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县城里很多人家,自己买个模具,冲了酸梅汤或者果真进去,冻成自制冰棍是很时髦的一件事,而且还省钱。因此小杂货店里一到夏天都有卖这种模具,竖着六个格,上面各自插着一个塑料顶,可以反复的冲洗干净后使用。陆云泽拿了一个,回到家就开始折腾,把桑葚洗干净,剥掉中间的那一根茎,只把桑葚果肉放进去。他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加点牛奶的,但这样塞得满满当当的之后似乎又差不多好了。
贺邵承在边上抿着笑,陪着么儿一起做了水果冰棍。
桑葚的染色能力也很强,这样剥下来,手指一个个都像是中了毒一样,用水冲也没冲干净。两个人都忍不住地笑了,同时拿着剩下来的桑葚上楼去找了姥爷。曾姥爷已经准备睡觉了,他这段时间都在厂子里忙,一大早就要去,晚上六点钟才能回家,一整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单子,眼睛都花了。而且今天他们厂子还来了个政府领导,特地来视察的,发现曾老头辣椒厂所有员工都穿着安全服,带着口罩,帽子,手套,生产卫生完全达标,当即就给予了表扬。
就是生产的地方太小了一点。
像“曾老头”这种他们本市出来的品牌,应该更好的发展起来,成为他们城市的一张明信片才行。
他现在可是块香饽饽,连开口笑厂子的经理对他都客气极了,晚上要下班的时候还过来了一趟,一边抽曾老头给的烟,一边笑呵呵的说马上就不需要租厂子给他们了。开口笑的经理毕竟是国营企业里头的,和那些政府官员熟悉。曾国强心里一惊,怎么都没想到么儿说的话居然要成真了。
他又高兴,又生怕自己欢喜过头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今天回来吃了个饭,洗了把冷水澡,催着自己冷静冷静就回了房里头。外孙拿着桑葚进来时,他正读最后一篇《知音》文章,打算读完就睡觉去。
“姥爷,吃桑葚么?”陆云泽自己咬了一个,顺道把剩下来的递了过去,“我和贺邵承路边刚买的。”
“哎呦,姥爷已经刷过牙了。”曾国强笑了,却是伸手过来拿了一个,抿到嘴里尝了尝,“不错,甜。”
“还做了个桑葚冰棍呢,明天冻好了姥爷你尝尝。”陆云泽笑了,也跟着吃了一个,“对了,厂子明天是不是又要来市领导了?”
“是的……还要来记者呢。”曾姥爷嘿嘿一笑,“你说的事儿,说不定能成。不过其实就算政府没这个打算,姥爷这边自己也能买厂房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真的?”
“真的,之前把银行欠款还了,又捐了五万,账上不还有五万呢嘛?你别看现在才水灾过去半个月多,姥爷这边的销售额,已经……”曾老头比划了一下,捏桑葚捏得紫悠悠的手指头摆了一个“五”出来。
“五万?”陆云泽疑惑,“之前半个月不还八万的么?”
“十五万!”曾姥爷笑了,“虽然说现在辣椒成本有点贵,刚过水灾很多东西都涨价了,还要交税什么……但估摸着最后剩下来的利润还能有十万呢。这钱也真是的,以前咱们家穷的时候,每天为了一块钱都费劲;现在倒是像滚雪球一样的滚过来了……”
“这不是好事么。”陆云泽也笑了,他就是个小财奴,听到家里有钱就高兴,“弄个厂子要多少钱呀?我们家也可以自己建一个了。”
“如果要弄个像开口笑那样的大厂子,再把机器什么配好,起码得五六十万吧。”曾姥爷想了想,“但现在也没必要那么大呀,其实姥爷的想法挺简单的,就去有个自己的地盘,然后把整个一条线的机器都配上,再多七八台炒货机,多招些员工……”
“嗯,反正姥爷你自己安排去,我不管。”认购证第四次摇号就快到了,陆云泽是真的不担心钱的事情,“不过姥爷,咱们家辣酱都这样火了,没出现山寨吗?”
“山寨?”曾国强一愣,“啥意思?”
