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抛下同样被这一连串消息吓懵了康雪折与方苍玉二人,沈砚的目光落在了叶英身上。望着叶英从始至终从未露出过怀疑之色的眼睛,沈砚却不由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沈砚正纠结到底要不要将柳风骨与叶孟秋之间的渊源点破之时,却忽闻叶英一声轻笑:“若是不方便,便不要告诉我了。反正有你在我身边,事情真到了眼前,你再告诉我不迟,左右你不会害了我去。”
面对叶英全然的信任与包容的目光,沈砚有那么一刹那真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只可惜……系统刺耳的警报声拉回了沈砚的理智,虽说就算说出来系统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但强制脱离这个世界却是可以肯定的。他可不想离开那么早。
“不,没有不方便。”沈砚长吸了一口气毅然否认道,霸刀山庄与藏剑山庄的布局固然牵扯甚广,但叶英作为藏剑的庄主,他也应该有知情权,叶炜的悲剧就是因为两家的隐瞒所致,他可不愿叶英再为他那群不省心的弟弟劳心劳力:“叶老庄主当初成立藏剑山庄便是拜掌管九天兵器铸造的炎天君所托。而且,二者的合作至今仍在保持,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可以问叶老庄主,也可来问我,我必言无不尽。”
叶英也不由一愣,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有这般奇遇,不过,事涉藏剑山庄的隐秘确实不合适摆上台面详说。
随着叶英的沉默帐中也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之中。不过,众人毕竟也不是什么心志不坚之人,很快便整理好了各自的心情,朱剑秋再次开口便直言道:“九天之事非一时之事,可押后再论,不过真人此时提及九天,又是为何?”
“因为对方的消息太灵通。”沈砚正色道:“此次军改由贫道而起,故而可知若想知天策军情调动,又可知宫傲底细,还可与寇岛倭寇搭上话的人,他的情报能力可是骇人至极啊。”
经沈砚这么一提,众人的脸色也瞬间严肃起来,要知道他们之所以每次调动都那么及时,都是因为有沈砚这位“未卜先知”的仙人在,他们只需在大军调动之前派出斥候查探一下真假便可随后行动,省去了无数撒网搜查之苦。可,这仙人可只有一位,那宫傲、服部胧藏背后的人又是如何那么准确、迅速地掌握这些消息的呢?
见众人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沈砚也终于道出了谜底:“据我所知这世间有这么庞大迅速、遍及整个江湖与朝堂的情报系统的人只有一个——隐元会首领、幽天君无名!”
“隐元会?竟然是隐元会?!”除了刚到中原不知详情的方苍玉与康雪折二人外,便连叶英都不由失声惊呼,无他,只因为隐元会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
天下谁人不知——有人的地方,就有隐元会的密探。当然,并不是朝廷不忌惮这个庞然大物,只是……如果不是隐元会在各大城市都设立有专门的据点,就连朝廷都无法掌控隐元会的行迹,再加上时间证明隐元会只做生意不搞事情,而且朝廷中也有不少人通过购买隐元会的消息获利,久而久之,隐元会便被默契地被允许存在了。
隐元会是出了名的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消息,隐元会密探遍布天下,甚至任何一个你熟识的人都可能是隐元会的密探。毕竟,隐元会买消息值钱,收消息的价格也从来不低。杨宁自己就曾听一位唐家堡的友人提及过,他有时也会在出任务之余兼职隐元会的密探赚些外快。
由此可见,隐元会的触角,近乎遍布江湖各处。不过……“为何连朝堂也算上?隐元会的势力,恐怕还渗透不到朝堂之中吧?”朱剑秋虽然这么说着,但他隐约冒汗的额头也证明他自己也很清楚,他这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
沈砚可没有让他做梦的打算,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最后的期望:“现任幽天君无名便是辅国大将军,王毛仲。”
“这贼子!”朱剑秋气得说不出话来,真可谓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他们日日为了大唐殚精竭虑、舍生忘死,却不想背后竟有如此蛀虫不仅不思定国安民,竟还想挑起战乱从中牟利!这让他们如何不气?
沈砚却是凉凉地说道:“先别急生气。九天历经百年,早已千疮百孔。”
朱剑秋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下自己心中的怒火,俯身拜道:“请真人赐教。”仅仅一个幽天君便有如此权势,朱剑秋此时早已不敢再小觑九天了,若这九天真的人人如此难缠,又都怀有异心的话,那……大唐江山,真的就危险了啊!
