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从田埂到他们家,漫天的雪就又大了几分,已经在路上积下一层薄薄的白纱了。
陆云泽看了一眼贺邵承,只见对方的寸头这会儿也多了好多雪花,像是一下子变成了白发的老头似的。他忍不住的就笑了,把桶放在院子的地上,又脱了自己的手套,“贺邵承,你头上都积雪了。”
贺邵承微微抿唇,没告诉么儿他自己其实也是一样。
两个人把手套洗干净,接着又去冲鞋子,重新换了自己干净的球鞋过来洗黄鳝。五条黄鳝都不大,细细的,一边冲水就一边扭。十来个田螺也一块儿洗干净了,陆云泽把它放在了一个小碗里头,让贺邵承送去隔壁李婶家。曾姥爷也总算把鸡棚弄干净了,从后院过来瞧了瞧外孙和小贺的成果——嚯!可真不得了!
“这么多!那今晚就再添个辣椒炒鳝片?
“行啊。”陆云泽点了点头,本来他还心想着家里已经有卤肉了,再红烧一个黄鳝好像都太红了点,炒个辣椒鳝片刚刚好。
五条黄鳝被冲的干干净净的,他也不着急杀,还只是放在桶里头养着,又和曾姥爷一块儿去弄个简单的午饭。贺邵承把田螺送了,李婶实在是客气,居然又塞了一小袋菜团子过来。这都是他们家自己做的,无论是外头的糯米还是里头的菜肉馅心都十分扎实,吃早饭的时候蒸上一个刚刚好。他拎着东西回来了,曾姥爷却是哎呀一声,直说隔壁家太客气了。
他在村子里就和自己这个邻居关系不错,现在明明自己开厂子了,还雇了他们一家人呢,却吃喝都拿对方的,怎么过意的去呢?
陆云泽一边笑一边在灶台后面烧火:“那明天多给点红包不就行了?姥爷,你要实在觉得不成,等到厂子上班了还能再发一次开工红包.....以后还可以给李婶他们家分点股份。总之办法多了去了。”
曾姥爷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是要给他们家两个闺女多准备点红包....唉,对了,今晚姥爷还要给你们压岁钱呢。我得记得放你俩枕头底下去。”
他回来的时候特地带了好多现金,从零碎到百元大钞,什么都有。尽管贺邵承已经知道曾姥爷对他和对么儿是一视同仁的,但久违的听到“压岁钱”这三个字,他还是忍不住的一愣。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拿过压岁钱了呢?好像自母亲去世了以后,整个家庭就偷偷的把他忽略了....“姥爷,你打算给多少啊?”陆云泽还在问呢,“只给十块钱我可不乐意,一张大团结忽悠不了我。”
“小财奴,姥爷现在哪敢用十块钱忽悠你呀!”曾老头一边往米里头加水,一边笑着答他,“给你们两个一人准备了一千呢!姥爷可是把身上一大半钱都给你们做压岁钱咯。”
他们一块儿吃午饭,还比较简单,就两个小炒菜,稍微加了点肉丝,因为正菜都要留着到晚上呢!三个人接着又去睡了午觉,睡醒了之后就又开始准备做晚饭了。黄鳝的血也是红色的,杀起来的时候还挺吓人。陆云泽自己不太做得了这个,就只是和贺邵承一起给已经杀了的鱼刮鱼鳞。而曾姥爷则坐在一旁,拿了个长钉子,把黄鳝脑袋先钉在了木板凳上。
总之,挺血腥的,他们年轻的小孩都不太下的了手。
黄鳝去了内脏又去了骨,最后只剩下来一层鳝皮,还被曾姥爷用刀来回的刮掉了上面的粘液,冲的干干净净的之后才拿去厨房。卤了一天的肉这会儿已经好了,香喷喷的,他便拿了个铁盆子,挑了三块大肉,又加了点边上其他的卤料,让外孙端着送去隔壁家。
他们尽管才三个人,但两个是能吃的小伙子,曾姥爷还是给配了八个菜,桌子都差点放不下。饮料当然不能缺,他早上就想好了,特地去杂货店带的一桶“非常可乐”;自己则难得的拿了一点二锅头出来尝尝。陆云泽没拦着姥爷,只是心想等到过完年,三月份,天气暖和了,可以让姥爷安排一次全厂员工体检。胃镜老做确实受罪,不过可以拍个什么钡餐的片子看一看.....曾姥爷几个月终于又品尝到了一次白酒,高兴的小胡子都翘起来了,“来,咱们仨碰个杯!我先敬敬你们两个小伙子!”喝酒就是要碰杯,还要说点话再碰才热闹。这会儿外孙和小贺手里都有饮料了,曾老头就原形毕露,喝一口就找一个人叨叨,聊聊过去,再聊聊未来,碰杯之后抿一小口,舒坦极了!陆云泽吃口菜就要被拉着碰,都无奈了,差点要端着小碗去墙角吃。姥爷也嫌他不配合,接下来就专门找贺邵承聊,夸他是个好孩子,以前过的不好,受了罪,从今年开始,什么事情都会顺顺利利的,再也没有坏人来欺负他。
贺邵承垂下了眸,虽然只是很平静的和姥爷碰杯,但心口却又一次泛起了酸楚。
