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板笑了笑,又道:“我这个儿子就不如悯哥儿,悯哥儿年纪轻轻就能做官,他去年才中了举人。都是读书人,悯哥儿多教教我儿才是。”
韩礼看向他,温笑着朝他点点头。
他仍是摆手:“不敢不敢。”
“哎,谦虚了,你才六岁就拜在大齐第一学官、柳老学官门下念书。大齐谁不知道呢?柳老学官在学宫里教了那么多学生,亲口承认的,也就只有三个徒弟。江丞相和小柳学官都是你师兄,不要谦虚,你多教教礼哥儿。”
韩悯使劲摆手:“我没考过殿试,恐怕不太会写科举文章。”
“不要紧。”韩老板看向韩爷爷,“不知伯父要何时返回永安城?”
“这几日收拾好东西就走,有劳你照顾,花费了多少银两,你等会儿开个账单,我让悯哥儿把银两加倍给你。”
韩老板一挥手,慷慨道:“小钱罢了,不过我确有一事相求,还请伯父答应我。”
“你先说。”
“礼哥儿再过几年也要殿试,我和他娘不舍得,从没有放他出去游学过,他自小就在桐州城里待着。如今伯父进京,想来京中文人先贤多,能不能请伯父捎带上我儿?”
韩爷爷看了一眼韩悯:“悯悯,你拿主意。”
“悯哥儿,伯父只要你带他进京,给他介绍几个老师与同辈,如柳老学官、江丞相这样的就好,如果能让柳老学官指点一二,那就更好了。”
韩悯犹疑道:“老师年老,近来已经不再指点学生,恐怕……”
“没关系,往后你有应酬,把他带去就好了。”
韩礼看韩悯有些为难,忙道:“爹,你又不读书,你不懂的,别为难弟弟了,我和弟弟说说话。”
一向不太会同还不熟悉的人应酬,韩悯站起身,缓缓地挪过去。
那韩礼笑面盈盈,两个人绕着走廊说话。
他道:“你不用为难,我爹也只是看我每日在家苦读,想着我出去走走,会好一些。”
韩悯点点头:“我明白。”
这时经过韩悯的房间,他指了指房门:“这是你的房间,我认得。”
他继续道:“之前伯爷怕你的房间积灰,要收拾收拾,搬东西的时候差点摔了,幸好我来得及时。”
“谢谢,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照顾了。”
“不会。”
沉默了一会儿,韩悯最后道:“你是后年的殿试?”
“是。”
“现在过去也不迟了,老师可能没有精力指点学生。不过我认得去年科考的楚探花,可以帮你引见。”
韩礼面上笑意愈重,对他做了个深揖:“多谢多谢。”
韩悯把他扶起来:“不用客气。”
韩礼笑着握住他的手:“那我以后叫你悯弟弟了?”
“……也行。”
*
两年前来桐州时,带的东西就不多,这回要走,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
在桐州待了两三日,将东西都整理好。
临走前一夜,韩悯陪着爷爷在桐州祖宅里走了一圈,亲手将宅门锁上。
韩爷爷心中有预感,此去永安,恐怕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回到祖籍之地,有些感伤。
他嘱咐韩悯:“等爷爷死了,一定要把爷爷送回桐州。”
韩悯连忙“呸”了三声:“胡说八道,爷爷长命百岁,爷爷你也快‘呸’。”
这日清晨,韩爷爷将城外小宅的门锁上,一家人分别上了马车。
与来时一般,半日的路程抵达码头,改走水路。
船上舒适轻便,但韩悯还是担心爷爷年纪大了,旅途劳顿,在船上总是跟爷爷一起。
八日后的清晨,抵达舟山镇,几辆马车停在码头,是早就安排好的。
下船前,他用萝卜头给傅询发了封信,告诉他中午就能到。
韩爷爷与韩识、小剂子坐一辆马车,韩佩与女眷坐一辆,后边的马车载着行李,其余人等都骑着马,在马车周围。
卫环在最前边,忽然看见前边有马蹄扬起的烟尘,他抬起手,叫停马车。
韩悯骑着马上前:“怎么了?”
“前面有人。”
及至那人近一些,韩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怎么过来了?”
