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二人宅在安倍邸中倒也不觉无聊,毕竟这座府邸仅以安倍晴明的身份而言是绝对超标了的,不过因为靠近土御门这才便宜了他。府中占地广阔又有各式各样的式神隐匿其间,再加上安倍晴明本人亦是博学之辈,虽然偶尔有些恶趣味,但这并不妨碍沈砚与他相谈甚欢。因为,之前拜访藤原家已经有助于沈砚深刻的认识到,这个平安京中的贵族们到底是多么的庸碌无趣,即使是名声在外的藤原道长也太过醉心名利,而且那般心机手段在沈砚眼中实在太过低级。
无他,只能说见识限制了眼界,更限制了他们的上限。这座岛国上的所有争端加在一起也不抵当初大唐的一道之地问题多,沈砚当初连大唐国事都敢上手安排,更何况这平安京中的勾心斗角了,这种程度的政斗对他而言委实有些像小孩子过家家。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习俗的问题,这里的人大多端着架子,沈砚虽也能装,可是那般说话做事看着便觉得累,怎么想都不如与安倍晴明交谈随心,所以沈砚宁愿宅在安倍邸与安倍晴明下一天棋,也无心出去应酬那些所谓的贵族。
当然,若是有人来请他们去除秽还是要去的,至少不能见死不救啊,沈砚刚开始的时候时常会这般想。但他很快便知道,他实在想得太多了。安倍晴明与他是极出色的阴阳师没错,但是平安京中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有真本事的阴阳师啊!远的不说,安倍晴明的师兄贺茂保宪、他的宿敌芦屋道满从某些方面而言都是比安倍晴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阴阳师。
在有这么多备选选项的情况下,安倍晴明与沈砚的闭门不出似乎也就影响不到什么大局了。平安京的贵族们虽是热情却并不长情,见沈砚二人为了躲避邀约都已经闭门不出了,半个月过去他们的兴趣也就差不多散尽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安倍晴明那么无所事事。
不过对于后院里那些姬君们而言,沈砚的回避不仅没有削减她们的兴趣,甚至营造出的神秘感更令她们为之好奇。这般安倍邸收到的请帖是少了,可花笺却是日益增多,沈砚却是更加不明白了,这些贵女们到底是如何通过那几句似是而非的流言就爱上他的呢?实在是令人摸不清头脑。
请帖还需措辞小心的回信,花笺情书则只需要收起来便好了。再加上有式神代劳,半个月下来,沈砚与安倍晴明愈加悠闲了。也不知是不是宅习惯了的缘故,二人虽是闲了下来却都没有任何要出门走动的意思,整日里下下棋、喝喝茶、探讨一下阴阳术,倒也让沈砚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度假生活。再有个式神在旁服侍,这生活,简直不能更腐败!
然而他们两个是过得舒适了,有人却是被烦得受不住了——
“安倍晴明!”身着狩衣的青年挽着弓,腰间挂着一支叶笛,怒气冲冲地快步走了进来:“你又做了什么?怎么我一回来便有那么多人找我给你送东西?”
“博雅这可就冤枉我了,这次的麻烦还真不是我惹出来的。”安倍晴明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掩面假哭道。
沈砚无奈地望了他一眼,轻叹一声,主动起身见礼开口道:“此事因我而起,连累了博雅三位,还请见谅。”
源博雅这才发现这庭院中并非只有安倍晴明一人,顿时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无事无事,算不上麻烦,我只是认为他又用了什么法术在戏弄我才会……”
“原来我在博雅君心中就是这么一副形象吗?真是令人悲伤啊。”安倍晴明像极了所谓的戏精。
源博雅虽然单纯正直,时常被安倍晴明逗弄,但这么明显的做戏纵是源博雅也是断然不会上当的。只见源博雅冷哼一声,径自坐在案旁,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吗?”言罢也不待安倍晴明反应,便向沈砚颔首道:“源博雅。”
沈砚回礼道:“天羽剑,是暂时借住在晴明君家中的阴阳师。”说话间看着源博雅周身沾染的妖气,沈砚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有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既是晴明君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
源博雅闻言不由一愣,但看着沈砚这副温文有礼的样子,他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收到那么多请他转交的花笺了。如果他有妹妹的话他必然也愿意将妹妹许配给这种君子,更何况在这百鬼夜行的京都,有一位身为阴阳师的夫君庇佑也不失为一种极好的选择。
虽然源博雅并不知道沈砚为什么会那么说,但他还是乐意接受旁人的善意的:“如此在下便先谢过天羽君了。”
看着思路完全没对上线的二人还交谈地似模似样,安倍晴明一时没忍住不由笑出了声。收到二人同时投来的疑惑的目光,安倍晴明无奈道:“天羽殿不必担忧,博雅他既然外出那么久才回来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必然是去了爱宕山。他与爱宕山的大天狗乃是旧交,长时逗留必然受其照料,会沾染上妖气也是理所应当。”
安倍晴明略微一顿,忽而苦恼地笑道:“事实上,若是博雅哪次外出没有碰上妖物,那我才会惊奇呢。”
源博雅闻言也不由苦笑:“这种习以为常我当真是不想要啊。”
沈砚看着他两不由轻笑:“左右有晴明君在,博雅君完全不必担忧自身的安全,倒不如好好去享受这些事情好了,毕竟这般奇妙的经历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也是一期一会的奇遇呢。”
源博雅想了想也是颇为赞同地点头道:“确是如此。妖怪中也是有不少值得结交的呢,便是遇上了恶妖,我手中的弓箭也不是拿来观赏的!”
