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生气了。”他把那硬邦邦的拳头握进了手里,因为手没对方的大,只得自己两个手包着他一个手,一点一点的把那紧绷在一起的手指头掰开,接着再一下子钻进掌心里,让贺邵承不能握成拳头,只能变成牵着他的手的样子,“你还真觉得我能自创东西啦?虾饺本来就是港式早茶的一种……广东香港那儿早就有了。”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又去看贺邵承的脸。大约是刚才说的话有了用,贺邵承已经不那样绷着自己的面孔了,只是还抿着唇,低声道:“可在这里……毕竟是你第一个做的。”
“你觉得我们还能做一辈子虾饺啊?”陆云泽揉了揉他的手,两个手掌合在一起捏,觉得里面骨节分明,还挺好捏的,“每天早上三点起来……回去就要剥虾剁肉,你看你的手,都毛成什么样了……你不嫌心疼我还心疼呢。”
他眨了眨眼睛,小酒窝随着唇角的上下动作不断出现又消失,“我本来也觉得差不多了……这个钱每天虽然看着很多,但其实还赚的太辛苦了一点。贺邵承,咱们明天不做了。”
贺邵承惊愕的看着他,“可是……生意这么好……”
“让别人去赚这个辛苦钱好了。”陆云泽看了看太阳,又开始晒起来了,让他忍不住的眯了眯眼睛,“走,我们把推车收拾一下……今天再去赚虾饺的最后一笔钱。”
他其实刚才就想好了,所以藏了一份虾饺在底下,此时拿了出来,放在塑料袋里,干干净净的单独放在一旁。贺邵承原本的怒气也已经散了大半,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狼崽子被主人薅顺了毛一样。他还抿着唇,心里不大舒服,但至少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怒火满满了。陆云泽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这个还年幼的贺邵承。
“乖啦,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买冷饮吃。”
贺邵承低着头,发丝上似乎还残留着陆云泽掌心的温度,沙哑的“嗯”了一声。
收拾好东西,陆云泽和杂货店老板打了个招呼,说从明天开始就不做了,在对方无限惋惜的目光中推着推车走了。老头那边听说他们明天就不租了,也稍微难受了一会儿,毕竟就这十来天,他靠租金都拿了五十多呢!把东西都物归原主,陆云泽才牵起了贺邵承的手,用自己软软的掌心贴着那硬邦邦的骨头。贺邵承一路都不吭声,但好歹是乖乖的跟着他走了,没跑去两条街开外把别人摊子给砸了。
陆云泽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牵着贺邵承,走到了一个本地酒店门口。
和平饭店他是不可能去的,每个地方的和平饭店都有政府背景,不可能轻易的花钱买他们两个孩子的做虾饺的方子,因此他挑的是近两年刚开的另一个牡丹大酒店。正如百货大楼,此时看上去挺气派的酒楼在陆云泽眼里其实也就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饭馆,还并没有后世那种宽阔的大门和园林喷泉。他丝毫没有紧张,毕竟左右不过是卖不出这份方子,收拾收拾回家而已。
他这会儿才不牵着贺邵承的手了。
陆云泽走到了门口,和迎宾的小姐颇为礼貌的问能不能见一见酒店经理,自己有一份香港那儿的小点心方子想要卖给他。
他年纪虽然小,但看着乖乖的,面孔又白净漂亮,并不容易让人生出厌烦的情绪。大酒楼的服务生态度也好,这就去把经理喊来了,让他定夺这个事情。酒店经理是个年轻人,穿着燕尾服,还挺洋气。他看到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也不禁有些好奇是个什么东西,接着就从陆云泽手里接过了一个精致的小纸盒子,里面则有三个晶莹剔透的虾饺。
无论是模样还是东西,都是他在平县没见过的。
“这是广东和香港的特色小点心,叫虾饺,他们那儿早茶经常吃这个。”陆云泽介绍着,“您可以先尝尝看,我这儿有一次性筷子和调料,稍微加一点味道更好。”
他对曾姥爷的辣椒很有信心,又蹲下身去把醋和陶罐拿出来了。
