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个月,天天抱着剑睡?”
“也没有每天。”
傅询也没有生气,面上反倒有些笑意,想了想,忽然问:“你想不想抱一点别的东西?”
韩悯疑惑道:“什么?”
这不是个好时机,傅询的拇指摩挲了一下袖口衣缘,顿了顿:“没什么,等你从桐州回来再说罢。”
“好。”
傅询又问了他几句话,后来韩悯说楚钰还在外边等他,他们要来不及出宫了,傅询便放他去了。
临走时,他的语气却仿佛有些酸溜溜的:“你的那些文人朋友,就是比朕要紧一些。”
他从来不这样说话,怪酸的。韩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作了揖就下去。
傅询则继续翻书。
可是此时天色渐暗,也不知道他不点灯,是怎么看的书。
黑暗中,他将手搭在韩悯用过的茶盏上。
从前因为韩家抄家的缘故,他与韩悯足足分开过两年,如今再来,他其实不是很想让韩悯离开自己的视线。
无奈桐州的是韩家人。
傅询靠在软枕上。
可是一个月都见不到韩悯,只要想想,他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猛虎的饲养员要走了,猛虎落泪jpg.
第57章 咬牙切齿
福宁殿外, 韩悯快步走下台阶,楚钰就在下边等他。
楚钰伸出手要拉他:“你可算是出来了,走吧走吧。”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 楚钰勾勾他的手指:“怎么了?”
他转回头,迟疑道:“我看圣上今天, 好像有点不对。”
殿里, 傅询瘫在榻上出神。
——韩悯要走了, 有一个月都见不到他, 要死了, 朕要死了。
这时却有个人扶着门,从门外探出脑袋:“你怎么了?”
听见韩悯的声音,傅询迅速坐起来,理了理衣裳,恢复原本威严肃穆的模样。
但语气还是有些忍不住的酸:“等会儿你不是出不了宫了吗?”
韩悯道:“陛下才赏了臣通行无阻的金令,陛下就忘记了?”
“你回来做什么?”
“那臣这就走了?”
傅询推开窗扇,往外望了一眼。
外边楚钰的身影正往出宫的方向走。
他一个人走了, 而韩悯不会离开。
果真,韩悯上前,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内间没有点灯,有些昏暗。
沉默了一会儿, 天色渐暗,两个人都要开口,却被外边的宫人抢了先。
“圣上,晚膳已经摆好了。”
傅询便下了坐榻, 趁着黑暗,走到韩悯身边,使劲拽了他一把。
韩悯“哎”了一声, 站不稳,径直倒在他身上,慌乱之间,扒拉住他的腰带。
傅询站得稳,由他“投怀送抱”,一直冷着的脸,才有些笑意。
站好之后,韩悯有些不好意思。
“臣失礼了。”
傅询忍住笑:“不妨事。”又扶住他的手臂:“你可站稳了?”
“嗯。”
晚膳摆在外间,只要韩悯在宫里用饭,太后那边一定会让人送点菜来。
韩悯捧着碗,咬着筷子,问道:“陛下方才怎么了?”
总不能说因为你要走了,我难过得不想动弹。
傅询没有回答,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韩悯想着,大约是他要走了,连带着傅询对他也好了许多。
给他夹菜舀汤,简直是圣恩隆眷。
他不欺负自己,韩悯还有些不太适应。
他想了想,又道:“只去一个月,很快就回来了。起居郎这边的事情,有琢石和于大人,陛下不用担心。”
“我知道。”
“那……”
“无事。”傅询轻咳两声,随便找了个借口,“朕在为政事烦忧。”
韩悯思忖着,倒是真想起一件事情来。
“是宋国使臣将入永安,恭贺陛下登基的事情?”
傅询自己也不记得还有这么件事情,如今他提起,也就顺着说下去了。
“是。”
韩悯点点头,只道:“我大齐与宋国,终归会有一战,倘若陛下愿意将此战结束在定渊年间,倒也不必对他们太客气。”
傅询忽然想起什么:“你知道来的都是谁?”
