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确实不好种豆,难为他们想要解套。"一农产买办商人说。
“怎不种别的呢?"又一旅人说。
“豆粮是军需呀!意义不一样呢吧!"柳翠衫一边喷瓜汁,一边不忘学马商口吻说话。
“怎不种牧草?换牧呀!马商租地,付周农钱呢吧!"一真的马商开口。
“这,像个汉子能说的话!"一农人说。
“地,种不出粮,农户,不好向上头交代吧?"又一马商问道。
“可不是,农户迁徙,一定情非得已。不然,谁愿意离土离家呢?"那农产买办又说。
“要不,换农人牧马看看?"一马商大哥说。
“那换你种豆?"那农人说。
“可呀!"马商大哥一拍大腿。
“这地贫的!怎解?"那农人问。
“牧耕同行!一边放牧、一边耕种,马粪肥地呀!"马商大哥说。
“可这马踏地,地实了,隔年种不了地啊!"农人又说。
“驯马犁田囉!"柳翠衫又出口。
众人一听,有笑的,有点头的,有摇头的。
一摇头的说:“换户不容易呀!世代务农的,几代人脑子裡都是农经,突然改牧马,不细节,不保成。"
“那就迁到个好地呗!"一马商大哥说。
“有地方去吗?"又一马商问。
众人一阵摇头。
“我听说,一年轻小伙很大器,说要跟附近县衙提个议,召集人步行去陈情,那些农户不一定真要大迁大动,可能只是要跟个做官的说说。"一旅人说。
“他们镇防军不管?"马商大哥问。
“陈个情而已,没什麽好管呢吧!人种豆多辛苦,给人家说说话,听着就应该呀!"一马商说。
“有没听说……提个什麽议啊? "一马商问。
众人摇头。
“我猜,他们得是找肥去的!田,不可弃呀!"柳翠衫又接话。
“喔──有一种红花,种了可当肥用的!"农人说。
“那种花有毒啊!"一旅人说。
“是呀!我祖上爷爷们也曾是豆户,还曾想把红花练成肥,储起来,想施哪用哪不必等花开花过。结果红花不练还好,一练,中毒了!从此传下家训,不能在大西北种豆!"一没开过口的商人说。
“那花,确实是奇呀!能做药,也害人呐!真可惜。"那农户说。
“还是种瓜好了!多好吃呀!"柳翠衫举起手中瓜片说。
众人又一阵轰笑。
“瓜变储粮?农户要是能练出个甜瓜乾,那也许。可这麽甜,怕是军户吃了,盔甲很快就都穿不下呢吧!"一马商哈哈大笑说。
路杰林看柳翠衫又吃得满鬍满嘴,拿出手巾沾了腰间气泡水,轻轻帮他整理。
这时,一个看似十一、二岁的孩子本来坐在桌边听大人们閒聊,当他再次看到路杰林很温柔地帮柳翠衫擦嘴时,突然站起身,奋力向农市外奔去。
那个一直搭话的农人没错过,赶紧起身追孩子,把那孩子牵着哄着带回广场中。
几个马商站起来围着那孩子关切。
农人解释说,孩子的爹去了吴县,帮一宋国官爷打下手,说是有要紧事,重赏。可都好几天没回来了。他在这帮忙照看孩子,不能让他断了顿、走丢了。
一马商蹲下来问:“你爹做什麽去了知道不?"
孩子怯生生不敢答。
路杰林细细观察那孩子面容后,起身靠近孩子,说:“你爹身上,可是带了你的画?"
孩子一听,两手抱住路杰林的腿放声哭起来!
柳翠衫一看,又是摇头又翻白眼。
路杰林也学马商一样蹲下身问那孩子:“你爹还跟……一个朋友一起?"
孩子抽抽咽咽地说:“没有,我爹就只跟我爹!"说完又放声哭了起来。
农人好心帮忙解释道:“大毛有两个爹,两个都是好爹,很照顾大毛的!这裡人都认识他俩!他俩失踪,我们可捨不得了!"
路杰林:“……"
蹲下的马商继续问:“去吴县马虎不得,那裏有一总捕头听说很剽悍、很可怕的!"
路杰林:“…………"
“这都听谁说的呀?”一旅人问。
“漱石山庄庄主,的随从说的!”那马商答。
柳翠衫:“…………"
大毛终于停止抽咽,很努力平復自己。他想,如果说出实情,大家是不是也能帮一把?是不是有人能带句话,去给那位可怕的总捕头,说那两位爹爹有个儿在等!
