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并谷中侠士们结阵鏖战于最外侧, 其后是用身体组成人墙的前来求医的百姓们及其家属, 而被护在最中央的则是重病病人所在的营帐与正在施针的万花弟子。而他们的面前, 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宛如不知伤痛的鬼魅一般, 宛如潮水一样滔滔不绝地涌来,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营地, 不断有外围的侠士受伤甚至战死……
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们的防线溃散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如果等到防线溃散的那一刻, 他们所有人都逃不脱一个死字。
然而, 就是在这样的死亡的威胁下, 哪怕刀剑临身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后退哪怕半步,一个人倒下,下一个人立刻补上, 他们用身体组成了最坚固的防线——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他们后退,到时候直面刀剑的就是他们正在救人的师兄弟,再或是本就生命垂危的病人。作为万花弟子,他们绝不能退!
奈何敌我力量实在太过悬殊,正当战况每况愈下,万花众人节节败退,眼见着最外层的防线就要出现缺口时一道女声自远处传来:“大唐武林,同气连枝,大敌当前,诸位侠士可入我绝情谷暂避!”
说话间,只见一名白衣女子率领相同服色的侠士冲入花海,将万花众人护在身后。
来人正是绝情谷谷主方碧玲与其谷中弟子。方碧玲长袖一扫,助众人稍缓压力后不做停留,便已向三星望月驰援而去。但其身后的弟子却是留下了大部分护持住了花海之中的营地。
有了绝情谷众人的加入,众人的压力陡然一轻,但是来敌数量众多,即便有绝情谷弟子相助众人仍觉捉襟见肘。不多时,就连刚刚加入的绝情谷谷众也不由感受了压力,俞长生一击逼退面前的敌人,同时不由扬声问道:“还要多久才能走?!”
“再给我们一刻钟!”正在施针的万花医者们额上已是汗如雨下,但手下仍是下针如飞:“再有一刻钟就可以全部施完针了——虽不能保证病情不会恶化,但至少可以保证他们能够活到转移结束再行救治。”
俞长生正待松一口气,却只闻远方一道隐含怒意的声音传来:“为何要走?该走的是这群鼠首小人,而不是你们!”
不待有人出声反驳,众人便只见一道气剑从天而降,黑白二色的太极图稳稳当当地将他们所有人罩入其中,原本即将砍在身上的刀刃铮地一声劈在了空气上,宛如撞上了一道铁墙。
“镇山河!”众人顿时惊喜不已。
纯阳宫的绝技镇山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行走江湖,谁不希望有那么一招能够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招数,不过这份喜悦只是短暂的,因为他们忽而想起,虽然能够用出镇山河的都是纯阳宫的有道高士,但是除了纯阳掌教李忘生与曾经的开山祖师吕洞宾外,从未听说过谁的镇山河能够持续超过八息的。
顿时众人心中的喜悦便再度转化为了严阵以待,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要不要反驳来人刚刚的话了,只闻有人扬声道:“侠士小心!贼人众多,还请万务保重自身!”万花弟子心中皆是担忧不已,旁人来支援他们本已是情分,若是再折在了他们万花谷,他们的良心如何能安?
然而,不等这声嘱咐落下,便只闻一声轻笑,下一秒,剑影如雨。
刹那间,血染碧叶,之间他们面前数以百计的敌人几乎就在同时扑倒在他们的面前,喷涌而出的鲜血生生在花海之中聚出了一滩巨大的血泊。众人顿时不由屏住了呼吸。
与此同时,一道身着黑白道袍的身影宛如白鹤一般翩然而落,发如乌木,肤如白雪,色如霜雪的道君从天而降宛如九天谪仙,脚踏血海,身披希望,飘然而至。
扫视了一圈已经看呆了的众人,确定他们并无生命之忧后,沈砚心中也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不过,现在并不是放松的时候,沈砚冲众人微微颔首,道:“无量天尊,诸位不必离去,不过几个蟊贼罢了,待贫道将其斩尽,再取他们的人头,为诸位牺牲的侠士祭酒。”
说着,沈砚本就宛如的冰雪的神色更是笼上了一层凌厉的风霜。杀意如海,但众人震惊之余却没有任何畏惧,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他们的帮手。
见识过沈砚方才的手段,众人心中自是无比安定,施针的万花弟子们更是当即手下一转,原本施展用作封脉保命的手法立时改作了治病疗伤之法——既然不需要转移那就不用着急了,能现在治的病如何能让它拖到以后?