卫环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马蹄哒哒地快速靠近,傅询一拉缰绳,在韩悯的马前停下,对上他询问的目光,不太自在地解释道:“我在这里打猎。”
两匹马互相蹭蹭对方的脖子,韩悯看了看无比寂静的山林。
打猎?哪里来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老傅:我已经看到我的猎物了(眼睛放光)
哥哥:多年顽疾一下子就好了
第61章 准备好了
已经是五月底。
韩悯回一趟桐州, 就耗费了大半个月。
也就是说,傅询有大半个月没看见他了。
此时傅询看着他,只觉得他好像又瘦了一些。前几个月在永安城养的肉, 全都没有了。
傅询问:“可还顺利?”
韩悯还没来得及回答,傅询骑着的骏马就一个劲儿地往韩悯骑的马那儿挤, 呼着粗气, 用脖子蹭对方的脖子。
这匹马酷似主人,就像是知道傅询的心思一般, 对韩悯的马十分亲近。
韩悯有些怕它,扯着缰绳,往后连退几步,对傅询道:“让它停下。”
傅询轻咳一声,不太自在地低声叱道:“停下。”
但是那匹马根本不听, 使劲往韩悯那里凑,韩悯试图恐吓:“诶,不可以这样, 后退!去——”
傅询往回拽了拽缰绳, 把躁动的马匹拉住, 对上韩悯嗔怒的目光, 他摸了摸鼻尖,解释道:“它自己要过去的, 与我无关。”
韩悯哼了一声,这时, 后边的马车里,韩识见马车半晌没动,便用拐杖掀开帘子,问道:“悯哥儿, 怎么了?”
他坐在轮椅上,一掀开车帘,就看见骑在马上的傅询。
原来是他。
傅询朝他善意地笑了笑。
——大哥好。
韩识却面色微沉,朝他抱了个拳。
正当此时,卫归也带着小队人马上前来了,他们各自骑着骏马,身背弓箭。
傅询对韩悯道:“你看,真是来打猎的。”
韩悯点点头:“那陛下还继续打猎吗?”
傅询咳了两声,似是不经意道:“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回去罢。”
“嗯。”
他回过头,正准备让卫环他们重新启程,却看见他们都下了马,站在地上。
哦,对,皇帝来了得行礼。
他原本也是要下马的,但是傅询的马一打岔,他就忘记了。
还以为和之前一样。
他想了想,正要下马,傅询就道:“不用麻烦了,走罢。”
于是他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傅询调转马头,与他并肩而行。
跟着皇帝来的小队人马,也都并到了队伍里,在马车边做出一副护卫的姿态。
傅询转头看看韩悯:“你怎么不给我写信?”
韩悯道:“我写了。”
“才写了几封。”
“我哪有时间天天写信?就是写了,也来不及送。”
这时萝卜头飞到他们头顶,韩悯便抬头道:“萝卜头,是吧?”
傅询看了它一眼,悠悠道:“你把它当肥鸡养,养得这么重,自然是来不及送。”
韩悯小小地刺回去:“毕竟是御赐之物,我哪里敢怠慢它?”
见他这副模样,傅询只觉得有意思。
他喜欢逗韩悯,就在于此,韩悯生着气、气鼓鼓的模样,特别可爱。
傅询又道:“你不敢怠慢它,还敢跟我顶嘴。”
“臣不敢。”
他那样说,韩悯自然有些恼火,气呼呼地一拍马屁股,要走到前边去。
忽然又想起,这人是皇帝,他现在不能走到皇帝前边去了,于是又放慢步子,转头去跟柳停说话。
“师兄,就快正午了,你在我们家吃了午饭,我再送你回去。”
“爷爷肯定要去你们家,要不要回家,我还要再看一看。”
“也好。”
韩爷爷的几位老朋友见面,肯定等不及他们家整理好,说不准这时候就已经在路上了。
韩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余光瞥见傅询就要过来,一扭头,骑着马又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傅询也不恼,顶了顶腮帮软肉,面上笑意明显。
韩悯却去找卫家两兄弟说话,三个人并排而行。
卫归看向他:“你可算是回来了。黑豚没给你添麻烦吧?”
卫环朝韩悯使了个眼色,韩悯了然,道:“没有,他挺好的,长大了就更稳重了。”
“别了吧。”卫归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他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稳重’这两个字,一辈子和他挨不上边。”
卫环不满地喊了一声:“哥。”
卫归大笑,韩悯想了想,问:“圣上不是说你们来打猎吗?这里有什么猎物?”