虽然虾饺已经不是热气腾腾的了,但放凉了也依旧漂亮,并不影响美观和口味。这会儿香港还没有回归,对于内陆人来说,这个城市始终都覆盖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听到是从港城传来的东西,都会忍不住的多瞧一瞧。经理也一样,就在门口拆了筷子,将信将疑的加了点醋和辣椒,夹起一个咬了一口。
贺邵承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年轻男人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
陆云泽知道他是尝出来味道了。
他卖的很顺利,毕竟酒店也很希望有点新的,特色的东西去吸引更多的顾客。经理让他写下了方子,又去后厨直接拿了新鲜的肉馅和虾仁,让两个小孩儿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遍。几个大厨都尝了,经理也吃了一个,确定做出来的味道是一样的才拿了两百块钱出来。钱罐子里忽然多了两张蓝钞,虽然轻飘飘的,却让陆云泽心里又踏实了不少。
他这才和贺邵承一起往供销社那边走,路上看到一个小店卖冷饮,进去还拿了两根老冰棍。
“明天咱们先好好的睡一觉……后天就是赶集,可能还得帮一下李婶子的忙。”他咬了一口冰棍,“之后的话……我有个新想法……”
第21章 去深圳
陆云泽还记得的上一次赶集时看到的各种塑料发卡、头花。其实在他眼里,这种东西都太土气了一点,戴在头上根本没有一点漂亮可言;然而这个年代就是如此——所有人都在急迫的追求美丽和时尚,然而内陆城市的发展却还不足以满足人民的审美需要。
但是在沿海的广东,情况已经很不一样了。
就算在两千年往后,在上海蓬勃发展之时,广东深圳也依旧表现出了极强的竞争力,在珠三角区域始终是一枚闪亮又耀眼的明珠。而此时,在建立深圳经济特区的第十年,广东已经俨然是全中国经济商贸最发达的地方。他上大学时,同宿舍的舍友就来自深圳,无数次躺在床上将深圳的急速发展和家门口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说给他们听。在他话语之中,光是那个批发市场就创造了无数的千万富翁,运进去的小物件都变成了金银珠宝,把商人们的腰包填的又鼓又满。只是他父母太过保守,始终都没有抓住时代机遇,硬生生的错过了发财的浪潮。
人生重来一次,陆云泽不想浪费了这个机会。
他一边吃饭一边把计划和贺邵承说了,虽然之后还需要和曾姥爷商量一下,但显然已经决定要去深圳一趟了。一千多块钱,虽然不多,但也能够支持他们来回一趟,再采购一些零碎的小商品回平县贩卖。
就算贺邵承曾经也是在首都北京生活的人,听到陆云泽这样的打算,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感到了惊讶。
之前的虾饺摊子好像一下子就无足轻重了起来,他忍不住的看着么儿白净又乖巧的面孔,根本想不到对方能有这么多主意。
明明……么儿也只是比他大了半年而已。
陆云泽说完,低头吃了口辣子鸡,结果不小心咬到了一块干辣椒,立刻就呛红了面孔,狼狈又可怜的咳嗽了起来。他咳得眼眶都有些潮湿了,贺邵承这才猛的回神,赶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背去拿水和纸巾。陆云泽扁着嘴,吸了吸鼻子,擤了一下鼻涕才好了一点,但还是辣的厉害。他抬头瞅着贺邵承,眼睛都有些红了,“我要喝冰的……你去帮我买一瓶汽水儿。”
贺邵承点了点头,这就大步走到了冰柜前,拿了一瓶北冰洋。
他看着陆云泽抱着玻璃瓶不停的喝,喝得鼻子冲气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小模样,忽然又觉得么儿其实也还是么儿。
陆云泽之后都不敢吃那份辣子鸡了,打包带回家给曾姥爷去了。
他们下午到的街上,曾老头最近和两个孩子一起忙,都是一接到人就回家,下午都不怎么摆摊了。他还以为要买肉和虾呢,还和师傅说好了给他留着五花肉,结果陆云泽今天却说不买了,先回家。
曾姥爷奇怪,但收拾收拾就跟着回去了,还帮外孙和小贺拿了袋子,让他们两个稍微歇一歇。
“么儿……怎么了?今天没卖出去吗?”他奇怪的很,一进院子就忍不住问了,“出了什么事儿了?”
