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询在屋顶上修补,韩悯蹲在一边看他弄。
“原来如此。”
韩悯理直气壮:“果然是系统给我的图错了。”
系统说:“放你妈的屁。”
韩悯在心里小小地“哼”了一声,看向傅询:“王爷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傅询低头铺瓦:“前几日在柳州,看工匠弄过。”
韩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我看懂了,王爷修完这个就好了。大过年的,下午我带王爷去桐州城里走走?”
“也好。”
但还是抓紧时间,帮韩悯把所有的屋顶都修好了。
*
午后他二人一同出门——
还有一个韩佩。
韩悯与韩佩都戴着兔子毛的帽子,还牵着手。傅询转眼瞧见,也向韩悯伸手。
韩悯试探着伸出手:“王爷,是我想的那样吗?”
傅询没说话,伸出的手拍了他一下,又收回去了。
韩悯反手打他:“你做什么?”
傅询原本是要还手的,手伸到一半,硬生生收住了。
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不能打,不能打。
今日就是除夕,寻常人家做年夜饭,就算今日出来摆摊卖东西,下午也都收摊回去了。
所以街道上并不热闹,只有些卖零嘴儿和鞭炮的。
所幸那个卖麦芽糖的老人家还在。
韩佩拉着韩悯,直往麦芽糖那儿去。
韩悯一边摸摸衣袖,一边看向傅询:“王爷,你吃吗?”
傅询摇摇头:“不用。”
于是韩悯买了两个,三个人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道观的台阶上。
韩悯坐在中间,拿着两根竹签,将竹签上的麦芽糖缠来绕去。
金黄的麦芽糖变作白色。
玩够了再吃。
韩悯看了一眼傅询,笑着道:“王爷,我记得你以前可爱吃我们家门口的麦芽糖了。”
傅询轻咳一声:“那时候不常出宫,没怎么吃过外边的东西,觉得新鲜。”
韩悯分别捏着两根竹签,往两边一掰,将麦芽糖分作两份。
“那现在再吃一点儿?”
“多谢。”
傅询接过糖,抿了一口。
韩悯专心吃糖,正巧这时,与他一同摆摊的葛先生举着布幡经过。
葛先生朝他招手:“韩悯!”
韩悯立即直起身子,也向他挥手:“葛先生!”
葛先生看见他身边的傅询。
韩悯便一把揽住傅询的肩,炫耀一般:“我朋友从永安城来看我。”
傅询转头看他,靠得很近,韩悯的侧脸像他递过来的白颜色的麦芽糖,让人想嘬一口。
他收敛了心思,与葛先生互相道过一声“幸会”。
人走后,韩悯松开手:“他总说我和我朋友不真,我来桐州两年,也不见他们来看我,今日总算让他见识了。”
傅询轻笑。
韩悯把麦芽糖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不过,你是头一个来桐州看我的朋友,我挺高兴的。”
傅询看向他。
韩悯回看过去,信誓旦旦:“真的。虽然刚刚还差点打起来。”
*
在桐州城中闲逛了一会儿,又给韩佩买了些零嘴,便回家去。
傅询与韩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
粗茶淡饭,自然比不上永安城宫中宫宴,韩家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傅询又是为赈灾才来了南边,大过年的,韩爷爷又喜欢又心疼。
一时高兴,让韩悯把他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喝酒伤身,韩悯不大想让爷爷喝酒,便道:“王爷还没行冠礼,照规矩不能喝酒。”
傅询也顺着他的意思,说不喝。
韩爷爷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是是,王爷和你同岁,你也还没束冠。”
过了一会儿,韩爷爷忽然想起什么:“不啊,王爷是正月初一的生辰,你是六月的,王爷过了今天就……”
韩悯一噎,这傅询怎么就偏偏是正月初一的生日?
傅询笑了笑,给韩爷爷夹菜:“阿悯还不能喝,我等他六个月。”
“好好。”
韩爷爷看向韩悯,忽然对傅询道:“他出生的时候,老夫在家里那棵梅树下埋了一坛花雕酒,王爷什么时候得闲,回永安城,差人挖出来,滋味应当不错。”
傅询知道,这是桐州城的规矩,那酒叫状元红。
却道:“我怎么敢随便动他的酒?”