安倍晴明捧场地抚掌大笑:“博雅君英武!”
源博雅闻言不由红了脸,然而下一瞬安倍晴明嗤笑出声却是令源博雅顿时回过味来:“晴明?!你又取笑我?”
安倍晴明眨了眨眼睛,拒不承认:“博雅你真的是多虑了,我怎么可能会嘲笑你呢?”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嘲笑我!”
“真的没有啦~”
看着拌嘴的二人,沈砚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但是面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并且愈加像极了欣慰的老父亲,然而正当安倍晴明与源博雅之间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之时,蜜虫却是疾步自院外行来:“晴明大人,门外有人来请。”
安倍晴明挑眉:“不是说过我犯了物忌,不宜出行的吗?让他去请其他的阴阳师吧。”
蜜虫却是苦恼地站在原处:“可是……他说他是受道摩法师指点来请天羽殿下的。”
“芦屋道满?”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名字,三人面面相觑。
沈砚微微蹙眉,却终是起身道:“去看看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要先明白情况才能做出有效的应对。”
安倍晴明亦是收扇起身,认同地颔首道:“正是,我们且去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在买什么药好了。”
第99章 魑魅魍魉 三
“渡边君?究竟是何妖鬼, 竟然让你们源氏与道摩法师都没有办法,竟还要来我府上请人?”将前来请人的也并非无名之辈,而是源氏的家臣,渡边纲。见到此人安倍晴明虽是面上不显, 心中却也是惊讶的。
须知这一脉源氏皆是武士, 素来不屑鬼神之事, 又有一腔血勇, 平日里仅凭一把刀剑便不知搏杀了多少鬼怪,可以说他们是鬼怪最怕的那一类人,却不曾想竟也有鬼怪敢在曾经斩落过酒吞童子的源赖光家中作怪, 真让人不知该感叹那它是艺高鬼胆大还是惋惜它上赶着送命的好。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能让芦屋道满拿来为难他的鬼怪, 不管怎么想都绝对不是好应对的。
是的, 就是为难他。虽然芦屋道满指名道姓要请的是沈砚, 但是知晓他与安倍晴明之间的恩怨的人都清楚得很, 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借沈砚逼安倍晴明出面呢!只可惜……安倍晴明轻笑, 这次芦屋道满可算是打错了算盘。
他有理由相信在用沈砚做筏子之前芦屋道满肯定也占卜过自己这么做的成功率, 不过卦象多半是晦涩不明的。但那显然无法成为芦屋道满收手的理由,甚至可以说这正成为了他出手的理由——安倍晴明在天文卜算上的造诣向来在他之上, 若是安倍晴明有意出手遮掩芦屋道满自然占卜不出结果, 而没有结果同时也证明了安倍晴明确实十分在意沈砚。能够明确这一点对于芦屋道满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安倍晴明原本便略微上挑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 眼角带着笑意, 愈发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狐狸。然而这个结果却不是他出手遮蔽的结果, 而是因为沈砚本就是神剑付丧神, 就连须佐之男都无法预测他的凶吉芦屋道满一个人类阴阳师自然无法妄谈窥视他的命运了。
错误的推测自然便注定着芦屋道满的算计落空。面对渡边纲言辞恳切的请求与不断投来的目光,安倍晴明却仍是一言不发地稳坐钓鱼台,沈砚只一眼便知这家伙已是打定了主意看着他的宿敌在他这堵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况且见渡边纲这般急切, 沈砚又思及自己的阴阳术还需充分实践才可以学习最后的那一册阴阳术,随即起身道:“我且随渡边君走上一趟吧,晴明君既是犯了物忌,还请务必不要出门才是。”