虽然医者们的忙碌尚未结束,但是护卫的侠士们的工作却是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当众人松了一口气,不乏有人脱力跌坐在地之时,亦有人不忘望着沈砚疾步离去前去救援谷中其他地方的背影,高声问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姓名?”
这句话喊出的时候,沈砚早已脚踏太极图飞出去近数十丈了,正当那喊话的人颓然觉得自己喊得太晚沈砚没能听到之时,却只闻一道凝儿不散的声音远远传来:“贫道纯阳宫纯阳子。”
“纯阳宫……纯、纯阳子?!”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纯阳子不是早已退隐江湖的纯阳真人吕洞宾前辈吗?难道方才那人便是吕洞宾?不、不太可能吧!那样貌未免也太年轻了些,别说吕祖如今已经百岁高龄了,那般模样只怕就是说是而立之年都嫌太过牵强——那样貌看上去最多也就是弱冠,绝对不能再多了!
难道吕祖驻颜有术?众人一想之下顿时都不住摇头,先不说这种想法算不算不敬不说,单说传说中吕祖得仙缘便已年过而立,怎么想也不可能看上去那么年轻啊!虽说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返老还童之人,但是……总之不知为何,众人就是觉得那人并非吕祖。
可是,不是吕祖那又是什么人呢?方才沈砚可是自爆了家门,可以肯定他就是纯阳宫的人,那么,问题来了——纯阳宫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位道号纯阳的得道高人?霎时间,阵中的纯阳侠士顿时接收到了众人的注目礼。身着破虏的道长顿时瞪大了眼睛,吓得连退三步撞上了一旁的破军花哥,只见他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别看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门内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厉害的前辈啊!”
“切~”众人顿时不由露出了失望的目光。
不过,先不论众人这边如何猜测沈砚的身份,沈砚却已是一路直飞三星望月,一路行来,剑域直罩四方,即使受此界规则所限沈砚的剑域还不足以一次覆盖整座万花谷,但是——一座三星望月还是绰绰有余的。
“孙圣,方谷主。”伴着剑光沈砚从天而降与孙思邈、方碧玲二人相互见礼道:“贫道与友返乡惊闻万花等处受敌,特来相助。”
说着沈砚遥望了一眼谷边正在飞速撤离的黑衣人倒也没有非要追上去赶尽杀绝,毕竟,李重茂素来谨慎,他既然连万花谷都没有入那么这些本就是消耗品的军士杀多少也意义不大,穷寇莫追,他此来本就是为了解万花之威,至于更多的,且再说吧。
正当沈砚与二人略微寒暄、孙思邈与方碧玲各自安排好各家的人后,跟随沈砚前来驰援万花的藏剑弟子也已赶到,随之投入到了紧张的救援与重建之中。
以孙思邈的眼力几乎一眼便看出了藏剑众人也是几乎人人带伤的情况,顿时想起了沈砚方才所说的话,连忙追问道:“除我万花之外还有何处遇袭?”孙思邈还认为万花遇袭是因为有人觊觎万花所藏的推背图,但是如今看来,这其中的隐情似乎不止那么简单……
沈砚叹道:“藏剑、万花、七秀、少林皆遭暗算。”随之,沈砚便将如今的情况大致告知了孙思邈二人——虎跑山庄被毁大半,藏剑又人手空缺,在沈砚与叶英离开前「叶英」已决定全庄撤离,除了剑冢封锁之外,舍弃藏剑山庄,由沈砚领一部分男弟子驰援万花,叶英再领一部分男弟子前往少林,而「叶英」则带上所有剩下的女弟子前往七秀——与七秀一同暂御强敌。
而叶蒙、叶晖则被叶英派出去联络各派,商讨此次大变的应对之法。
孙思邈闻言也是不由一阵惊叹:“叶庄主当真好气魄啊!”百年基业说丢就丢,如何不是好气魄?其实真要说起来,只怕谁都舍不得,但国难当头,覆巢之下无完卵,「叶英」此举可谓是当下最合宜也是最大公无私的决定。听闻「叶英」的壮举孙思邈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如此,我万花也不该墨守成规,今日老朽便僭越一回!一行不在,那便由老朽传代谷主令——”
“万花,开谷!”
方碧玲亦是不甘落后:“国难当头,山河飘摇,且容独善其身?既连万花谷都已入世那我绝情谷又岂能置身事外,传我谷主令——绝情谷,开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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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黑云压城,雨打落红,寒夜,已至。
但,这一次,侠骨犹香,千劫将尽!沈砚回头,望见自己身后目光坚毅的万花、藏剑弟子与各路武林侠士,唇角不由挑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不过,笑容转瞬即逝,下一秒,他已勒马回首,扬鞭起行:“出发!”