韩爷爷有些感慨:“反正埋在那儿也是埋着,我也尝不到了。”
席散还须守岁。
收拾了东西,一群人坐在堂前,烤火闲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夜色渐深,街上还没传来打更的声音,一只通体漆黑的苍鹰扑腾着翅膀,飞进堂前,在傅询手边停下。
傅询告了声罪,解开苍鹰脚上竹筒,匆匆扫了一眼。
他面色一沉,收起字条,不知如何开口。
韩悯留心,便问:“出事了?”
“嗯。”
韩悯不再多问,站起身:“王爷急着要走的话,我送送王爷?”
傅询亦是起身,朝堂中人行礼。
同家里人告过别,韩悯从马棚里牵出马匹。
周遭一片漆黑,韩悯将灯笼系在傅询的马前,扎紧了,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灯烛明亮。
韩悯问:“王爷,你有侍卫吗?”
“卫环带了人,就在前面。”
“那就好。”
疾风猎猎。
也不知行了多久,林子前边隐约有火光。
一身甲胄的卫环听见动静,带着一小队人,从林子里钻出来。
“王爷。”
韩悯扯了扯缰绳,看向傅询:“那我先回去了。”
傅询颔首:“路上小心。”
韩悯抬头望了望月亮。
这儿没有人打更,他估摸着,应该已经过了子夜。
他抿了抿唇角,轻声道:“那……生辰快乐?”
傅询微怔,夜色掩去神色,仍是颔首:“嗯,你回去吧,放心。”
“我知道。”
韩悯掉转马头。
马蹄溅起地上积雪。
待走远了,系统连连“啧”了三声:“你也懂得要讨他欢心了?”
“放屁,我要是想讨他喜欢,我得照从前的穿越者做的那样,先给他做个蛋糕,点个蜡烛,再给唱个这儿只有我会唱的‘恭祝你福寿与天齐’。说一句‘生辰快乐’算什么?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场景还挺滑稽的,韩悯不自觉笑了笑。
回到家,栓好马,家里人都已经睡下了。
韩悯轻手轻脚地回房去,却不料兄长就在他房里。
韩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韩悯想了想,最后道:“哥,马挺好的。”
*
隔了两天,韩悯给傅询写了张字条,问他事情怎么样了。
傅询没回,应当是在忙。
韩悯有些不放心,又给傅询的五弟、五王爷傅让写了信,傅让也还没有回他。
出了元宵,韩悯便抱着自己的小板凳,又去城里摆摊,给人写信,闲时写话本子。
这日坐在柳树下,刚送走一个写家信的老人家,韩悯重新拿起自己的书稿。
葛先生问道:“诶,前几日在街上遇见的,你的那个朋友,出身王侯之家吧?”
韩悯一惊:“你怎么知道?”
葛先生捋了把胡子:“观他面相,王气越来越盛。”
韩悯有些惊讶,凑到他面前:“太准了。诸葛半仙再看看我吧?”
“早前就说了,你是文曲星君。”
韩悯小声嘟囔:“我比较想当财神。”
“对了,前几日我在街上碰见白石书局的掌柜,他说话本子要开始印了,问你要起什么名字。”
写话本的,一般不用真名,省得麻烦。
“那就叫……”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系统一听这个,立即就被唤醒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如果它有眼睛。
它对韩悯大喊:“你要敢叫‘清纯佳人白玫瑰’,我就先把你暴打一顿,然后自杀——把自己格式化!”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还留下一卷银票
第14章 松烟墨客
韩悯连忙安抚系统:“好好好,不叫那个。”
系统嚷道:“也不准叫‘红牡丹’!”
“好,也不叫,也不叫。”
“真的?”
