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文科,要写的字比较多,因此也基本上不会出现提前交卷的情况,通常都是写到打铃才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浑身轻松,收拾好书包就去贺邵承那边等他了。
贺邵承刚刚进考场。
拿到卷子写好学号姓名,底下的题目基本上扫一眼就出来。他答题也没什么废话,名词解释这种东西更是简洁明了,全部压在关键词上,得分点以外的一个字都不会多写。金融系涉及计算,后面的一些题目更是答得快速,在其他人还在写名词解释的时候,贺邵承就已经把卷子翻到反面去了。
二十分钟,他准时站起,把卷子交到了讲台上。
因为没带什么额外的东西,贺邵承也只是拿起了笔袋,接着就走出了教室。
陆云泽站在门口,露出了脸上的酒窝。
他很白净,很秀气,但身上也已经褪去了那种男孩的稚嫩,绝对是个成年人了。贺邵承的目光顿了顿,凝视着么儿的那一张脸,仿佛这辈子都看不腻一样。
“卷子都写好了?这么快,你根本没写几个字吧。”陆云泽把他手里的笔袋放进了自己的书包,和他一起往外面走,“我写得手都酸了,考试的时候还被老师敲了一下头……”
“怎么了?”
“我就打了个哈欠。”陆云泽叹了口气,“历史系有几个老师就是这样,上课考试都得打足精神,否则我怀疑他们能去找把戒尺出来打人……”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停车的地方。贺邵承拿出钥匙解锁,接着就拉开车门上车。现在才十点二十,还早,可以回家休息一下,下午再去公司里看一眼。不过陆云泽现在想的就是回家过年的事情了,毕竟考完了试,就相当于放了寒假。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其实也没多久了……”
“再呆两天。”贺邵承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李良生和我说,你之前设计的那个招商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年前把这个产品推出去,弄好了之后再回平县看姥爷。”
“行吧。”陆云泽点了点头,目光却是落在贺邵承的侧面上,默默地想着他生日的事情。
再过十八天……
如果直接上全垒打,这辈子的贺邵承会不会吓着?
唔……真是够纠结的。
盼了这一天盼得太久,现在再过两个星期多就能到了,陆云泽反而羞赧了起来,光是想想就耳根泛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上辈子都是贺邵承带着他做,虽然对方的技术一开始也够糟糕,但至少不用出现他亲自去勾引的情况。
心脏乱跳了起来,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鸵鸟了。
算了,还有十几天呢。
到时候再说……大不了给贺邵承上一节迟来的生理教育课。
李良生那边确实已经把“云端招商网”做的差不多了,直接拿了曾老头辣酱厂过来当模板。不过其实网页展示很简单,html稍微一弄就好,最主要的是怎么进行一个资料的审批和核实——“我们公司出了这个招商网,那么就要对招商网上的信息负责。万一有人从我们这里上当受骗,云端公司的名誉肯定会受到影响。”
李良生给贺邵承展示了一下,“所以现在我设计了这两种信息审核方式,一个是通过互联网,一个是通过邮寄文件——总之,公司都必须提供完整的文书证明,产品的质量检测报告,法人信息,实地照片等等……然后再添加一个评分功能,由与该公司合作过的人提交,后台综合计算出公司的信誉分值,将分值高的排在前列。”
“嗯,可以。”贺邵承点了点头,算是通过了这个产品,“就按照你设计的继续完善,不过这样招商网也就不能完全免费了,我们这里还需要添加人手,对材料进行审核。”
“嗯,定价稍微高一点,这次的对象不是普通用户。”陆云泽在边上补充了一句,“虽然我们之前一直没有盈利目标,但不盈利的公司也无法良好地运转下去。贺邵承,招商网上的广告可以添加起来了,在开屏,两侧空白栏,最好能够设计一个根据用户检索历史来定向推广的功能……”
公司里事情太多,说好了两天之后就回家,最终硬生生地拖到了小年夜。
曾国强自己事情也多,听说孩子们手上有正经事要忙,也就没催。不过人年纪大了,还是很思念家里那两个小辈的,于是小年夜这天一大早,老头子就把菜、肉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喜笑颜开地坐在院子门口等人。
年复一年,虽然他精气神什么都很不错,但现在也毕竟是个上了七十的老头了。陆云泽和贺邵承则已经完全长大,就像那迎着太阳拔高的翠竹,还要一节一节得向上长呢。
汽车停在了门口,曾老头立刻就站了起来:“回来咯,回来咯!终于回来咯!么儿,小贺!”
