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孤城却没有动作。他只是垂下了眼:“不打了?”
西门吹雪止步,略微侧首:“已不必打了。”他原认为他们的剑道是相同的,纵是他最近小有突破,他们的剑法也不过伯仲之间,但事实告诉他他想错了。他天赋比他高,但入世也比他早,可如今他已出世,他却入世不得出,甚至在人世的复杂间他已经开始动摇自己的剑道了,这样的叶孤城已经没有让他与之一战的理由了。
叶孤城能看出西门吹雪的境界,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症结在何处,但他却不想改,也不愿改。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所以,西门吹雪已经准备离开了,叶孤城也没打算挽留。
但不知为何,西门吹雪刚走了两步却突然止步,望向将手中的酒坛挂回腰间,直身整理着衣服的沈砚:“你们要打?”疑问的语句,语气却已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沈砚笑眯眯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猜对了!可惜,现在没有奖——要不回头我请你吃点心?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西门吹雪默然,他虽然开点心铺子但并不代表他喜欢吃甜点啊!之前让他们在他家落脚时陆小凤就没少吐槽他,为什么都过去好几天了这件事还没过去?他实在不想理会这种话。
西门吹雪的沉默并没有打击沈砚的兴致,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指望西门吹雪会回答他的话。他说完目光便已经落回到了叶孤城身上,勾唇道:“既然你们的事情解决了,那我们就来谈谈我们的事情吧,叶、城、主。”
叶孤城回过身来,他从未见过沈砚,又见皇帝对他的出现毫不惊奇,只当是哪个藏在皇宫内的隐世高手,所以只道:“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如前所言,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砚连连摆手:“嗳!千万别!”说着沈砚转向小皇帝笑着询问道:“打个商量,他交给我处理,无论死活,你们都别追究了,怎么样?”
小皇帝之前那段时间被沈砚调/教地险些条件反射的就想点头,但沈砚现在毕竟是男身,小皇帝在自己的性取向上还是十分坚定不移的,因此他堪堪止住自己想要点下去的脑袋,飞速摇头道:“不妥,这事瞒不住,不追究的话那群御史会烦死朕的!”
沈砚却一点不吃这套:“左右您让他们搁您头顶上比剑您就注定要被烦死了,多烦点和少烦点没多大区别。况且……”沈砚狡黠一笑:“您是想要清静还是想要白云城?”
沈砚话一出口,两道犀利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果然,叶孤城与小皇帝俱是肃然地望着他,几乎同时开口道——
“你有办法助我将白云城收为己用?”
“谁准你们自话自说处置白云城的?”
沈砚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叶孤城仿佛被他逗乐了一般:“叶城主你确定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孤城抿唇不言,沈砚却并没有打算那么放过他,不过他也没有只盯着叶孤城不放,目光一一掠过跟来观战的所有江湖人士,意味深长道:“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江湖再远也绕不开庙堂的节制,这一点,在座各位恐怕都该好好记得才是。”
众人之中不乏有人冷笑,但在此的也没有傻子,自是无人在这种关头跳出来反驳沈砚。沈砚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也并未急于一时,毕竟侠以武犯禁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习俗了想要扭转这种观念自然是急不得的,左右日后他要在江湖中行走,以身作则、潜移默化便是了。
沈砚收回目光望向叶孤城:“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叶城主你到底为什么会答应这场笑话一般的造反——无论是从哪个方面而言这都是一个笑话——篡位方式儿戏、篡位人选儿戏就连篡位的理由也儿戏得很。所以,到底是什么让你答应参与到这么一场造反中的呢?”
叶孤城垂眸:“一切已成定局,何必深究原因?”
“自然要问,不仅要问,更要问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毕竟这可是事关您与白云城、飞仙岛的生死存亡,叶城主当真打算那么消极以待?”
沈砚的话令叶孤城侧目,他不由望了一眼一旁看热闹的小皇帝,皱眉问道:“你能做主?”
沈砚轻笑:“你方才不都听到了吗?”