一顿饭,这样喝着饮料,吃着菜,最后再来一小口饭。陆云泽摸着自己撑起来的肚皮,瞧了一眼时间,都晚上八点了。他知道有春节联欢晚会可以看,不过他们村就只有村委那里有一台,还是黑白的,意思不大。他又喝了口水,接着则走到了厨房门口,推开了那扇门。
外面的雪已经如鹅毛一样落下,把整个世界都盖上了一层银装。
“啊....都这么大了。”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第65章 除夕夜
他们家的院子这会儿也已经一层积雪了,连边上的走廊都白了一半。陆云泽忍不住蹲下身去戳了戳,雪都软绵绵的,捏在手里居然也不觉得冷。身旁忽然多了个人,他扭头一看,果然是贺邵承。贺邵承也垂眸看着地上的雪,睫毛浓密又纤长,从侧面看,五官立体到了极致。
“么儿,不要着凉。”
“没事的……下雪的时候不冷,等雪要化的时候才冷呢。咱们上物理课不是学过了么。”他又戳了戳地上的雪,忽然抓了一小把在掌心里。雪都沙沙的,一握起来还嘎吱一声,这就成了一个比较凝实的雪团。他又抬眸瞅了瞅身边的贺邵承,似乎对方还在认真的看雪——“贺邵承。”
“嗯?”他转过了头,接着就被么儿用一小团雪砸了一下脸。
刚吃完饭,冷其实还不怎么冷,就是这一下的袭击太突然了,让贺邵承睁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面前正大笑起来的么儿。雪球已经落到了地上,他面孔上还沾了点潮湿,而陆云泽没想到他能这么呆,笑得肚子都疼了。可现世报来的也很快,他蹲在地上狂笑,身体没稳住,居然就往后倒过去了。等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时,贺邵承也抿了抿唇,抬手抓了一把雪——曾姥爷还在喝最后一口小酒呢,就看到外头,外孙和小贺已经在院子里打起雪仗了,你扔一个我扔一个,热闹极了。
其实他总觉得两个孩子太老成了一点,像个大人一样做生意,倒腾那什么认购证……当然他很为孩子们骄傲,可在他心里,十三四岁的娃儿就应该这样玩嘛。老头翘了翘小胡子,脸颊上又飘起了醉酒的红,夹了一筷子鳝片到嘴里。这水稻田里的黄鳝,味道就是不错。
他哼起了小曲儿,一边看两个孩子玩闹,一边打算再稍微吃几口。今晚洗个澡,回去读两页《知音》,睡上一觉就能等着明早外孙和小贺给自己拜年了。
一场雪仗打得浑身都是汗,陆云泽不用说,肯定已经喘成狗了;贺邵承也难得气息不稳,脸上满是平常不太见得到的大笑。天上的雪还在落,彼此的头上,肩膀上,都已经积了不少。可又忌惮着对方再扔一个雪球过来,因此两个人又都没动。
还是陆云泽先认输的。
“我……我干不过你……”他喘着,“贺邵承,今天不来了……我们两个,和解。”
“么儿,你先把你手里的那一把松了。”贺邵承的目光落在了他藏起来的那只手上,嗓音都带着些笑意,“你松了我们就结束。”
“你手里不也还有一把呢嘛!”
两个人一起又大笑了,终于放掉了最后的雪,一起进屋去了。
吃完了饭还有水果,曾姥爷拨了个柚子,直接一人三瓣。陆云泽不大想只吃柚子,因此又去拿了昨天没玩完的仙女棒出来,和贺邵承拖了个小板凳一起坐在屋檐下吃。银色的花火不断在空气中绽开,按照爱心的形状挥舞一下还能真的看到个爱心。陆云泽吃了一口柚子,只觉得甜到心里去了。
他忍不住地看了一眼身边还年少的,还没有到情窦初开年纪的贺邵承;贺邵承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头看向了他。
“么儿,怎么了?”
“……”
白写了个爱心。
腮帮子鼓了起来,陆云泽闷声说了一句“没事”,继续吃柚子了。
他们没看联欢晚会,光这样折腾折腾,又擦把澡,上床也十点钟了。枕头底下已经有两个红包,但今晚还不能碰,必须睡到明早再拿出来。陆云泽洗了个头,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湿漉漉的,穿着保暖衫就想往被窝里拱,就算烧了炕也不想坐在外面。但他头发又湿着,不擦擦干睡觉可能会头疼。贺邵承便把毛巾垫在了枕头上,让么儿侧过身去,露出了后脑勺让他来擦。
“咱们睡一觉……就到新年了。”底下烧了炕,陆云泽这会儿就舒坦了,“贺邵承,如果按照农历算的话,从明天开始,我十五岁,你十四岁。然后过十来天你再过个生日,你就也十五岁啦!”