“我也不知,用过早膳,圣上就说要过来,大约是散心吧。”
“哦。”
却听卫环又道:“还有可能是为了躲着宋国公主。”
“宋国使臣还没走?”
“哪有这么快呢?起码还要再待几个月。那边来了一个广宁王,一个荣宁公主。那个广宁王,仿佛是存着把公主嫁过来的意思,三天两头地请圣上赴宴,要不就是过来拜见。”
卫归思忖着:“但是那个公主又怪得很,好像是不愿意。所以总是冷着脸。”
韩悯问:“那圣上呢?”
“圣上自然也不愿意,有几次推辞不了,就去了,不过也是冷冷淡淡的。特别没意思,我跟在圣上身边,无聊得很。”
“公主怎么会不愿意?”
“我也不知道,好像觐见的时候,她见着圣上,很惊讶的模样。”
韩悯也疑惑,扭头看了看傅询,傅询也转过头,看着他勾起唇角。
他心想,他生得高大英气,竟然还把公主给吓着了?
卫环继续道:“这几日广宁王又派人来请,圣上全都推了,今早又来了一次,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
韩悯还记得自己临走时,与傅询讲起宋国使臣的事情,半开玩笑地让他“男孩子一个人在家,要注意保护自己”。
却不想他竟然这么不擅长应付这些事情,被逼得躲出来了,还找了一个蹩脚的打猎的借口。
这真是太惨了。
这么想着,韩悯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同情。
他正要过去,却有一个人骑着马,从后边上前来,到了傅询身边。
韩悯见状,也就没有过去。
见他这般,傅询皱眉,又不便过去,只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草民韩礼参见圣上。”
傅询循声回头,敛了神色。
今日韩礼穿了一身缎子衣裳,整整齐齐地束着白玉冠,腰间别着折扇,俊俏温润,颇有文人气派。
他原本是不知道这个半途冒出来的男人是谁的,只是方才隐约听见韩悯与卫归说话,这才明白。
听他们说话,韩礼就忍不住心里发笑。
什么打猎?圣上分明就是亲自来接韩悯的,偏偏韩悯和他的几个傻朋友都看不明白。
同是读书人,韩悯幼时常有才名在外。长大之后,他不用参加科举,也不用先在地方任职,直接就在朝中任六品起居郎。
说实话,韩礼很羡慕他,也有些嫉妒。
如今有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韩悯不要,甚至还接二连三地躲开。
想来也是,韩悯时常与圣上见面,不在乎这些事情。
但他韩礼不一样,他没有做官的爷爷,也没有名满天下的老师,他得抓住这次的机会。
于是他低头理了理衣襟,一夹马腹,就上前了。
傅询也不知道韩礼是谁,只听他说自己姓韩,想是韩悯的亲戚。
没有想与他多说的意思,傅询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免礼”,就要过去找韩悯。
韩礼又道:“草民是小韩大人的族兄,在桐州时,陛下曾吩咐桐州知州与草民照顾韩家。”
傅询抬眼,只应了一声:“嗯。”
“这几个月来,草民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等回去之后,让韩悯在宫里挑几样东西给你。”
“照料同族,是理所应当。草民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
“让韩悯决定吧。”
他句句不离韩悯,韩礼心思活泛,很快就转过弯来,知道傅询看重韩悯。
又见他时不时往韩悯那里看一眼,分明是想把韩悯叫过来。他想了想,转而将话从整个韩家,引到韩悯身上。
“小韩大人得陛下如此看重,实在是他的福气。偏偏他还不明白,以为陛下真是来打猎的,草民去把他喊过来。”
傅询却道:“他想同谁说话,就由他去。”
说完这话,他就往前走出一段路,与韩礼拉开距离。
韩礼一句“草民逾越了”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走远了。
韩礼回头看了一眼韩悯,心下衡量一番,将他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再多添一分。
他原以为韩悯离京两年,平素看他,又总是抱着韩佩、爱开玩笑的傻乎乎的模样,却不想,原来他在各处显贵之中,甚至是皇帝那边都混得不错。
实是意外之喜。
这么想着,他又骑着马,去了韩悯那边:“悯弟弟。”
卫归听见这样的称呼,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怪肉麻的。”他倒也不是恶意,不过是与韩悯开惯了玩笑,他也扭着身子,唤了几声:“呀,悯弟弟?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