于是,大毛说了:“那天晚上,我听见他们说话,他们以为我睡了,我没有,爹爹一向陪我睡,他们不来,我睡不下。我就听那官爷说、说要找我爹爹去改、改一处荒废的铸窑。"
“改?改成什麽样呢?"路杰林轻声地问。
“改成……不、不能用。"
众人:“…………"
路杰林又问:“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原因,要这样改那处铸窑呢?"
柳翠衫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后脑勺了。
大毛说:“我听得官爷说,这是、是最不伤人的办法,要让吴县的总、总捕头出、出来查案。"
路杰林:“……………………"
柳翠衫咳了两声,晃着两肩走近大毛,人高马大瞪着他说:“吴县,最──喜欢抓小男孩的爹爹了!你都不知道,县衙大牢裡多少个爹爹挤在那!吃,别想了!饿极了,就拿起自己的右手,沾着左手,吃下去!等那些爹爹把左右手、两脚都吃完了,你说,嘿嘿,还有哪裡可以吃……哎、哎、哎呀!"
路杰林一把捏住柳翠衫耳朵,叫他不得不弯着腰靠过来看着自己眼睛,说:“你这人到底什麽毛病?这样对小孩说话!"
“疼疼疼……疼……"
大毛一看,破涕为笑,众人跟着开心!
路杰林靠近大毛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大毛马上眼中含泪、嘴上带笑望着路杰林。路杰林对他一眨眼,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趁路杰林转身,柳翠衫马上瞪着大毛,先做一个吊死的动做,再加一个砍头的动做。这一做上瘾了,又加一个插眼、拔舌……
“疼……疼……疼耶!"路杰林回来把柳翠衫揪走。
众人一阵大笑。路、柳两人互相推挤着朝自己马匹移去。
临走前,路杰林向那位农人再三确定大毛晚上有去处、三餐有着落了,才领着柳翠衫跃马扬鞭,继续向西北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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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马上并肩漫步。柳翠衫牛饮冰凉的气泡水后,说:“你真不该洩漏身份给那孩子!"
“并没有。"
“喔。怎麽,宋国人想找你?"
路杰林说:“宋君主吧!其实,是想找你!"
柳翠衫:“…………"
路杰林说:“你突然炸死,看来是出乎宋君主意料的。你和宋国的合作,走到了瓶颈。"
柳翠衫仔细听着。
路杰林又说:“找我,是想确认你的行踪。毕竟,我娶了妳。如果是冥婚,他们也好向我查实。如果你是炸死,那如今,你的身份就不同了。也就是,柳翠翠大可以离开,为何要回来?回来了却选择这样的身份,为什麽呢?"路杰林更多是在问自己,如何理顺这个转变。
“更诡异的是,你还答应了娶他!而且,柳翠翠事先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不然,他不就凉了!"
路杰林心想,柳翠翠若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阿林,会义无反顾去接他;而不计一切的张西,也会毫不迟疑奔向谭中,他可还会有不同安排?
“所以我说,这路、柳两人关係应该不是普通的好。我说他们应该是……"
“天生一对!”
柳翠衫眨眨眼,说:“是冤家!”
“……"
“一定是一个明明爱得要死不肯承认,又整天穷忙。一个才要趁机用成亲锁死对方!要穷忙,就一起穷忙!”
“对!柳翠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而这个身份,还必须是和路杰林站在一线!"路杰林心中有了曙光。
听到他提路杰林,感觉张西又回来了。柳翠衫心底的谭中突然震动一下,他觉得张西还在,张西还是他的张西!他只是想把这裡的事好好解决,这是他的学者风格!他是知识份子!他不想看身边的人受苦受难,假装视而不见!有一天,张西会愿意回家的!
对!应该好好帮他这一次!他开心了,就会认真带谭中找回家的路!
一直到进驻北山口官道官驿,柳翠衫脸上,都带着谭中的微笑。
☆、柳庄主,久违了!
这天,漉菽园来了客人。
大门一开,英姿飒飒的刘荣涛,劲装、马尾,风中飘逸。
“青原大哥!"
