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派掌门见晚星未出声,便道:“如果晚星尊不舍得,鄙人愿意代劳。” 能试试君山派的绞魂锁,回去可嘚瑟一阵,不过抽死一小小弟子,不在话下。
此时刮来的风都带有无尽刺骨的寒意,这可是在晚夏天。
戈欢不太清楚君山派极刑是什么,五十鞭又是什么,他没有那么细致去看《异世邪君修仙传》这本书,但看周围形形色色人的表情,感觉不太妙,似乎面对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惩罚。
他想伸手去扯扯极星子的衣角,问一问,是不是他接受惩罚,就能让众仙派熄灭心中的怒火,不再围攻君山派,那么他可以接受这处罚,他可以接受,不用这么为难。
这是他所做的蠢事,错事,理应接受惩罚。
当手颤颤巍巍刚伸出一截,指尖都快触到极星子纯白衣角时。
极星子依然面不改色,清冷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不牢您费心,自己的徒弟,当然由本尊自己执刑。”
手蓦然垂落,也罢,师尊决定了就好。
宋掌门见极星子松口了,便道: “那午时三刻行刑,大家稍作休息,想必那绞魂柱许久未用,也不知还灵不灵。”
大家热热闹闹讨论了一番,兴致盎然地期待君山派实施极刑,百年难得一见,况且还是美名盛誉的晚星尊亲自执刑,何等风光,何等血腥,想想令人兴奋,这比自己手刃快意多了。
极星子转身未看戈欢一眼,对其他弟子道:“带他下去,午时三刻锁入绞魂柱。”
阿清道:“是。”
戈欢落寞地望了一眼远去的极星子,便跟着阿清下去,脚步不稳,险些跌倒,阿清眼疾手快地扶起。
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每经过一处,他就多了解一分极刑是什么,绞魂柱是什么,绞魂锁又是什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凶残,在上面的人又是怎么怎么惨烈,他就感觉自己离死亡,离绝望又近了一步……
“阿清师兄,对不起啊,昨天对你态度不太好,” 戈欢忍住全身汹涌而来的恐惧,压低声音说道。
“ 还有对于风子言的事,我想我也有责,我没有能及时阻止圣灵妖,我没想到他下手那么快,我真的不是故意,我…没来得及,对…不起”最后一句,几乎快听不见声儿了,他哽咽着,从嗓子里漏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做错了好多事呀…
阿清先是一怔,后淡道:“没事,都过去了,你不用说对不起,戈欢,你,你自己的处境很糟糕,你看不出来吗?”
戈欢始终无法抬起头,真的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幅茫然无措,要哭不哭的傻逼样子,他想留下尊严,他也根本不惧怕,不惧怕死。
他心寒的只是,只是极星子从始至终未给过一个眼神,未询问过他一句,未关心他的意见,哪怕让他死,只要一个眼神就好。
“ 嗯,看出来了,阿清,谢谢你呀,没想到最后还是你陪我走完这一程。”
阿清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也略带一丝颤抖:“ 待会儿什么都别想把眼睛闭上,或者还是想些快乐简单的事,这样可能会好受些。”
戈欢强装轻松,语气轻快了一些,可仍然听得出声音是颤栗的:“好,我想也应该会很快,”很快就会失去知觉,不用在这人世间继续受罪了,他真的早就受够了,受够了啊,死在师尊手里算不算一种圆满,这不是他梦寐已久的吗,为何会感到那么凄凉难受…
阿清不再说话了,脚步却慢了些,似乎刻意让戈欢多些心理准备。
午时三刻很快便到了,行刑场已被掌门开启封印,弟子快速清理打扫以便各派掌门代表进来,由于场地有限,只能仙派掌门和门派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进入。
行刑场名叫诛魔狱,迄今为止只处罚过两名弟子,皆是因练功走火入魔而被钉死在这,因此得名诛魔狱。