叶孤城默然,半晌之后直等到众人都认为他不会说话时他却是开口道:“我是叶孤城,也是白云城的城主。”
沈砚不以为然:“正因你是白云城的城主,今日之事才更不该发生。”
叶孤城抬眸望向沈砚,却是哑声道:“禁海令。”
沈砚不由一愣,他身后的小皇帝也是略微一愣,随即凑上前去与沈砚耳语了一番,沈砚也终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不得不说小皇帝的处境并不好,女真、契丹、大理皆是蒸蒸日上,再加上大海广阔,不好管理,当年在位的先帝又是个软绵的性子,没有倾力整改的魄力,索性便有人提议一刀切禁了海贸。
海贸获利虽大,但税收却难以查证,于朝廷来说并不是主要的收入,自然禁了便禁了,可对于白云城却不然,白云城地处南海,其中居民除了捕鱼为生之外全赖海贸支持,如今朝廷发了禁海令,白云城的日子自然一日不如一日。
叶孤城虽也是爱剑成痴之人,可他却不似西门吹雪那般断情绝爱,白云城于他而言是一座城,更是他的责任,恰逢南王找到他,条件任他开——这种条件自然足以让叶孤城动心,虽然他知这是一场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的闹剧,但他仍然入了局。
因为他相信自己手中的剑,也知道如果他事败身死朝廷一定会派人接管白云城,这对白云城的百姓而言也是一条便向的生路。
沈砚想通其中关窍,也终于明白了叶孤城为何总在强调心中有剑必会伤己了,他认为白云城今日之困全因他从前沉迷剑道不理俗务所致,否则也不会等到事到临头才方知补救,还只能找到这么一种可笑的方式。沈砚不由心下低叹,怪不得在原本的命运中叶孤城会死,他早已心存死志,而且,剑道与白云城之间,他已然做出了选择。
沈砚轻叹一声,终是抬手道:“来吧,打过一场。你若胜,便放你回去,禁海令作废,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你若败,自今日起,你与白云城尽归我麾下听我号令——可敢一战?”
叶孤城目光如电,直射沈砚,随即又转向小皇帝,问道:“此言当真?”
沈砚未答,小皇帝便已脱口而出道:“朕准了!”随即又好似怕叶孤城不相信一样立刻补充道:“君无戏言。”
叶孤城收回目光,垂眸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提起了剑:“请。”
第70章 侠行九州 十一
月圆之夜, 月明星稀,月光下的宫城显得格外肃穆,就在这肃穆的宫城中,原该最为肃穆的南书房此时四周的院墙、殿顶却零零散散站着十数道人影。院落四周更是严严实实地围了近百禁军。
毕竟, 虽然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对决泡汤了, 但能够一睹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也算是没有白跑这一趟, 更何况, 围观的众人也很好奇——这沈砚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挑战叶孤城?
莫说那些根本不认识沈砚的人,就连西门吹雪也没有立刻离去,反是由原本的对决者变成了观战者, 毕竟, 他与沈氏兄妹都没有真正交手过, 虽然见过他们平日里练武, 但西门吹雪还真说不准若是自己能不能稳赢沈砚, 不过西门吹雪心中也隐有预感——他或许不是沈砚的对手。
不过这还只是猜测而已, 这个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还要看过沈砚与叶孤城的对决才能得出结论。
不同于为沈砚感到担忧的花满楼及对沈砚的存在十分好奇的司空摘星, 之前到场时堪堪赶上了沈砚一掌将叶孤城拍出来的场面的陆小凤心中却是一点都不慌,甚至对众人看衰沈砚的行为感到有点想笑。
虽然那一幕很可能是叶孤城一时不备才落得如此狼狈, 但那也足以证明沈砚的实力。所以陆小凤半点也不担心沈砚, 毕竟, 他相信能把叶孤城一巴掌拍飞出去的人就算接不住天外飞仙, 保命应当还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陆小凤没有想到的是,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叶孤城竟然还不留情起手便是天外飞仙, 那一剑如彗星掠空,连天空中的明月都失了三分颜色。
然而便是这般的惊世一剑却连他的对手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只见沈砚不闪不避,抬手便是一掌拍出, 苍青色的气劲竟然凝化出一条活灵活现的青龙,直扑叶孤城的剑锋而去,青龙碎,天外飞仙也已落入了凡尘。
叶孤城身形凝滞,沈砚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一记烟雨行直接突脸,一招亢龙有悔便已经结束了战斗。
围观众人:???
