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转向汪畏之,“你还觉得我是世人口中仁善宽和的太子吗?”
汪畏之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不是谁 的错,而是天家的错,温帝的错,可这也确确实实是温珏亲自选择的路。
他转过去,看了看万里晴空,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 吗,我真想多出去看看,但我不行,我是温王朝的太子,是被众人捧上神坛的人,我每一天都必须矜矜业业做好太子的头衔,我必须仁善, 必须有建树,可我只想成为那天地间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我被束缚在这里太久了,久到都不知道天是蓝的,花是香的。”
汪畏之觉得 此刻的温珏太寂寥,“或许身处高位的人都太孤独。”
温珏笑着点头,他说:“若有来生,定要做个乡野少年郎,骑牛放马,在田坎上 奔跑。”
汪畏之被他的话逗笑,站起身替他掩了掩衣襟道:“殿下还年轻,会有机会的。”
温珏笑而不语,半晌道:“我渴了,你 再帮我泡一次茶吧。”
汪畏之见他精神头足,笑着道:“我这就去取茶具来。”
他笑着走远,温珏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这广阔天地,终是与我无缘。”
等汪畏之将茶泡好端过来时,温珏正靠着椅背神色恬静的闭着眼。
汪畏之笑着上前唤了两声殿 下,但静寂的空间中除了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外并没有人应。
汪畏之努力保持着笑容,很轻很慢的伸手,似乎怕碰痛温珏,可尽管他动作 在轻,那放在椅侧的手依然轻轻滑了下去。
茶具倾翻,溅了一地,一阵风过将庭院中那颗树吹的漫天落叶飘零。
温珏的发丝被吹乱 ,汪畏之跪在一片狼籍中失声痛哭,他轻轻拉住温珏的手,像是不肯承认此刻的真相!
他疼的无以复加,就像那日大殿之中众叛亲离的 痛,终于找到一点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间勉强挤出几个破碎的音符。
“太...太子殿下...薨了...!”
太子薨逝,举国哀乎,温帝 似乎在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之一,虽心中悲痛,但身为一国之君仍要强撑着没事人的样子。
只 是太子薨逝有人欢喜有人忧,忧的是□□羽,拥护之人逝世,他们这些力保太子的世家无外乎直接被剔除出继承大统的名单,在这暗流涌动 的权利中心又该何去何从?
喜的自然是二皇子温珅一派,太子薨逝,于皇位之争中最有力的对手消失,东宫之位还不是任他收入囊中, 斗了几十年,终是将他斗垮了!
这头白纱漫天,痛吟哀婉,那边酒池肉林,歌舞奢靡,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只是二皇子是关起门来庆祝 ,自是不好叫人瞧了去。
太子是国家的根本,是东宫的主子,更是未来的天子,这一薨难免让文武百官人心惶惶,转投二皇子门下的权 贵们便多了起来。
一时间二皇子殿前鼓乐喧天,人声鼎沸!本就权势滔天的二皇子母家如今没了太子牵制更是如日中天。
而此刻的 汪畏之正静静坐在太子殿后院的庭院中,他的对面摆放着一把轮椅,石桌上摆着温珏最喜爱的茶具,里面的茶已经凉了,一丝热气都没有, 人走茶凉,余温散尽,汪畏之终是在一点一点的搓磨中慢慢体会到寂寞孤独的味道。
一旁的回廊处不少侍从们正在打点东西收拾包袱, 太子薨逝,温帝忧思过度终于病倒,这一病竟是来势汹汹,就连日日勤勉的早朝都一连停了三日,其间或是因忧痛过甚,竟直接下旨封锁了 太子殿。
而原本太子的侍从们,竟是人心凉薄欢天喜地的收拾好包袱转投下家。
面前突然洒下一道黑影,汪畏之愣愣的抬头,是个 满脸皱纹的苍老仆役。
他在汪畏之面前坐下,视线落到那杯凉透的茶,幽幽叹气道:“太子殿下走的太急,竟是连最后一口热茶都没喝 上。”
汪畏之认得他,他是跟在温珏身边的老仆,他没说话,只是垂下头愣愣的看着那杯茶。
“我伺候了他二十几年,才看见太子 殿下时他才这么点儿大,跟在皇上身边,乖的很嘞。”
那老仆边说边比划了一下幼年太子的高度,汪畏之眼圈忍不住红了红。
“他 是个好人。”,老仆继续道:“只是年幼做错了一件事,便用后来的二十几年去忏悔,其实他一直想要得到三皇子的谅解,但他终是没等到 。”
一滴泪珠从汪畏之眼角滑落,滚至鼻尖烫的他微微哆嗦,最后在坠入凉透的茶碗里,荡出一圈圈涟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可温宪的名字却哽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去。
他想说太子已经不在亏欠温宪,他想说造成这一切,温宪功不可没,可他说不出来,那个 名字如论他如何用力偏偏就哽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他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可偏偏许多事由不得他。
“我曾经 劝告过殿下很多次,身在皇家不能太心软,那会要了他的命,但殿下他.........”