青原知道荣涛会来,早就候着。将荣涛引到厨房,宛心已经准备好。
三人原是可以约在县衙的,可刘荣涛坚持要来看宛心。这下,宛心乐得有人帮忙整顿食盒。
“这些是给大明老爷的,这些是给衙差哥哥们的,这些是给那四位宋国朋友的。"
三人一路进到县衙。衙役通报一番后,三人被领着来到地牢。
说是地牢,其实是个建在地下室的收容所。
这种收容所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边境经常会有流离失所的难民。
例如失去农地的农户,他们通常有机会转做其它。但是,总会有人不愿意改变,任由自己沉浸失意中。一路飘盪过来,县衙就会收留他们一段时间。让他们想清楚要往哪裡去之后,再让他们离开。
这种收容所不可张扬。因为,裡头的人多半需要一些时间消化、思考人生。所以,大明的县衙收容所是个秘密设置,不公开的。只有跟县衙系统很亲近的人才有机会知道。
青原就是一个。青原还知道,这收容所的点子,来自年轻有为的大傻。
四位宋国来的人就是暂时被安置在这个收容所。
他们都有自己的房间。其中两人不知道什麽原因坚持要住同一间,所以衙役哥哥刚刚才说只出了三间房给他们。
各自寝室外,有一个公共空间,裡头有张圆桌是吃饭用的;另外还有张大长桌,上面放了茶、糕点、毛笔、纸,还有一些通行话本、图本。当然,都是周国人的作品。
看到这,宛心和刘荣涛其实内心很激动。不过因为她们都是不经世面的女孩家家,所以脸上照例没有太多表情。
衙役哥哥指着公共空间裡一条通道,说那些人今天都去了另一头。然后就告退离开了。
走过狭长通道,可以感觉全是下坡路,尽头微亮。
不一会,三人出了通道,进入一条木栈,四周都是树林。
穿过树林,视野开阔起来。
宋国四人正坐在一处凉亭裡,和收容所其他人聊天。
凉亭后方开了一片秋天特有的小黄花。
这裡是一处山谷,谷地不大。四面都是垂直峭壁,任谁也出不去。
谷地裡有几处农田,让住在这裡的人种些茄子、瓜果、叶菜等,寥寄閒暇。
看得出,这裡收容的,多半是流离失所的农人。
到此,宛心和刘荣涛已经震惊不已。但她们看起来还是一副邻家姊姊清纯模样。
宋国四人看到他们三个十分紧张!青原以为他们都看得出他个人武功卓绝,心有忌惮,因此放心地让宛心和刘荣涛上前。
从青原手中接过,宛心规规矩矩提着食盒站在刘荣涛身后。宋国四人慌慌张张眼睛都不敢看宛心一下。
青原知道荣涛是跟这四人过过招的。看来他们四人都打不过荣涛,心裡更加放心。
刘荣涛也不废话,一脚跨在凉亭板凳上,劈头就问:“为什麽要破坏我的铸窑?"
凉亭裡其他流民一一无声飘离。
宋国四人赶紧四面张望,心想这方谷地虽然不小,也不算大。要是跑着让这两姑娘追,胜算多少?
再次被逮住的窘样可是会严重伤害自尊的,士可杀不可辱!他们瞥一眼气定神閒的宛心,终于不得不承认跑赢的机会应该是零。
于是,个个坐在桌边,非常安静。
“说不说?"刘荣涛狠起来也是道地。
其中一人说:“我、我不知道姑娘竟已盘下那处铸窑,我、我真以为那是荒废的……"
“荒废,就可以胡来吗?说!谁派你来?"
“这……"
“不说,也可以,那就要请各位嚐嚐这些汤了!"
宛心盈盈上前,将食盒裡的四碗豆石汤小心翼翼排在桌上,手势极其温婉优雅。
青原觉得这四个宋人真是幸运!
四个宋人觉得死期已经到了。
其中两人突然抱住彼此痛哭,不敢多说一句。
刚才说话的宋人于是说:“大姊!大姊姊!能不能就放了这几位?他们,都是无辜的。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什麽都不知道!"
“那就是你知道囉!你若说实话,我就奏请衙门老爷放了他们。"
那宋人看着一个头不能再低和两个哭成一团的伙伴们,当下决定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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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君主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不喜欢在皇宫裡议事。他喜欢一边看马群奔跑,一边喝茶,一边谈政要。所有事,他都会先和身边几乎寸步不给离的谋士缪言推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