“这什么算法。”贺邵承忍不住的笑,“过生日加一岁,过年还加一岁,这样一年不就加两岁了吗?”
“诶,也是。”陆云泽愣了一下,“算了,不管了,反正我们两个都要长一岁了。”
他的眼眸弯了起来,因为长大一岁都高兴着,擦完了头发之后又立刻翻身过来正对着贺邵承,伸手去戳戳对方的脸。这会儿他到底还年纪小,脸颊也依旧光滑着,让陆云泽忍不住的有些上瘾。不过戳了几下,贺邵承就把他的手握住了,不给么儿乱动的机会。
“睡觉了。”他凝视着面前的人,“明天早上,要我们两个去喊姥爷起床的。”
“行吧,那你设个闹钟……唔,六点吧。”
他们一块儿睡了,虽然没抱着,但也紧紧的靠在一起,根本不分彼此。屋外还在下着鹅毛大雪,让整个村庄都显得静谧了几分;然而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安静的黑夜却被绚烂的烟花所打破。
是别的村提前开始放烟火了。
屋里头的陆云泽和贺邵承都醒了,觉得过年的烟花还是有必要看一看,因此就一块儿裹着被子,坐在炕上,像个三角饭团似的。贺邵承伸出来一只胳膊,把窗户推开了,屋里顿时就窜进来一股冷气,把陆云泽冷得打了个喷嚏。他赶忙让贺邵承把胳膊收回来,两个人靠在一起,仔细的拉扯好被子,一点空都不留。
屋外的烟花果然好看,大约是远处不认识的村放的,一整个大圆烟火都能看见。
“过年了啊。”陆云泽喃喃了一声。
十二点的时候放烟花的更多,耳边全是那“呲溜”往上窜,再“啪”得炸开的声响。屋外一阵一阵的敞亮,本村的村委那边也开始放了,烟火炸开时就像是到了白天,让他们关了灯的屋里头都跟着亮了。陆云泽眯着眼睛,有些困了,把脑袋靠在了贺邵承肩膀上。听着那些烟花声,他居然也不觉得吵闹,还挺高兴的。
因为这是重生以来,他和贺邵承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这辈子,他们还有很多年要一起过呢。
十二点过了,两个人就又躺下去了,睡在炕上闭着眼睛听外面的炮仗声。但今天毕竟不是迎财神那天,差不多到十二点半,整个夜晚又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熬夜过年的人都老实地上炕睡觉去了。
陆云泽抱着贺邵承的胳膊,又蹭到了对方怀里去。
有电子手表当闹钟,两个人第二天早上六点当然就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把枕头底下的压岁钱掏出来点一点。两个红纸包,一包里面一千块,叠起来还老厚。虽然手里经过的钱已经早不止一千块了,但陆云泽还是笑得像个小财奴一样,来回把蓝票子点了好几遍。
接着,他才下了床,准备去喊姥爷起来。
如果他父母还在,其实压岁钱应该是父母给,第二天早上去找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拜年,拿红包。可他们家只有曾姥爷了,曾老头便不得不给两份,听到外孙和小贺过来喊,便“哎呦”着开了门。
“姥爷新年身体健康发大财!”这是刚才在屋里商量好的拜年话,陆云泽和贺邵承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曾姥爷听着就高兴,把两个红包又给小伙子们,接着再拍拍肩膀,拉着他们去厨房准备吃早饭了。贺邵承只是拿着那个红包,但陆云泽却低头直接给拆了,反正顶上也没涂胶水——“嗯?姥爷,你怎么才给了六十六?太少了吧?”
曾老头顿时胡子一吹,“这是我统一包好的,给隔壁家两个姑娘也是这个钱!么儿,昨晚都已经给了你一千了,你还要多少啊?”
“钱可是个好东西,我有多少就想要多少的。”陆云泽也不觉得羞,笑眯眯的拿着红包进了房,早晨雪已经停了,但地上是厚厚的一层,他们从院子里走的,便在原本光洁无暇的雪地上踩出了一排的脚印。贺邵承和陆云泽已经坐到灶台后面去烧火了,曾姥爷先舀了两勺水到锅里,还在那摇头呢。
“小财奴呦!咱们家出了个小财奴!”
不过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这只是大年初一起来开个玩笑罢了。如果陆云泽真的这样贪家里的财,那么他就不会把自己深圳倒货赚来的钱拿给曾姥爷去开厂;而曾姥爷如果舍不得给外孙钱,也不会去银行贷款支持他搞什么认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