老仆哽咽着说不下去,他看了看面前的汪畏之,擦 了把泪道:“你是太子殿下最在意的人,他一定不希望你留在这里,去收拾包袱走吧。”
汪畏之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哪儿也 不想去,只想呆在这里。”
“皇上下令封锁太子殿,是不会允许太多人留下的。”
汪畏之没说话,只是袖摆下的手指死死抓着椅子 的边角,他是真的不想离开,他想留下,永远留在太子殿中守着温珏的灵位,哪怕青灯古佛,吃斋念素,从他吐不出温宪名字的那刻,他就 背上了罪名,他想用一生来偿还。
“我年纪大了,跟着殿下二十多年,这里不止是太子殿,也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 以去,就让我安静的守在这里,陪殿下走完最后一程吧。”
老仆说着站起身,汪畏之看见他的背影又佝偻不少,他是这座深宫中真心待 太子殿下的人,二十几年早已完全超脱主仆情谊,如今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终于忍不住滑坐在地上,他的所有痛和罪孽压的他传不过 气,他深刻的知道从今天起他汪畏之就是一个独自走在黑暗中的人,他知道那些他向往的微弱的光亮在今日彻底熄灭,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将 在黑暗中艰难前行,他知道他都知道那些斑斑点点微弱的光在这一刻永远的彻底的倾覆。
他跪在轮椅前,像是个犯了天大错误的罪人,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就想是一场惩罚,将汪畏之从里到外浇了个透。
那些侍从们走的走散的散,庭院中一片死寂,汪畏之跪在雨里,额 头虔诚的磕在地上,他在赎罪,虽然他知道这样微不足道根本洗清不了他的罪孽,可汪畏之只想这么跪着。
不知道跪了多久,在他浑身 冷的发颤的时候,一双漆黑的靴子从雨中走到近前。
雨水被对方撑起来的伞遮挡住,汪畏之恍惚的抬头,对上一双冷漠的吊稍眼,是真 正的魏家独子,魏争。
汪畏之笑了笑,雨水顺着他的发流了满脸,“是你呀?”
魏争冷漠的看着他,良久后才道:“走吧,三皇子 让我带你回去。”
汪畏之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垂下头去一动不动,魏争上前想要拉他。
汪畏之却一把将人推开,油纸伞在风雨中坠 落,汪畏之冷声道:“告诉他,我不会回去。”
雨水打湿了魏争的发,吊稍眼微眯了眯他上前一把将汪畏之拽了起来冷冷道:“我只负 责将你带回去,不负责替你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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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皇子府
雨水将 汪畏之眼睛浇的睁不开, 他推了几下也没将魏争推开, 讽刺道:“你不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吗?怎么才区区几日就找到下家了?”
魏争不 说话, 他只是拉着汪畏之强迫他离开,不管汪畏之如何挣扎踢打,对于高大的魏争来说都无济于事。
眼看着就要被他带出太子殿,汪畏 之终于控制不住的哭喊道:“我答应了,我跟你走, 但你等等,我还有东西没拿。”
魏争停下来侧脸看着他,当初那个在青山镇无忧无 虑总是喜欢跟在陈二狗身后的少年已经长开,圆润的线条拉长,或是想到陈二狗对于汪畏之的照顾, 他总算没在为难他, 放开手站在雨中等 着。
汪畏之生怕他在返回,快速跑回庭院前将那套温珏最爱的茶具收了起来。
他根本没有什么行李,来时是一个人,走时也是孑然 一身。
他将那套茶具小心的揣好不让雨水打湿, 然后再次跪在那轮椅前深深磕了几个头。
在魏争快要不耐烦之际, 终是恋恋不舍的 离开。
等出了太子殿, 他再回头,两名宫人正将那朱红大门缓缓合上。
透过那门缝,他看见先前的老仆正撑着伞将轮椅推到门边。
忍不住眼眶再次红了,老仆就站在轮椅身后,伞面倾斜遮住整个轮椅, 任雨水将自己的后背浇湿,那是他做了二十几年的事,哪怕太子 殿下不在了,这似乎也早已变成了一种习惯。
老仆对他挥了挥手算是最后的告别,朱红大门在眼前缓缓合拢,太子殿匾额下的白纱坠着 水珠在风雨中飘摇,两侧的宫人们拿来了一张长长的封条,朱门落锁,中间的封条上用黑色的笔勾勒出一个大大的封字。
汪畏之转头, 紧了紧怀中那套茶具,那由上而下融入雨水的泪珠终是在这一刻悄无声息的洒落在太子殿的门前!