“姥爷!”陆云泽下了车,直接去给他姥爷来了个熊抱。
曾姥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拍拍自家宝贝外孙,“好了好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快点,把门拉开,让小贺把车子停进来。”
他们家手里已经有了不少钱,但依旧没有更换住所,还是这条街上一栋普通的二层小楼。贺邵承把汽车停好,也过来和姥爷打招呼,只不过他人太高,让曾姥爷都得仰起头看他了。
外面天气冷,汽水儿抖着尾巴跟着打转,过了一会儿自己先受不住了,一溜烟地窜到了屋里去。三个人又是一阵大笑,接着才关上门,一起进了屋。
曾国强现在年纪大,开了空调也还是会觉得有点冷,所以就放了个烘暖的东西在桌子底下,对着他的膝盖烘烘:“你们两个那公司这么忙呀?姥爷都没敢催你们,生怕影响了你们发展噢!”
“是有点忙。”贺邵承笑了笑,去倒了三杯热水,“我们手里还没做出来的东西太多,互联网这个事情也必须抢占先机,所以现在办公室里还有人没走呢。”
“现在还不放假啊?”老头子砸了咂嘴,“可真够辛苦的。不过年轻人,拼一拼也好,这会儿不拼什么时候拼呢?”
他看到外孙和小贺就高兴,说说话脸上的笑容就冒出来了。陆云泽坐在那儿抱着茶吹了吹,过一小会儿嘬一小口,那模样和小时候也基本没差别。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说什么闲话都觉得有意思,就连汽水儿都跟着趴了过来,爬到了贺邵承的腿上,盘踞成一团,还当自己是小狗呢。
贺邵承不禁失笑。
曾姥爷弄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好好的喂饱了自家两个小伙子。不过也来不及休息,大年夜这天一早,贺邵承就又开着车,带着三个人的一些日用品,回了他们曾家村的老房子。
这也是他们家过年的传统了——都是回的村里,从来不会在县城过年。
曾国强现在日子过得再好,他也只觉得自己是个农村人,扎根在这间小院子的。
“么儿啊,你去拿个剪子来,把这几袋子盐打开。”扫完了墓,曾姥爷在街上买了三条鱼,打算腌起来做成咸鱼,挂在院子里风干,寓意他们家年年有余。现在三条鱼都被开膛破肚,血水也冲洗了个干净,就等着抹盐上去了。
“啊,好的,姥爷你等下。”陆云泽也没去拿剪刀,直接就蹲在地上,把袋子撕开了。
三袋子盐倒进去,几乎堆成了雪白的小山。曾姥爷顺势就开始涂抹,里里外外,一点落下的地方都没有。陆云泽在边上陪着他姥爷,瞅着那鱼肉被腌上,他就忍不住地喃喃:“要是鱼还活着……肯定痛死了。”
贺邵承此时拎着一篮子大白菜从后院出来了。
他刚刚去后面的菜脯掰大白菜,大白菜炖肉刚刚好,就是曾姥爷看得不勤快,当初种下就没管了,不少菜叶子被虫吃得全是眼,卖相不好,要撕掉不少。在上海每天穿着西装皮鞋,出门就开虎头奔的贺邵承此刻却拿了个小板凳在垃圾桶边上坐下。他自己也不觉得什么,直接就掰起了黄叶子,将其扔到了桶里。
陆云泽看够了腌鱼,又靠到他身边,开始看掰大白菜。
“这样弄下去,岂不是就只有里面一半的能吃……好浪费。”
“不浪费。”贺邵承笑了一声,“过一会儿拿出去,随便找一家人的猪圈扔进去就好了。”
原先李婶子家里是养猪的,但现在跟着曾姥爷发了财,李婶家已经彻底搬去了县城,过年都不回来。他们曾家村有不少人都是如此——赶上了曾姥爷的那一波财,陆陆续续的往县城里搬了。这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人们都想去城市,城市的房价一路飙升,而农村地区则越来越空,到最后只剩下一群跟不上时代的老人。
菜叶子掰好,贺邵承又拎着篮子去了厨房。
曾姥爷已经在用麻绳串鱼了,刚刚好从腮的位置放绳子,一条一条的晾在衣架上,“好咯,中午就先简单弄点,晚上再把好鱼好肉都烧起来,怎么样?”