“目标,扬州!”
第284章 番外 战乱·完
万里赴戎机, 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自安史之乱以来,从为国效力的天策、苍云, 到避世隐居的万花、蓬莱, 大唐武林从来不缺愿意为国捐躯的侠义之士。但是, 人生在世除了公义亦存私情, 他们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手中刀刃尚未斩尽敌仇,身后的家园便已沦陷于狼烟战火之中。
当惊闻这个消息时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怕, 哪怕是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吧。毕竟, 惊惧、愤怒、仇怨、悔恨……太多的情绪涌上他们的心头, 让他们根本无暇亦无力分辨。但是, 若是真要说起来, 只怕心灰意冷才是真正的主调吧。
毕竟他们也是人, 无论他们曾经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传奇, 但是归根结底, 他们还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啊!山河飘蓬、社稷飘摇,他们常年在外为国奔波与死神为伴本已消耗了大半的心神, 如今再惊闻养育了自己的家园被敌人攻陷, 曾经与他们笑闹的师兄弟、师姐妹们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能够幸存, 如此噩耗, 如何能让他们不惊不惧不心灰意冷呢?
他们真的救得了大唐吗?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天知道当叶镜池勉力击退敌军匆匆返回山庄却只看到一地狼藉时绝望的心情, 不过, 好在很快叶英牵头邀请诸派掌门共聚扬州商讨针对此次四门遇袭一事的事情便传出了风声来,叶镜池自然是立刻打起精神来奔赴扬州与叶英汇合,至于重见之时的激动与喜悦自是不必一一赘述。
而叶镜池显然并不是个例, 当惊闻噩耗的四门弟子匆匆赶到扬州,见到自己前来与会的同门之后俱是不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门中伤亡固然令他们伤痛,但是战事一起,这些伤亡虽让他们悲痛,却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更何况——从传闻中的灭门惨案,到现在得知的保存了大半有生力量,这份落差足以令众人转悲为喜、庆幸非常。
不过,这份仿若自我安慰的喜悦也仅仅持续到聚会即将开始的那一天——随着少林弟子们的到来众人也得知了一个让他们心生绝望的噩耗——不老僧渡法迎战月泉淮,重伤!
更重要的是,他们听说,月泉淮离去之时不仅没有受伤,似乎还尚有余力——这就十分可怕了。
要知道那可是不老僧渡法!世人常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非要从大唐武林高手之中择一最强者,那么除去纯阳宫已然仙游多年不知所踪的立派祖师吕洞宾外,唯有少林渡法可当天下第一这一名号。当年师子光单挑少林便是被渡法重伤,方才含恨退败免去了中原武林的一场浩劫。可是如今,就连这般人物都败在了月泉淮手下,他们真的还有希望胜过月泉淮吗?
众人俱是忧心忡忡。
但是,忧虑的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担忧不已的同时,险些经历了灭门惨案的四门弟子却是在场的所有人中神色最放松、信心最饱满的。
众人坐定,「叶英」作为本次会议的发起者当仁不让地开口道:“此次邀诸位前来的因由想必诸位也已知晓——月泉淮、宫傲、史思明部等勾结先后袭我藏剑、七秀、万花、少林等派,先有扬州鼠疫之仇,后有毁家灭门之恨,累累血债不可不报。故,此次延请诸君至此,共商如何清剿史思明余部,覆灭十二连环坞残部以复我河山。”
「叶英」话音未落,代表天策府前来参会的秦颐岩将军便已是不由皱起了眉头:“叶大庄主是不是还忘了一些事情?”
「叶英」似恍然大悟道:“哦,当然,还有覆灭月泉宗威慑渤海国令其血债血偿等事,不过那便要排在收复失地与邺城之战之后了。”
秦颐岩尚未反驳,一旁代表霸刀山庄参与此次大会的柳静海便已是冷笑出声:“叶大庄主,我们来这里不是来听你说笑话的,你一不提如何怯除鼠疫,二不提如何应对月泉淮,如此毫无诚意、毫无章法、毫无可行性的议题,我看此次大会不参加也罢!”说着柳静海便已拂袖而起,眼看着便要离席而去。
却只听「叶英」不慌不忙地反问道:“那便是我议了,柳大庄主可有应对之法?”
柳静海面上的愤怒顿时僵在了脸上显得无比滑稽,是啊,议了又有什么办法,他们一不是医者二打不过月泉淮,便是议了又有何用?不过是凭空打击士气罢了。柳静海顿时冷静了下来,再度坐了下来,不过他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那这也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这两个问题若不解决,那么我们在这里商谈再多,也不过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