受伤。
贺邵承也是明白的,但他心里却依旧无法放下过去的那件事——“么儿,其实,我一直在害怕。”贺邵承又吻了吻陆云泽的唇,含吮住了那小小的唇珠,接着又慢慢放开,“我总是会想,如果当初,你被张志飞真的割断了脖子……”
陆云泽怔怔的。
“我自己都要忘了这件事了……”
“但是我没忘。”贺邵承的目光很安静,也很认真,“很多次,我都没有好好的保护到你。虽然我看上去已经很高,很壮,很厉害……但事实上,我连一个随便打出来的结都解不开。我们现在是有钱了,但钱也更容易给我们带来麻烦……我希望至少,如果下一次再遇到这种事情,我能够不用再那么被动。”
陆云泽眨了眨眼,滚下了大滴的泪。
他怎么都没想到,贺邵承还在惦记着这些事情。
贺邵承想要保护他。
“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来的那么多绑架呢?”他吸了吸鼻子,当贺邵承过来亲吻那些泪水时,陆云泽也并没有躲开,“你这个傻子,总是说得我像陶瓷做的一样……”
“总之,么儿你放心,我只是过去跟老师学一学格斗技巧的。”贺邵承缓缓低喃,“我们可以一起去。”
陆云泽自己揉了揉眼睛,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他没告诉贺邵承,其实他有种感觉,这个老师才不是单纯的教格斗那么简单呢,明明就是一副看上了贺邵承,要收他做关门弟子的样子。不过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他就在家里头收拾了一个超级大的背包,里面放了更换的衣服、鞋子、洗澡毛巾、洗澡用的一小套东西。绷带、跌打肿痛膏、紫药水这些紧急处理的也当然不能少,总之收拾得鼓鼓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