“姥爷,我要锅巴!”陆云泽已经开始烧火了,弄了一团干草扔到灶坑里,再擦一根火柴丢进去。漆黑的灶台瞬间就明亮了起来,他顺势夹起一根细树枝,放进去跟着一起烧。
贺邵承也过来了,和他坐在一起烧火,顺便还在么儿温热的面孔上啄了啄。
陆云泽眨了眨眼,耳根都羞红了。
曾国强在另一边,也看不见两个小的在干什么,自己先往锅里添了点水:“好嘞好嘞,马上就给你烘灶火锅巴……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他对小辈是很疼爱的,接着就过去淘米了。虽然老头子的手指很粗糙,瞧着也不是那种城里人的干净模样,但他淘出来的米却是一点脏东西都没有。一个锅里开始煮饭,另一个锅则负责烧菜。大菜都要留着晚上弄,曾国强此时只是弄了一道猪肉炖白菜,又撒了一把粉丝下去。
“好咯!么儿,小贺,柴火可以不用添了,继续焖着就行!”
陆云泽咬着自己被亲红的嘴唇,湿润着眼眸瞪了贺邵承一眼。
贺邵承笑了笑,高声应道:“好,已经没再添柴了。”
他带着笑,心情很不错,就算中午么儿没肯分给他锅巴也不生气,就在边上大口吃自己的那一碗饭。陆云泽咬着锅巴,只当这是贺邵承的肉,每一口都在嘴里咬碎,弄得咔吧咔吧响。
过年也就是个吃吃喝喝的时间,尽管公司里事情不少,但贺邵承有意地将其放下,提都没有提一句。吃过午饭,两个人就回了卧室,睡在那一张狭小的床上,紧紧地靠着彼此。
曾国强在外头,翻出了自己的老烟枪,纠结了一会儿才抵在唇边嘬了嘬,但因为里面也没放烟草,嘬不出什么味道。
睡了一觉,起来再弄弄,似乎就该吃晚饭了。
虽然小贺看上去比外孙高,也比外孙成熟,但曾姥爷还是记得贺邵承的真实年龄的,烧饭的时候就顺嘴说道:“过了今晚,小贺也就十八岁了!”
“他生日初七,还有七天呢。”陆云泽在边上放着碗碟,“怎么算今晚啊?”
“嘿,这最后七天还有什么差别么?也就你们年轻人过阳历,我们过去都是按照年份来算的,过了大年夜就是。”曾国强笑了笑,将锅里炖煮得软烂的红烧肉盛了出来,夹起一块尝了一口,“嗯……好了,这道菜好了,来,端到桌上去!”
过了一会儿,贺邵承拎着饮料和酒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我就买了这些,姥爷你看怎么样?”
“好嘞好嘞,都行,放地上吧。我这边也差不多了,又到了该吃年夜饭的时候咯!”曾老头心情颇为不错,把几个菜都盛好之后就拉着外孙和小贺开始喝酒。
虽然也没打算把人灌醉,但一个人二两总是起码的。
他自己则弄了瓶啤酒,还是温过的,喝着从头舒坦到脚。
外面的天色也逐渐黑了,不过偶尔会亮堂一下——是别人在提前放烟花。
陆云泽抿了一口白酒,看了看屋外,忽然发现人生就是年复一年。
他看了看姥爷,又看了看身边的贺邵承。贺邵承已经一米九了,坐在那里浑身都是结实的肌肉,说是二十五岁也有人信。他其实也有些纠结,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等到初七那一天。等生日固然好,但是姥爷说的也没错,过了今晚,贺邵承就是十八岁了。
而且过年的这一天,或许还更适合一点。
他越想这方面的事情,面颊就越红,仿佛是喝醉了那样。曾姥爷看着这样的外孙,也不给他添酒了,就让他把自己杯子里的抿完。贺邵承侧头看了一眼么儿,只见对方正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啃着锅巴,仿佛是他们公司里养的那一只兔子。他的目光又暗了暗,虽然没有陆云泽想的那样多,但此刻脑海中的情景也是基本类似。
喝醉了的么儿……可是很好亲的。
曾国强一瓶啤酒下去,又吃了不少好菜,老头子的肚皮都鼓起来了。他拍了拍肚子,给外孙和小贺听了个响声,接着则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去了:“哎,前几年还能守夜呢,现在我已经越来越不行咯……梦里守吧。”
“老头子我下午已经洗过澡了,你们两个,自己去啊……”
他喝了酒就想睡觉,现在摇摇晃晃地往屋里头去了。汽水儿也一路跟着姥爷,摇摆着尾巴跑过去。
厨房里只剩下了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人。
“我……来洗碗?”
“不用。”贺邵承摇头,“么儿,你先洗澡,这几个碗我来收拾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