韩悯再点了点脑袋:“月初大朝会时,听江丞相提起过。宋国广宁王,还有一位公主。”
“荣宁公主。”
“是。”
傅询看他脸色如常,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宋国送了个公主过来,你……”
韩悯咽下口中的饭菜,看了看他:“嗯?你是说宋国想把公主嫁给你?”他下意识道:“我的天呐,宋国人疯了?嫁给你?”
傅询面色一沉,微怒地喊了他的名字:“韩悯。”
韩悯笑了笑:“我多了解你啊,你不会娶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的。”
他直言不讳:“再说了,谁受得了你这个脾气?”
况且,迟早要与宋国开战,他娶一个宋国公主做什么?
系统也说了,傅询娶的皇后是男皇后。
那么多理由,韩悯一点也不担心。
他还给傅询夹菜,殷殷叮嘱:“男孩子一个人在家,要保护好自己。”
傅询面色微动:“你好好说话。”
“哦,你不太擅长应付男女之事的话,避远一点就好了。”
“你要我离那个公主远一点?”
“是啊,避开就好了。”
傅询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只应了一声:“好。”
——韩悯都这样求朕了,那朕就遂他的愿,离宋国公主远一点好了。
而韩悯还以为他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不高兴,如今好了,也放下心来,专心吃菜。
傅询最后道:“你在外边,也不要招惹别人。”
韩悯疑惑:“我为什么要招惹别人?”
“别人招惹你,也不要理。”
“别人为什么要招惹我?”
韩悯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明明只有你最喜欢招惹我。”
可是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只有傅询最喜欢招惹他,只有傅询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好玩,他多招人喜欢。
在傅询眼里,他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小宝贝。
所以傅询才单单嘱咐他这一句。
用过晚饭,韩悯便要出宫。
傅询吩咐人套好车,要亲自送他回去。
韩悯又推辞不过,两人便同乘一车回到柳府。
他下了地,傅询掀开车帘:“你回去罢。”
“是。”
韩悯行了礼,要送走马车,再回府里,却不料马车也不动。
傅询又道:“你先进去。”
“好。”
于是韩悯从偏门回了柳府,傅询看着他进去了,才吩咐驾车。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韩悯洗漱之后,就吹了灯,抱着长剑,躺到榻上。
忽然想起傅询之前问他,想不想换一个东西抱。
难不成他想要把这柄剑拿回去?还是要换一个东西送他?
还是暗示他,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省得有损颜面?
韩悯不明白,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难得的一夜好梦。
*
翌日一早,小剂子就敲门把他喊醒,端来热水与早饭。
“公子昨晚睡得可好?没熬夜吧?今日一早就要走呢。”
隔着帐子,韩悯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没熬夜,我昨晚很早就睡下了,现在精神特别好。”
他掀开帐子下床,甩了甩胳膊。
洗漱完毕,还在吃早饭,柳停就来了。
“悯悯,你可好了?”
韩悯将蟹黄包两三口塞进嘴里,用帕子一抹嘴:“好了。”
这次去桐州,韩悯带着小剂子和卫环,柳停只带了一个小厮,带的东西也不多,一切轻便从简。
而此时,柳家人与杨公公、梁老太医,都在正堂里等着。
在老人家看来,他二人还是年轻,到底不经事,需要多嘱咐两句。
柳老学官嘱咐柳停:“你师弟年纪小,多照顾他。等到了桐州,看看你姐姐和佩哥儿好不好,再问老韩史官好,说永安一切都好。”
柳停一一应了。
他又叮嘱韩悯:“你师兄性子太和软,有些事情该你拿主意,你就做主。代我问你爷爷好,告诉他快回来。”
韩悯点头:“我记住了。”
而后柳夫人把柳停拉过去说话,无非是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又拿了些东西塞给他。