* * *
温帝一连称病三日,二皇 子温珅早已在诸位大臣之间混的如鱼得水,太子没了,他便是太子位的最佳人选,一时间自然是人人恭顺,无风光无限。
温帝按了按抽 痛的额角,命掌事太监起身,柳公公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退至一角。
“哼!太子尸骨未寒,他竟然公然拉拢朝臣!果然是朕的好皇儿。” ,温帝冷哼一声睁眼,那双锐利的眸中全无病态之色。
坐直身正了正衣领,温帝继续道:“朝中可还有其他动静?”
柳公公擦了擦 汗道:“边关来报,俞国边境近日不太平,越境次数愈加频繁。”
温帝沉默半晌道:“看来他们的探子已将太子薨逝的消息传回俞国。 ”,话落他转向掌事太监吩咐道:“着令下去,明日恢复早朝。”
柳公公领命退了出去。
翌日,温帝带病上朝,朝堂之上各大臣窃 窃私语,似在商议着什么,待温帝落座这才闭了嘴。
早朝与以往一样,大臣们递奏章商议国事,提出建议,却又与以往不太一样,各大 臣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将众人串联起来。
待快到退朝之时,二皇子温珅向一旁一位朝臣使了个眼神。
朝臣擦擦额间冷汗, 左右看了一圈,见众人都盯着他看,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往外迈了一步走了出来,温帝本已准备起身,见他出来便又坐了回去。
“ 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那朝臣咽了口唾沫,顿了半晌才道:“太子早逝,臣深感痛心,然国东宫不可一日无主,太子位空,恐遭他国借 此时机发难,臣夜不能眠,辗转反侧,怕祸及国家社稷之根本,遂臣恳请皇上为国着想,早日重立太子!”
他一席话落,整个大殿内鸦 雀无声,温帝双眼微眯冷冷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似乎事不关己的温珅。
“朕还记得你曾是太子亲信,如今太子尸骨未寒,你却逼朕重立 太子,就不怕日后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太子吗?!”
温帝声音冷酷,吓得那朝臣直直跪下,额头冷汗津津,这怎么与说好的不一样?他原 本是太子门下的亲信,可太子薨逝,连带着他满门荣誉也日渐衰落。
好在二皇子不计前嫌愿意将他收归麾下,可今早二皇子却说要看看 他的诚意,便让他在今日朝堂之上向温帝提议重立太子。
他本觉不妥,可偏偏那些大臣们说只需他开个头,他们会同他一起恳求皇上, 都道法不责众,为了能跟在温珅身旁,他冒死进谏,可现在那些大臣们却一个个事不关己的模样。
“臣、臣也是为国着想,想替皇上分 忧啊!”
温帝闻言伸手直接拍在龙椅上怒骂道:“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叶障目!”
温帝何时在殿上发过这般大的火?那朝臣 直接吓瘫在地上,口中直呼,“臣愚钝,请皇上赎罪。”
说罢生怕温帝责难又想转向二皇子温珅求救,谁料温珅直接一脚将人踢开。
温帝心中明了,冷冷道:“还不把他请下去,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一旁的侍从飞快上前将人拖了下去,整个过程中出了那朝臣的求 饶声俱的禁若寒蝉。
温帝扫视众人,目光落到一旁的温珅身上,“还有谁同他有一样的想法?不如今日便一道说了。”
天子一怒谁 人敢受?见无人出列温帝继续道:“即如此,那此事便切在等等。”
众人退朝,无人在敢提一个字,至于那位被人拖下去朝臣,至此在 没有在朝堂上出现过!
* * *
而这头温府,汪畏之又回到了温宪最开始给他准备的小院,卧房内的摆设一如离开时一样,可此刻的 心境却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