“就是仿冒。”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陆云泽当初卖虾饺都有模仿者呢,只要火了一个东西,去拦着别人不给做是根本不可能的,“别人也做个辣酱,说是咱们家曾老头的……”
曾姥爷这下明白了。
“哎呦!哪能没有啊!”他也愁呢,“么儿,姥爷和你说,就前天,有个小杂货店的还跑到咱们厂子这儿来投诉呢,说进到的货不对,吃着不香。结果拿出来一看,牌子名叫‘曾老大’!封皮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哪分的出来啊?姥爷真的是哭笑不得……”
“姥爷,得把这些处理掉呀。”陆云泽抿了抿唇,“假冒伪劣的产品一旦多了,别人就会以为咱们家‘曾老头’也是一样难吃的东西了。”
曾国强眨了眨眼,“你说的也是,姥爷还没想过……当时让那老板拿了一箱正宗的就走了。”
“姥爷,你听我的。”陆云泽思考了一会儿,“首先,你去工商局,像当初注册咱们家商标一样,把‘曾老大’‘曾老太’‘曽老头’‘杨老头’‘周老头’……反正这种类似的,全都注册了,不给别人正式登记的机会。然后咱们家整个包装也要上专利,别人再仿冒就是违法的。全都弄好了之后,再去法院把那‘曾老大’告了,不指望告到什么钱,但起码能威慑威慑别人……”
曾国强“哦哦”着点头,反正什么都听外孙的就对了。
贺邵承冲完了澡,终于从浴室里走了过来。曾姥爷卧室的房门也没关,他走到门口,喊了一声“么儿”,只见屋里头的曾姥爷和陆云泽都同时扭头看他。
两个人都紫着嘴唇,像是中毒了一样。
贺邵承:……噗。
陆云泽去了浴室,拧着眉用毛巾搓自己的嘴唇。
他哪知道桑葚吃嘴唇上了呀?明明每一下都是放嘴里头的……哦,对了,拔茎的时候是抿着拔出来的,所以染了一嘴。
毛巾被他捏着,愤愤地擦拭着嘴唇,终于在把嘴唇皮都擦掉一层后才终于没那可怕的颜色了。他扭头看身边还在笑的贺邵承,一扔手里头的毛巾,张开嘴刚要骂他。结果舌头上的颜色又被看到了,让贺邵承又是一顿,然后大笑。
“么儿……你看下舌头……”
陆云泽疑惑,对着镜子吐出了半截。
……这什么老妖婆的舌头!!!
舌头都紫成这个样子了,就算刷牙的时候忍着恶心直接把牙刷对着舌苔刷,也只是说掉了一半的颜色,还有一半是紫的呢。陆云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上了床,靠着床背抿着唇,贺邵承和他说话都不理。贺邵承又想笑了,但是这回他忍住了那股笑意,因为真的惹恼了么儿,今晚就没得抱着睡了。
“没事的,睡一觉起来就会自己好的。”
“呜,我再也不想吃桑葚了。”陆云泽扁着嘴,“谁知道会和色素一样染舌头啊。”
“可冰箱里还有刚做的桑葚冰棍。”贺邵承开了空调,室内的温度慢慢的降到了一个彼此都觉得舒适的水平。他现在是睡觉不穿睡衣的,陆云泽还比较讲究,穿了个小体恤和小短睡裤在身上,不过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依旧白生生的,只是小腿上还带着些没褪去的红疹子。
他接着又去床头拿了珍珠霜过来,把么儿的一条腿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开始给他擦拭。
陆云泽也习惯了,随便他摆弄自己的腿,“都给你吃,我不吃了。”
明明之前是他自己要做的,这会儿倒是因为染色的事,都推给贺邵承了。乌溜溜的圆眼睛抬了抬,他瞧了一眼正在给自己擦霜的人,“我想看你染了嘴唇的样子。”
“好。”贺邵承继续擦拭着那些红疹,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已经比之前消了不少,没有留疤的情况发生,“么儿,再剪一下脚趾甲吧。”
“噢。”陆云泽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把腿稍微曲起来了些,给贺邵承剪自己的趾甲。
贺邵承做事总是很细致,给他剪脚趾也没出现过剪到肉的情况;相反因为手指轻轻的拨弄,陆云泽还总是舒服得要睡过去。这一次也是一样,第二只脚还没剪完呢,他就已经蜷在床头要睡着了。贺邵承看着他,轻缓地帮么儿盖好了被子,又把那些细碎的指甲片扔到了垃圾桶里,这才躺下来和他一起睡了。
早晨五点左右,陆云泽还在沉睡着,贺邵承却是下了床,微微红着耳根,悄无声息的又去浴室换了条内裤。
夏天天气更热,年轻小伙子身体健康,不能怪他。
曾姥爷那边忙得不行,一早随便吃了碗粥又去厂子了,还特意好好的洗了把脸,穿了件体面的衣服,因为今天要有记者来采访呢!陆云泽倒是悠闲,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到八点钟,再慢吞吞的爬下床,去浴室刷牙洗脸。贺邵承起得早,已经出门买了早报回来,正坐在桌边读报。电视机也重新搬去了一楼,正开着,里面的主持人用着最标准的普通话在播报全球新闻。
“贺邵承……”陆云泽打了个哈欠,把厨房的冰箱拉开了,瞧了瞧里面的东西,“你吃早饭了没?”