“昨天夜里才想起来,都是路上用得着的东西。”
柳停刚要推辞,站在一边的柳岸笑着道:“你娘昨天晚上睡到半夜,忽然把我摇醒,让我去置办东西,收着吧。”
柳停这才手下东西。
而韩悯也被几个老人家拉到一边。
杨公公拿了一个小布袋子塞给他:“你爱吃的零嘴儿,都给你弄好了,船上无聊就吃。”
韩悯应了,刚要伸手拆开来吃两个,就被他打了手。
“无聊的时候才吃,现在吃都吃光了。”
韩悯委屈巴巴的,杨公公缓了神色,摸摸他的头发:“你爷爷是不是从来不给你买东西吃?只有跟我你才能吃点东西,等老韩头回来,我说说他。”
梁老太医道:“去你的吧,明明就是你把孩子弄哭了。人家远在桐州,还要担这个罪名。”
他把韩悯拉过来,塞给他几个药瓶子:“一些药丸子,你小时候常吃的那种,甜的。你身子弱,要多补补。”
韩悯把药瓶放进杨公公给他的、装零嘴的袋子里。
随后杨公公转向小剂子:“照顾妥当了,不要躲懒。你自己也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就跟悯哥儿说,他有主意。”
最后柳老学官也塞给韩悯两册书卷,让他带着路上看——
被杨公公和梁老太医丢回去。
“都有一个月见不到了,你竟然还给他布置功课?那船上都颠得不行了,还看书?再看该把眼睛给熬坏了。”
柳老学官试图讲道理:“业精于勤……”
杨公公心疼地搂住韩悯:“就一个月,没事的。悯哥儿听话,咱不做功课了。”
柳老学官佯怒道:“你这老头,你自己不识字,别带坏我的学生。”
“不识字怎么了?等老韩回来,他就会教我了。”
“你再学也来不及了,你老了。”
两人争论不下,最后将目光投向梁老太医。
梁老太医把问题抛给韩悯:“看悯哥儿,他想拿着就拿着吧,路上也好解解闷。”
最后韩悯还是将书册收起来:“老师放心,我闲时会看的。”
再说了一会儿话,外边的小厮就来通报,说马匹已经备好了。
再道过别,几人便翻身上马,再过一会儿,就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
永安城不临河,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鸳鸯湖,要走水路,就要先去东边的码头,舟山镇。
舟山虽名为镇,却不似寻常镇子的规模,是航运中转的重镇。
从前皇帝行水路巡游江南,也是从舟山出发。
快马只要半日路程。
他们才出了城,楚钰与温言就坐在城外的茶棚里喝茶。
看见他们来,楚钰连忙推着温言上前,把写好的一张纸塞给韩悯。
“沿途我家的产业,已经打过招呼了,有事情就去找他们。”
韩悯道了谢,将纸张收进怀里。
楚钰叹了口气:“你们不在,我和辨章两个人在永安城里,也太不好玩儿了。”
韩悯被他气笑了:“你又不是来玩的,你是来做官的啊,探花郎。”
“诶,听他们说,你还有一个哥哥,快点带回来,然后帮我引见一下。”
“知道了,上次带你去见辨章,你也是这么说的。你其实就是喜欢年轻公子,是不是?”
玩笑了两句,韩悯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温言:“等我下个月回来,你的腿应该就好了吧?”
温言颔首:“是。”
“等我回来,在朝里共事,应该不会嫌弃我了吧?”
温言不大好意思地垂下头,用未伤的那条腿,轻轻地踢了一下后边的地面:“你快走吧。”
“那我走啦。”
韩悯一松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匹便迈开步子,跑动起来。
柳停跟在他身后,身后就是卫环与小剂子,还有柳停的那个小厮。
看不见的高处云层里,萝卜头大张着翅膀,跟在他头顶。
他骑着向兄长韩识借来的马,腰间挂着笔橐,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着换洗的衣裳,还有一个斗笠。
与他来永安时一般模样。
只是腰间另一边,还多了一柄佩剑。
走出去一段路,日头渐起,他就将斗笠戴上。
笠檐阔大,阴影遮住他的脸。
他看向身边的柳停:“师兄,江师兄没来送你?”
柳停骑在马上,眉心生来就有的朱砂痣愈发红艳:“他今日有事,昨日请我吃了顿饭。昨天你也没回来吃饭,琢石请你吃饭了?”
“没有。”韩悯扶了扶斗笠,“圣上留我在宫里。”
柳停试探道:“你们的感情倒是变好了?”
韩悯挠挠头:“就那样……还行吧。”
“我看是不错,否则你怎么会带着圣上的佩剑?”
韩悯微怔,下意识握住挂在腰间的长剑:“师兄怎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