沈砚也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还是生硬地安抚道:“事情虽坏,但也未像你想的那么糟糕。”
沈砚略微整理了一番思路,言简意赅道:“九天中玄天君善谋,变天君可算天命,炎天君掌兵器铸造,皓天君、苍天君善武,幽天君掌天下情报,朱天君掌贸易,阳天君掌钱财,历代钧天君皆由皇室中人担任。现如今,变天君算及大变将至,故与炎天君一同隐退,布局后世;皓天君、苍天君不问国事;阳天君乃天下钱庄老板,其所求倒与九天宗旨无异。”
沈砚轻叹一声:“若说之前几位于李唐无害,那么剩下几位,却是不同……幽天君之位掌天下隐秘,难免心生波澜,更何况在任的幽天君野心颇大,有乱国之相;而朱天君卢延鹤本是仗义疏财之辈,只可惜已被祆教暗星长老伊玛目李代桃僵,早已暗怀祸乱中原之心。”
沈砚说罢,朱剑秋便不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他今天已经震惊得够多了,但这些消息还是让他的心湖一刻不得安宁。但是,该问的,依旧要问!朱剑秋按了按隐隐抽痛的额角,追问道:“那钧天君呢?您为何不提他?”
“钧天君……”沈砚垂眸:“历代钧天君皆为李唐皇室,况且接任钧天君则天然丧失竞争皇位的机会。现任钧天君安于现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至于下任钧天君……放心便是,贫道不会给他与李唐反目的理由。”
听到沈砚这么说朱剑秋便心中有数了,这任钧天君可以当没这个人,但下任可能与皇室有仇,多半涉及皇家隐秘,但现在事情还没发生,沈砚也说了他会处理,朱剑秋自然不会傻傻地非要问个明白。
听完沈砚的这番介绍,朱剑秋心里也算是有数了,他心中一边思索着应对之策一边再次追问道:“那除了钧天君之外,其他几位的身份,您可否告知?”
沈砚默默地打量了朱剑秋许久,最终还是传音告诉了他一部分九天的姓名、身份。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朱剑秋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满意,毕竟……至少想要搞事情和可以成为助力的几位九天的姓名,如今都已被他知晓,如此一来想要布局便轻松了许多了,有此捷径,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不过沈砚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这边密议九天之事时,远在长安的某间密室内,却有一具鲜活的尸体被血淋淋地卷进草席,扔进了乱葬岗……
一道沙哑、机械且僵硬的声音自昏暗的密室中传来:“北辰,你的傀儡术习得如何了?”
一道同样不似人声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回应道:“弟子已制成六道傀儡,还请师父指点。”
“……不必看了,那纯阳小儿似是有几分真本事,我怕是暴露了,你该准备接任我的位置了。”
“是!”
下一秒,黑暗与寂静彻底吞噬了这间不为人知的密室。
第38章 纯阳真仙 三十七
九天之事干系甚大, 便是朱剑秋也不敢擅自专权,当即亲笔将这份消息整理成册,又派出天策将士加急送往长安。不过就算如此,朱剑秋也难以安心, 毕竟那可是一手操控了前隋衰败与大唐兴起的九天啊!之前不知也就罢了, 如今知道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隐藏在暗处, 着实令他寝食难安啊!
“真人!”朱剑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拦下了原想与众人一同散去的沈砚笑道:“此事干系重大, 恐怕还要劳烦真人……”
不待朱剑秋说完沈砚便点了头,朱剑秋所求不外乎是希望他可以亲自督办九天一事罢了。此前他一直不愿在长安久呆,是因为害怕自己举止不当暴露自己并非仙人, 但如今以这个身份在这个世界行走了那么久, 沈砚的一些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尤其是在他所扮演的这个角色上——仙人并非摒弃七情六欲, 亦非全知全能, 只要他有足够的实力、权威与名望, 他的所有“不合理”的举动, 都会变得“合理”。更重要的是, 帮人帮到底, 送佛送到西。当初在李隆基面前他把戏做得那么足,如果真是就那么放开不管, 那才是和他之前为自己塑造的人设背道而驰呢!