沈砚的话中隐含警告之意,他愿意助人为乐、替人解决麻烦,可那也并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当成猴戏看啊!事实上物忌期间来见客都是不可以的,既然要做戏那便应该做全套,家中待客无人看见也就罢了,但他若是敢出门看他的热闹,那就不要怪他让他真正犯一犯物忌了。
但是沈砚显然低估了安倍晴明的胆量,只见他冲他微微一笑,随即在渡边纲不断投去的迟疑目光中微笑道:“渡边君不必担忧,天羽君在阴阳一道上的造诣并不在我之下,若是渡边君仍不放心的话我也可派去一位式神随行,若是出了什么变故我也可立刻得知。”
安倍晴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渡边纲自然也无法强求他一定要随他前去除秽,毕竟在别人物忌期间登门拜访本就已经是逾礼,若再强人所难那便是结仇了。他虽不惧那些神鬼手段,但阴阳术与式神的种种诡异却是令他不得不防,所以如非必要,他也不愿得罪一位阴阳师,尤其还是一位誉满京都的大阴阳师。
沈砚瞥了一眼在安倍晴明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跟在自己身后的红莲不由冷哼一声,一甩袖便跟在渡边纲身后一同离去了。即使渡边纲为了接他去源氏还专门赶了牛车来也未能缓解沈砚冷漠的神色,没办法,任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能力恐怕心里都不会痛快,更何况还要被安倍晴明看热闹。哦,或许还要加一个源博雅,沈砚右手虚握,一柄剑影半虚半实地在沈砚手中闪过。
希望那只妖怪足够强大,否则他没有发泄完的怒火可就不知道会由谁来承担了!沈砚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心中的怒火。虽然他已经尽力调整过了自己的心态,但是这个角色的同步率给他带来的影响还是无法避免的,最明显的表现就像是现在——从前他可不会因为这种冒犯就心生杀意。
因为沈砚一直相信一个道理,如果你想扮猪吃虎,那就不要怪旁人将你误当成猪。毕竟,自己锦衣夜行还怪别人不去看你,这不是贱人矫情又是什么?
当然,同步率也并非毫无用处的,沈砚默默记下,对于某些特殊的人设而言威严更重于生命,他还是缺乏些许上位者的恩威并重,沈砚默默地为自己的扮演在心中记下了笔记,下次若是还有类似的人设这是他应该注意的地方,毕竟扮演的不到位可是会影响他的认可值收入的。虽然他认可值够花,但是“钱”这种东西总不会嫌多,不是吗?
沈砚虽是一直冷着脸,但渡边纲尴尬了片刻仍是干咳了两声,遮掩下自己声音中的别扭,主动开口介绍情况道:“天羽法师,这次遇到了麻烦的是我的主君源赖光家的姬君,她日前参加过一场宴会归来后便一直萎靡不振,今日更是直接昏迷不醒。道摩法师看过后说是中了诅咒,中咒的时间便是那场宴会当日。”
“但是在来之前道摩法师便已经尝试过驱散诅咒,并未成功。我们也询问过当日随同前去的侍女与嬷嬷,仍未找到这诅咒究竟来自何处,因何而来。可道摩法师又说,这咒若是三日不解,纪子——便是姬君便将有生命之危。还请大人慈悲,救救我家姬君吧。”
渡边纲越说越是动情,最后更是险些哭了出来。他是源赖光的家臣,与赖光本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赖光的亲女于他而言也与女儿无异,可以说他也是看着她一日日长大的,如今见她如此虚弱自然也是心痛不已。事实上不仅是他心疼,若不是连芦屋道满也没有找到施咒之人,卜部季武、坂田金时、碓井贞光几人说不定早就提着刀上门将那敢诅咒他们姬君的妖物给斩杀了。
要知道赖光四天王可都不是畏惧妖鬼之辈,甚至渡边纲还曾斩落过茨木童子的手臂,可见即使在妖鬼之中他们也是数得上的强者。这般七尺大汉为了求他哭得肝肠寸断的,纵是沈砚心中有气也板不起脸来了。
他无奈地放柔声音安慰道:“渡边君还请安心,在下定会让姬君平安无事的苏醒的。”他对老祖宗的阴阳术还是颇为自信的,虽然他本事还不到家,还无法称之为传统意义上的鬼神,但是这东瀛的八百万神明同样水分极大啊!而且,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寻常阴阳师总会有偏重擅长的方面,如安倍晴明擅长天文卜算、芦屋道满精通诅咒斗法、贺茂保宪在符咒阵法方面颇有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