柱身上面血迹斑斑,早已干涸和柱子融为一体,任风吹雨打都洗不掉。
却叫人看的心头一震,仿佛真到了地狱。
压抑,恐慌,血腥,可怖…
戈欢被阿清一步一步带着,踏上白玉铺成的路,踩上去滑滑的,白玉里还雕有精致的图形,君山派真是什么地方都装修得如此阔气,有排面呢。
不一会儿,便走到尽头,戈欢恍然停步,怎么这么快就走到了,不想抬头看,也不想去望四周,都是刻薄看戏的眼神,都是恨不能要他下地狱的目光。
面前矗立一根石柱,朱纹张裂,像张牙舞爪的鬼魅,诡异至极。
戈欢身子蓦然被一股强力牢牢缚在绞魂柱上,一条锁链绕上他双手,一条锁链缠上他双脚,皆紧紧缚住,脖子处突然一凉,亦被锁住,可他面色依旧平静,只是不得不看见远处的人影。
他还是想不死心地叫一句师尊,可喉已被死死锁住,发不出声音来,只是细细咽唔声。
无望死灰般的眸子想寻最后一点安慰,可搜索不到。
极星子悬浮在半空,与他平视,眼里没有任何波澜,感情,甚至寒意阵阵,似乎他们倆从不认识,似乎他们倆有着血海深仇。
心突然像被一块一块剜掉的疼,一阵一阵的抽痛。
有那么一刻怀疑,师尊是不是早就想治他于死地,因为自己亲手害死了五灵尊,他喜欢的女人,还有辜负他的信任,当归山被布下妖法阵,还毒死了君山派那么多弟子……
“孽徒戈欢所作所为,有愧君山派培养,有愧本尊教导,更是有愧于天下无辜死去的人,如此之徒本应处死,但各位有德宽容,特处绞魂柱上绞魂五十鞭,由本尊亲自执行,生则逐出师门,死则祭天。”
至此,我们两清了,不怪你原世界所作所为,清了,我们清了,戈欢,我不会让你死的,只是清了,只是再不相见了,我们不是师徒了,今天之后,你是自由的,我也是。
可有那么一瞬间,握绞魂锁的手在微微发抖,似乎在极力阻止他不要那么做,这么做了会后悔的,肯定会后悔的,极星子凝神静气,逼自己专心,已经决定,收不回了。
必须和过去做个了断,即使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四周人很满意这判词,未表示异议,提起精神,伸长脖子观看这极刑盛况。
生则逐出师门,死则祭天,戈欢定定地望向极星子,难以置信这一句, 他之所以选择回来,就是太相信极星子了,相信他会如约保护自己,护自己周全,梦幻美好的承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未做好准备,来不及防备,或许根本不知道如何防,他都忘了该怎么去防备眼前这个人。
闪着电光,滋滋作响的绞魂链便在刹那间凌空破开,抽身而来。
戈欢一时没忍住,头猛然直直扬起,脚腕处,手腕处,锁喉处一阵哐当作响,是极力垂死挣扎发出的,随后一声凄烈的惨叫划破长空,在不大的诛魔狱里阵阵回荡。
听得众人一顿心惊肉跳,皆暗自惊叹君山派极刑果然名不虚传,天下第一。
天空中到处是绞魂锁挥动而带的各种波光散射,好看是好看,只是此时却仅仅增添几分凄然。
只见绞魂链所抽之处,血红的嫩肉被绞翻,绽开,森森白骨猝然显现,与身子其他地方形成了鲜明对比,柱上人选择闭上眼睛,认命地接受下一次的无情鞭打。
戈欢颤抖着闭上眼,这疼痛他在这世界不是没经历过,只是此刻内心比肉,体上更疼,扯着疼,绞着疼,剜着疼,双重痛苦下,他觉得鞭子所抽得,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
又一鞭子破空轮番袭来,整个绞魂柱都震了三下,这次他没有叫,他有准备,牙齿狠狠咬住下唇,咬得渗出血来,也未叫出一声。
只是那疼痛从抽到之处迅速蔓延至全身,手,头,脚,五脏六腑,甚至每一根发丝,全是发麻战栗的感觉。
可挣不开,全被束缚住了,死死地,他放弃了。
所以随后接连而来的锁鞭,他身子都只是随着鞭子抽动而象征性的弹了一下。
毫无知觉了。
一部分鲜血顺着柱子流下,浸入朱纹缝隙之中,又覆盖上新鲜的一层,一层又一层。
一部分鲜血随着鞭子溅洒当场,像下了一场凄美的朱红色细雨,触目惊心。
底下人仿佛听见鞭子淬入骨头里,穿过肉里的声音,完全没有一开始的新鲜,好奇,兴致勃勃,只剩下胆寒,恐惧,心虚。
晚星尊果真至冷绝情,光这一点就让人难以望其顶背,对待自己徒弟如此毫不手下留情,往死里打,更何况刚刚惹他,敢与他叫板的人,细思极恐,阵阵后怕!