“还没。”
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就一盆曾姥爷吃剩下来的白粥。他砸了咂嘴,不大想喝这个,今天忽然想弄一碗甜豆腐花。
“唔,那成,我们出去吃吧,吃完了再逛逛,去冷饮店里挑根冰棍。”
贺邵承抿着唇笑了起来,在心里低喃了一句“馋猫”。
他当然是陪着么儿的,两个小伙子穿好衣服,陆云泽又戴上帽子,这就一块儿出门觅食去了。手里有了钱,再看县城里这些路边小店小摊,陆云泽真的是看什么都觉得便宜。他们两个就在外面溜达,吃饱了肚子后还不回家,又去百货大楼那边瞧了一圈。当初从他们手里进货的“千千饰品”已经自己联系上了深圳那边的经销商,虽然店铺的生意已经没有去年那样火热,但依旧挺不错的。
此时,开口笑食品厂。
曾国强正笑呵呵地,在办公室里听政府领导给自己谈安排厂房的事情呢!
他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天上掉下来一个厂子,而且政府还说要扶持!要帮忙买机器!争取做现代化标杆民企!
他曾国强这辈子什么时候能和市领导坐一个桌,还这样客气的在一块儿谈话啊?
这哪能不高兴呦,高兴得他腮帮子都要笑酸了。虽然定厂房的事情还得等上面批,但是今天市领导都说了,他的心就踏实了。他是不在乎那厂房产权归政府的,自己又没花钱,免费能来个厂子,还可以拿着政府的补贴去买机器,这多好的事儿啊!曾老头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领导,刚回办公室,就见李婶家大姑娘笑眯眯的告诉他,刚又来了个浙江的电话,说愿意做他们“曾老头”浙江省的经销负责人呢!
曾国强点点头,心里倒是想着,生意再这样好下去,他确实是得认认真真地给厂子招点工人了。
他晚上回了家,虽然忙得累极了,但也是浑身都有干劲的那种累,内心对自己的认同感和满足感几乎能溢出胸膛。夏天天气也热,只可惜这间房一楼没空调。曾姥爷一边吹着电风扇,一边吃着么儿昨天冻的桑葚冰棍,居然味道还不错。
里头什么别的都没加,就是桑葚,这会儿冻成了粒,咬一口就有不少碎籽跟着落下来,还得拿个小碗兜着呢。他觉得挺不错的,和小贺一人一根,不知道为什么外孙倒是不吃了。陆云泽躺在沙发上,吹着风扇像一条在晒的咸鱼,一会儿就侧个身,再侧个身,让自己被吹得均匀一点。
“么儿,你咋不吃啊?”曾姥爷问了,虽然外孙怀里还抱着一小碗切好的冰西瓜,也解暑。
“就不想吃。”他当然不能告诉姥爷自己被贺邵承嘲笑了的事情,又在那儿蹭着换了个姿势,白嫩的脚还抵在茶几上,脚趾甲一个个都被修剪得圆圆的,是昨晚贺邵承的杰作。贺邵承就在一旁含笑,自己则是又咬了一口桑葚冰棍。
“姥爷,他想吃的时候就会去吃的。”
“也是,随便他吧,反正姥爷挺喜欢这个。”
一根冰棍也没多少,两个人吃完了之后,连塑料手柄都有些发紫,得好好的冲一冲才能恢复原样。陆云泽也差不多吃完了怀里那一小碗冰西瓜,还剩最后几个边上不怎么甜的,就打算把碗塞给贺邵承。他这才抬眸去看贺邵承的面孔,只见对方和昨天的他一样,嘴唇也泛起了一层紫色。但因为贺邵承的长相颇为英俊,这抹紫色并没有让他的面孔变得滑稽,反而随着那抬眸的动作,更加帅到变态的地步了。
贺邵承瞧了一眼么儿,抿唇笑了。
陆云泽红透了耳根,脑袋别到一边去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正天天算着该怎么赚钱,为了一百块钱的学杂费起早贪黑地往外跑,摆虾饺摊;但今年再要陆云泽出去吃这个苦,他是怎么都不肯的了。
曾姥爷厂子那边现在也自己有自己的一套,他毕竟只是个外孙,并没有去当小老板的念头,所以后来也就没怎么往厂子去,就天天和贺邵承呆在家里,吹吹空调,出门溜达溜达,去学校和同学打个篮球。
两个人终于过上了普通初中生的生活。
曾国强那边新厂房的位置也定下来了,是个毛坯,不大,只有开口笑厂子的四分之一。不过已经有模有样的了,整个都免费租给他们使用。曾老头心里又是高兴,又觉得背上的担子沉了几分,因为他在收下这个免费的厂子的同时,也承诺了以后要配合市政府宣传,解决本地老百姓的就业问题。他心想着自己目前厂子才二十来个人呢,虽然确实要增机器,增人手,但也没到那个地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