之前远离长安尚可解释为避嫌、暂避改革的风头, 以便李隆基可以独自整顿朝堂, 如今朝堂已靖, 又曝出了九天这种大事, 沈砚若是再不回去出力, 只怕便是李隆基再信任他,也会心生嫌隙。
毕竟,人心如此, 沈砚可不敢高估了一位帝皇的容忍度。
一切尘埃落定,九天之事虽刻不容缓,却也并非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问题,况且,大军总不能一直这么在外面放着。天策军还要返程戍守洛阳,蓬莱的战船们也都领了与大唐海军交流的任务,方苍玉与康雪折二人也决意独自去中原闯荡,李白亦需率长歌弟子返千岛湖复命,叶英尚需回返藏剑山庄铸造第三届名剑大会所用的名剑碎星。
因而,沈砚也只能与他们作别,随同朱剑秋二人先行赶回长安。
若说不介意那必然是假的,尤其是与叶英的分离,更是令沈砚难以适从——叶英是他于异界的第一位友人,也是对他启迪良多的一位友人,说他于他亦师亦友这话绝不过分。如果说在遇到叶英之前沈砚都是一只独自在异界漂泊的船的话,那么叶英便是他的锚,是他让他真正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归属感、产生了真实感。
但再不舍沈砚也做不出儿女情长的姿态,更何况……叶英临走前抱着沈砚的剑看了许久,神色之中尽是不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区别啊,那蛇妖体内的剑型虚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砚不由失笑:“你还在想这个?不过是个虚影罢了,剑气相引,自然附在我剑上,但,虚影终究是虚影,离开载体自然消逝,有哪里能为实物带来改变?”他总不能告诉他那是轩辕剑,现在已经被系统回收了吧?
虽然得到了沈砚的解释,可叶英在剑之一道总是有着惊人的直觉。“那把剑绝不一般,那虚影不过稍稍一晃便引得我心神动荡,若是有幸能得见真颜那就再好不过了。”叶英低声喃喃道:“我总觉得那剑不该那样消失才是啊……”
被叶英这么一追问沈砚再多的离愁也被吓没了,毕竟……友谊诚可贵,生命价也高啊!如果暴露了系统他和叶英这份友谊可就要真的当场宣告死亡了。
介于这件事情,沈砚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他还是与叶英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让叶英冷静一下的好,不然就凭叶英敏锐地洞察力,沈砚觉得他的马甲真的要保不住了!
碍于好友毫不留恋的洒脱态度与惊人的直觉,沈砚完全可以说是灰溜溜地跟着朱剑秋一路“逃”回了长安。
当然,沈砚心中的窘迫与无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因为从朱剑秋与杨宁的视角来看,纯阳道长可是因为体贴他们急迫的心情不声不响地陪着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以百里加急的速度一路狂奔回长安,加之三人良好的身体素质,一路上换马不歇人,他们几乎是与先行的情报前后脚一起到的长安。
沈砚的身体是系统提供的,对于疲劳、冷热等常人应有的感知一向不甚敏感,再加之他的内力可以说是三人中最为深厚的,因此看上去比狼狈的朱剑秋、杨宁二人好上许多。但,这个好也只是相对的而已。数日急奔,便是沈砚衣袍之上也不免染上了风尘。
如此入宫面圣着实不妥,再加之他们入城之时之前的情报也不过刚刚入宫,于是三人便先洗漱一番,换了新衣,这才入宫面圣。朱剑秋二人本是要等李隆基传召的,但他们因与沈砚同行,便也得了方便,被认识沈砚的宫内侍卫一路放行,畅通无阻直入紫宸殿。
李隆基见到沈砚三人不惊反喜:“仙长竟然已经来了?真是太好了!这信中所言着实令朕触目惊心呐!若非仙长告知,朕实在想不到,大唐域内竟然还潜藏着这么一股这么可怕的势力,着实让朕难安啊!”
沈砚轻叹一声,却并未如众人想象中那般应和帝皇,反是毫不留情地一盆冷水泼了下去:“若是陛下这便怕了,那所谓雄心,陛下倒不如没有的好。”
跟在沈砚身后进来的朱剑秋二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中众人亦是瞬时跪了一地。李隆基也不由一愣,但他的反应却是在场众人中最淡定的那个。
李隆基愣了一瞬,随即又像完全没听懂沈砚话中的深意一样摆了摆手道:“你们这么大反应做什么?且都先出去吧,朕与仙长单独叙话……朱爱卿、杨将军,你们也先去侧殿候着吧。”
待众人离去,李隆基这才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仙长,您这……可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朕留啊!”
沈砚岿然不动:“实话实说罢了,自古改革者无善终,陛下若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意,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李隆基默然片刻,叹息道:“仙长,你不必如此激我。我于武皇手下讨了那么多年生活,旁的没学到,有一点却是明白的——这事情,要做,便做绝。瞻前顾后、当断不断皆是取死之道……仙长安心便是,朕既然做了,那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朕都必然会走下去,毕竟……朕就从未想过回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