“真的,真的。我现在就去白石书局,路上想个正正经经的。”
韩悯收拾好东西,同葛先生道过别,独自前往书局。
掌柜的在里间,外边招呼客人的小伙计引他过去。
小伙计掀开布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对韩悯道:“韩公子在廊上略坐一坐吧,咱们书局永安总局那边来人了,掌柜的正和他说话呢。”
韩悯点头应了,在木廊阑干上坐下。
小伙计仍旧去外边招呼客人,留下他一个人。
他坐在廊前,撑着手,晃着脚,想自己的笔名。
却隐约听见,布帘那边泄露出一两个词儿。
“永安情势……”
“圣上……”
“恭王……”
韩悯停下晃悠的双脚,竖起耳朵,留心听了听。
原来他们是在说生意上的事情。
“圣上这一病啊,恭王理政,把永安城城门都关了。我还是趁着年前出来了,要不今年的书样子就出不来了。”
这是韩悯没听过的声音,应当是自永安城来的人。
然后韩悯听见书局掌柜道:“辛苦了,辛苦了。”
两人再寒暄两句,掌柜的便起身送客。
韩悯转回头,仍旧坐在阑干上。
掌柜掀帘出来,看见他,便笑着道:“韩公子来了?”
韩悯仿佛这才回神,回过头,从阑干上跳下来,作了个揖。
掌柜的同永安来的那人道了别,再看向韩悯:“韩公子来,是写好第二册 了?”
“不不。”韩悯摆手,“我听葛先生说起起名字的事情,所以过来告诉您一声。”
“也好,韩公子请说。”
“就叫做……”韩悯摸了摸下巴,顿了一会儿,“松烟墨客。”
“这可有什么说法?”
“唔……好的松烟墨贵,我家道中落之后,就没再用过,现在很是怀念。其实油烟墨也不差,就是用来做名字怪怪的。”
掌柜的笑着道:“那就祝韩公子早日用上松烟墨了。”
韩悯回了礼,向他道别,从书局前店出去。
才过了年,书局里还摆着一些没卖出去的黄历本。
韩悯经过时,顺手翻了两页,算了算日子。
最后从书局离开。
腰上挂着笔橐,手里抱着板凳,韩悯走得慢。
系统道:“你又在愁什么?”
“十来天了,料想傅询早就该到永安了。方才那人又说,他来时,永安城都封了。傅询就这么回去,好像也没有什么防备,不知道会遇着什么事。给他写信也不回……”
“封城的消息连你都知道了,定王能不知道?”
“也是。”
“你放心,定王应该会是皇帝的。”
“什么叫做应该会?你也说不准?”
“就是应该会,天有不测风云,临时出了状况也不一定。不过你放心,我透露的剧情一向都是很准的。”
韩悯小声抱怨:“你透露过什么要紧的剧情?单说定王做皇帝,从前也不告诉我定王是谁;说我家会被抄家,也不说到底为什么。一个劲儿让人瞎蒙。”
系统刚要还嘴,韩悯又道:“傅询那时候回去,就带了卫环几个人,那万一路上遇见土匪,冒充他做定王怎么办?”
系统无奈道:“他常年在边关带兵,武力值比土匪强。”
“那要是土匪暗算他呢?”
“他智慧值也不低。”
“那要是……”
“你不如说,要是恭王暗害他,抢了他定王的名头怎么办。”
“也有道理。你的剧透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道:“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偏偏今天傻了吧唧的,总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
原是韩悯思虑过多,他回了家,再细细地想了想,也知道自己说的那些事情,都不大可能发生在傅询身上。
但韩悯仍旧斟酌着给他写了封信。
推开窗子,吹响竹哨,连吹了几声,也不见那只苍鹰。
送信的鹰也还没回来。
韩悯再等了一会儿,没法子,只能坐回案前,翻开他的书稿。
他把那张字条夹在《治安疏》里,等不来苍鹰,却在灯下写他的《圣上与御史的二三事》。
这天夜里,韩悯撑着头写字,写着写着,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梦里一片漆黑,摸不到边界,自四面八方传来的笑声、说话声,将他淹没。
那是韩家抄家时候的情形,他这两年常梦见。
韩悯皱着眉,哼哼了两声,却醒不来。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他从黑暗里抱出来。
他恍惚看见,宫墙不远处燃着熊熊火光,便问:“那儿怎么了?”
问完这话,他恍惚听见旁的人在说话。
是恭王傅筌,他从前就与傅询争斗得厉害。
他喊得大声,显然是气极了。
“父皇,三哥一回京,为一个罪臣把我的王府都烧了,求父王为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