陆云泽摇了摇头,把钱罐子拿出来了,打开盖子,里头那两张蓝钞票顿时让曾姥爷一吓。
他拿过来反复的在手里头看了,确实是两张百元大钞,上面的水印、盲人触纹也是全的,并不是假钞。他惊讶的问是怎么回事,贺邵承便把今天的前面事情都说了一遍。曾姥爷立场和贺邵承一样,听到有人模仿他们家外孙的虾饺,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就算明白陆云泽说的是有道理的,可还是忍不住的生气。但接着听到么儿居然把虾饺方子卖了,还卖了两百块钱,心里头又忽然自豪了起来,觉得外孙确实是厉害,小脑袋聪明的不得了。
陆云泽刚去打了井水洗了一把脸,就看到姥爷和贺邵承凑在一起。曾姥爷夸他,贺邵承点头,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睫毛还湿漉漉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挨夸了。
曾姥爷看到他过来,这就要去厨房给外孙冲酸梅汤喝,因为贺邵承也和他说了陆云泽吃到辣椒呛着了的事情。陆云泽又眨了眨眼睛,这才坐到厨房的小板凳上,和贺邵承一人一大碗井水冲出来的凉汤。虽然可能没有城里买的北冰洋汽水儿那样好喝,但酸梅汤也很解暑,一碗下去肚子都凉快了不少。他接着就犯困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努力的打气了一点精神,带着姥爷去了自己和贺邵承的卧室,把藏在衣服箱子里的钱盒子拿了出来。
“姥爷,我现在这儿已经有一千三百块钱了。”他点了点,加起来确实是对的,只是今天那个罐子里硬币还没换成纸币,“我和贺邵承商量好了,从明天开始就不去街上卖虾饺了……我想去深圳,批发一点小东西回来卖。”
曾姥爷露出了一点迷茫的神情。
他识字,每天摆摊闲着的时候就是读报纸,知道深圳是在广东,80年被批为经济特区,据说高楼大厦是一个月建一层……可是他毕竟只在报纸上读过那个城市的发达,就好像读到北京的新闻一样——惊奇一下,但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过去的六十多年一直都是在平县过的,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也从没有想过要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可现在……外孙却说要去深圳搞批发,做生意。
对于经历过那个革命的人来说,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投机倒把。但曾姥爷也明白时代已经变了,城里好多公务员都流行下海做生意呢。
“这……我得想想……”曾姥爷没摇头,但也没立刻答应,“么儿,你先睡会儿,让姥爷自己想想去。真要去的话,这可是个大事儿,姥爷不能让你们两个小孩单独去……”
陆云泽点了点头,乖乖的送姥爷出了门。
他确实是困倦坏了,接着就又打了个哈欠,爬到凉席上抱住了自己的钱盒子。里面的钞票又多又厚,已经堆叠成好几沓,小盒子已经要放不下了。新的两张百元大钞被他单独拿了出来,他拉过了站在面前的贺邵承,让他也坐上炕:“这个两百,我们留着。”
虽然决定了要去深圳做生意,但陆云泽还是知道要给自己留个底的,“剩下来的一千一我们带着去广东,但是这个两百是我们两个的学杂费,万一去深圳全亏了,回来也还是有钱读书的……你先拿着一百?我也不知道该藏到哪里去……”
“不用给我。”贺邵承摇了摇头,之前陆云泽给的那张五块钱他还没用过,每一次一起出门都是从钱罐子里直接掏的钱,“但是我觉得……可以放在这里,你来看一下。”
他下了床,把放衣服的箱子打开了,稍微把自己那一堆衣服往边上推了推,露出了里面一条缝隙。
“卷起来塞进去就好了,露个头在外面,不用担心拿不出来。”
陆云泽凑上来看了看,才知道这个柜子里有这么大一条缝。
他点了点头,把钱给了贺邵承,让他卷进去藏着了。接着,累坏了的陆云泽就爬到了炕上,在凉席左右都滚了滚,沾了一身凉快。他难得睡到了里面去,让贺邵承睡在他外面,自己贴着墙壁,脚都踩到了石灰上去。大概是太热了一点,陆云泽的手也摸着凉席,总之哪凉快抱哪,又一次睡出了轻轻的小呼噜。
等到天黑了,屋里头才终于有了动静,是陆云泽迷迷糊糊醒了。
他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已经没光了,是一觉睡到了晚上,也不知道具体几点。他坐起来,身旁的贺邵承也就醒了,伸手去拉亮了白炽灯。屋里头顿时明亮了起来,但陆云泽的眼睛却有些受不了,低着头捂了一会儿才好了一点。他揉着眼睛下床,还踩了贺邵承的拖鞋,不过换着穿也没事。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他问贺邵承肚子饿不饿,今天晚上是吃粥还是吃面。
院子里,曾姥爷正搬了个板凳坐着,面前是一个还没切的大西瓜。
他就等着两个孩子出来呢,马上就他们招了招手,让两个娃娃先过来吃点西瓜。不过陆云泽记得下午他们家还没有这个呢,迷迷糊糊的问姥爷这是哪来的。曾老头拿刀切了,弄了一小半直接给陆云泽抱在手里用勺子挖着吃,接下来的则是切成了三角块,“你隔壁李婶家送过来的,说要谢谢你给他们的新图纸……明天准备上街卖去了。她来的时候你和小贺都在睡觉,我就没进去喊你们……明天你们还去不?李婶子的意思是一起去,她说你卖东西卖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