大家突然萌生出一种杀鸡给猴看的想法。
有些人咽咽口水,一刻也坐不住了,好想离开这血腥之地,可入口被君山派的辰光尊,巫首尊死死把守着,根本出不去。
巫首尊也未预料到,以前护宝贝徒弟护得歇斯底里的极星子,今时今日会如此对待戈欢,完全不忍看,想起以前群英会决斗,肯定手下留情了,不然也得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辰光尊连连叹气,只觉得极星子为了君山派安危牺牲太大了,忍痛割爱。
好好的一孩子被抽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到最后只会是一滩血,浆,一具干尸。
真叫人罪过,不如一开始就答应直接处死算了。
阿清淡淡地看着,握紧的拳头倏然松开,撇过头,长吁一口气。
有些仙派中人直接把脸侧过,不想看了,那隐忍的痛呜声比大叫出来更让人听着难受,心也跟揪着疼。
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握鞭的手在抽到第五下抖得更厉害,不光手抖,心也在抖,极星子发现自己握不住这绞魂链了,他不敢看,不敢看去眼前的人成什么样了。
不管什么样,总之是死不了的。
戈欢早已奄奄一息,连痛苦噎呜声都发不出了,带血的散发在狂风中飘摇乱舞,面纱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处,丑陋的面貌刚开始被一览无余,众人又一阵心悸嫌恶,不过一会儿就被血污沾满,覆盖,再也看不清原样了。
他只觉得为什么自己还可以思考,竟然还没死,快点结束,快点死好不好,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眷念的,全是他妈的混蛋,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他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了,再也不敢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剥夺了他一次又一次对人最基本的信任。
他爱的那个人,他唯一信的那个人,他视为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明,在自己把一颗真心小心翼翼毫无保留地捧给他时 ,悄然无息地给了他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将他的爱,将他的尊严,将他的勇气践踏的荡然无存。
也夺走了他活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欲念。
所以,让他死,结束这荒唐而又可笑的穿书生涯,回不回原世界都不重要了,只要不在这里,只要不在这里就好,多待一刻他都会疯掉,癫狂,他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没有了……
意识消散之际,他好像听见四周一片沉寂,没有一丝动静,却又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喊,那是在为他摇旗呐喊吗,还是在说死得好。
死得好,终于死了,解脱了,如你所愿,也是如我所愿…
众人突然没听见鞭子挥动时发出的摄人动魄般声响,皆好奇扭头去看,只见柱中人衣物被抽的四分五裂,白皙娇嫩的肌肤处处翻骨开肉。
可随他身上衣物破碎而出的,是漫天飘飞的轻纱,规则不一,有大有小,不过都染了些洗不掉的黄色污点,红色血迹,反正没有一块轻纱是干净的,但刚抽出来时,它们是一片一片,层层叠叠的,都被折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
似乎是被珍藏着的宝物。
它们在空中纷纷扬扬,轻飘飘的,宛如在柔情舞动的精灵,又如在哀悼沉默的白纸。
随风飘荡,不知归处…
第48章 一心求死
随着一声呕吐, 极星子扒床吐出嘴里的东西,一只圆滚滚的灵虫在地上蹦跶。
端药进来的怀蕴一踏入门就看见极星子醒了,激动地忙冲过去, 快速将药放置一边,作势要扶起。
极星子见有人影进来, 尚在噩梦余惊中,身上冷汗涔涔, 脸色僵白, 未扬头,只是反射性叫了一句:“戈欢。”
怀蕴愣了一下,停下动作:“晚星尊长。”
戈欢从不会叫他晚星尊长,极星子意识到叫错了,缓缓扬起头, 表情极其难看:“谁允许你进来的?”
怀蕴忙道:“ 晚星尊,您已经昏迷不醒半月了,当归山无一人, 掌门特意叫我来照料。弟子不是故意进来的,还请晚星尊勿要责怪。”
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当归山, 确实如传说中的仙境,世外桃源, 美得不可开交,每走一步都是亵渎。
极星子蹙眉,他昏迷半月,为什么昏迷, 他脑子里闪过的依然是那令他胆战心惊的噩梦。
他做了两个梦,交替重复不断纠缠。
第一个梦,那条悬崖底下遇见的黑色蟒蛇一改往常的温顺, 乖巧,异常凶猛,狠毒,缠身锁喉,令他在梦里快窒息而亡。
第二个梦,电闪雷鸣之夜,他似乎回到小时候,一个人被锁在家里,瑟瑟躲在发霉恶臭的床角等待爸妈回来,可是等来的是一道又一道闷雷在暗黑之中炸开,那种被黑暗笼罩包围的绞痛感将他在梦中束得死死的。
两个梦都难以让人平复心情,令大脑运转不开,他恍然问一句:“为什么会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