沈砚收手而立,慢悠悠地提起腰间的酒坛,叹息道:“唉,我连酒都还没喝就结束了,无敌的人生真是寂寞啊!”如果说沈砚之前准备了这句话只是为了装逼,但此时说这话时沈砚却是有了些许真情实感,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沈砚叹息完喝了一口酒,随即瞥向方才倒飞出去停步不稳单膝点地的叶孤城,撇嘴道:“没事就起来吧,我又没用多大劲,真要吃我一记十成功力的亢龙,你现在都该走到奈何桥了。”
沈砚话音落下,叶孤城方才缓缓起身,收剑执礼躬身长拜:“我……输了。”
整个南书房寂静了三息,随即,所有人都炸开了:“这怎么可能?!”
“这人是谁?!叶孤城竟然这么快就败了?!”
“你看到了吗?那是一招吗?一招打败叶孤城?”
就在所有围观的江湖人都在怀疑人生时,沈砚一抬手将手中酒坛抛给叶孤城,面对他投来的疑惑的目光咧嘴笑道:“在我们君山一起喝过酒,就是自己人了,你既然输了,那就愿赌服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小弟了!放心,大哥罩你!”
不得不说,沈砚那张脸对叶孤城说这话委实有些违和,毕竟,他的打扮虽似落拓江湖客,但他那张脸却是俊得很,叶孤城再怎么年轻也已近三十岁了,明显比沈砚年长不少,此时却被他拍着肩膀喊小弟,这一幕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
但,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的人却没有一个敢笑的,因为,无论叶孤城还是一掌就打败了叶孤城的沈砚,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哦,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还有一个人敢笑——“哈哈哈哈!”沈砚满头黑线地回头望向笑得打跌的小皇帝,不由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
“噗——”小皇帝一边笑一边摆手道:“没,没事,你别管我,哈哈哈,朕就是忍不住,突然想笑,哈哈哈!”
沈砚对小皇帝奇怪的笑点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装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粗声粗气道:“别光笑,别忘了你答应的开海禁,你要是敢违约我可不会拦着我小弟揍你!”
小皇帝一边揉着笑得抽筋的肚子一边摆手道:“知道啦,知道啦,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朕还能害自己的子民不成?啧,这禁海令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既然这么大影响这满朝大臣竟然没一个跟我提这事的,真是废物。”说着说着,小皇帝就笑不起来了,啧,真是废物!要不是别人都反上门了,他恐怕都还不知道呢!
小皇帝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暗芒,无论是那些官老爷们是真的太高高在上一点不知百姓疾苦,还是有人欺上瞒下从中牟利,但要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绝对是必须的。此事绝不能拖!思索着,小皇帝心中已有了决断。
小皇帝的脸色一沉,在场的众人除了沈砚外也全都不敢再议论了。
常言道天威难测,虽说他们是江湖人,但他们总是从没有武功的普通孩子成长起来的,但凡是个普通过的人都曾对天子怀有过敬畏之心,这种心思随着他们习练武功渐渐淡化,却在此刻再次浮现在他们心头。他们或许淡忘过,但,那颗敬畏之心却终是存在于他们的胸膛之中的。
他们可不是叶孤城,不敢刺杀皇帝,还能得遇贵人,安然脱身,甚至因祸得福,他们不敢赌,因为他们的命只有一条,他们怕死,纵是他们这些江湖中的顶尖高手也不敢与那么多的大内高手硬碰硬,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明显站在皇帝身边的绝世高手沈砚——天知道像沈砚这样的隐世高手皇家还有多少!
不过,他们怕小皇帝沈砚却是不怕的,小皇帝或许聪明、或许有手腕、或许还是个芝麻汤圆,但他唯独不像是一个皇帝。因为没有哪一个皇帝会总是梦想着成为行走江湖的大侠——虽然这是一个永远只能是梦想的梦想,但这足以让他不将他当作一个皇帝去对待,至少,在某些时候不会。
“行了,决斗也看完了,夜也深了,事情也了结了——大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沈砚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小皇帝似乎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沈砚抬手止住:“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再不睡是打算明天早朝上打瞌睡吗?”
小皇帝乖乖闭嘴。
来宫中围观决斗的一众江湖人士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当即一一执礼告辞,不过他们心中究竟都有些什么计较,那就不是他人可以知晓的了。
先不谈这一场决斗对日后江湖局势的变革造成了怎样深远的影响,但它对朝堂的影响却是立竿见影——翌日,早朝,之前一众还不相信紫禁之巅是真事的御史们还没来得及发难,便被小皇帝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来朝的官员这才得知,昨夜竟然还发生了造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