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纪沅在书房里坐了很久,久得老爷子几乎以为他已经成为了雕塑时,纪沅的身体才微微一动。
他神情疲惫,眼中的伤感犹如实质。
应老爷子道:“陛下,如果不是因为机缘巧合,你我转世重生,这些事情,原本会一辈子埋在地下。臣现在将这一切都告诉了陛下,也不枉费承雪一番痴心。”
纪沅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冷静道:“将军,戚承雪后来如何,是否和桐城古墓有关?”
应老爷子道:“陛下还记得宣武殿兵变吗?”
纪沅点头:“记得。”
他就是死于这一场兵变的。
纪沅皇帝没做几年,就已经开始严格执行起他的计划。
他从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着能够活着走出皇宫。
纪沅在天下人中,已经是谋朝篡位的反贼,弑兄夺妻,弑父灾星,他不能让自己的名声连累付家。
此时,付鸢腹中的小皇子已经顺利生产,新的生命单身,他亦没有任何遗憾的死去。
只要他一死,这大周的江山……就太平了。
他走时,自认为无牵无挂,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心中最大的郁结,便是遗憾师兄亲手射杀他的一箭。
他自私的可以,一面做了这么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一面又渴望师兄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纪沅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可他没有想到,他还可以更自私。
自私的……擅自将另一个少年为他付出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只为求心里的片刻安稳。
纪沅的鼻尖发酸,眼眶泛红。
“我记得。”纪沅道:“宣武殿兵变,正是我身死之时。”
应老爷子道:“宣武殿兵变时,我担心承雪去皇宫找您,因此瞒着他,他并不知道宣武殿的情况。”
是的,要瞒过一个瞎子很容易。
他什么也看不见,出门诸多不便,许多事情都只能眼巴巴地从老将军这边打听。
小戚王妃心疼儿子,死活不肯告诉他真相,但她表现得越风轻云淡,戚承雪心中的疑虑就越多。
他问长安街今日为何这么安静?
问东方为何会有火烧木柴的味道?
问今日陛下早朝的马车为何没有路过真武门——自从他眼盲之后,他便日日坐在将军府的阁楼上,听着皇帝的马车压过青石板铺陈的地面,车上的铃铛“叮咚”的响,告诉他,他的心上人如今一切安好。
“承雪知道真相之后,宣武殿兵变已经结束,十二月七号,陛下,您前世魂断这天,是他的生辰。”应老爷子泣不成声:“他一个人避开我们,跌跌撞撞的摸到了皇宫,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在诺大的皇宫中找到您的……遗体。等我们去寻他的时候,他带着你已经消失不见了,雪地里只有延绵不断的血迹。没有人知道承雪去了哪里。他的母亲一夜之间哭瞎了眼睛,白了头,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应老爷子顿了一下,止住眼泪:“直到七年前,国内的考古挖掘团队在桐城一座环山抱湖的小县城中意外挖出了一个古墓,无名无姓,他们在古墓的棺材中发现了两具白骨,半块碎玉,一副古画。”
合棺共寝,生死不离。
他偷偷听来他的理想,偷偷在江南买了一座别院,偷偷带着私心,与他长眠于一个墓穴。
连最后短暂的、匆匆的相逢,也是他偷来的。
那半块碎玉就是纪沅的凤凰碧玉。
那副古画,则是戚承雪所作的初见。
他的生辰,他送了他这样一件大礼。
他不敢想象,戚承雪找到他时,看到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时是什么感觉。
他从二十万的尸体中将他救出来,自以为看到曙光,却没想到几年后,这个人又成了一具尸体。
纪沅眼前出现了模糊的画面,似乎看到那少年用手一点一点的摸着他的衣襟,摸到了温热的血液,他死寂的瞳孔散发着迷茫与不安。
接着,少年摸到了他喉咙上的利箭,他浑身一震,嘴唇顿时惨白无比,颤抖着,双手轻轻地在他血淋淋脆弱的脖子上摸了许多遍,仿佛要确认什么。
他确认他已经死了,摸过他的脖子,探过他的呼吸,他的身体冷的如同一块冰雕,少年用力地将他抱在怀中,嘶声力竭、嚎啕大哭起来。
十二月七日,是他的生日。
宝宗六十一年,没等来他一句“生辰快乐”,这一生也没等到他一句“心悦你”。
纪沅的记忆明明没有恢复,可他的心脏还是痛得难以忍受,痛得他仅仅是听到名字就弓着身体,等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对戚承雪并非无意,否则为何单单只是听到这些事情,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反应。
纪沅从没有那么想恢复记忆,他想要立刻想起和这个少年有关的一切。
原来不是师兄,原来一直是他。
可他却将他忘得那么干净,他怎么能做到如此绝情。
纪沅心口堵着一块大石,让他喘不上气。
他抬起头,流露出一丝希冀,不确定的问道:“将军……”
应老爷子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将拐杖放在身旁,卑微的弯下身体,失声哽咽:“陛下……承雪上辈子苦了一辈子,想要的只有陛下的一份情谊,老臣斗胆冒死为孙子求这一世的夙愿,陛下,承……舒涣性格骄纵,任性跋扈,但他是真真正正的钦慕陛下,肯请陛下垂怜!”
纪沅的话没有问出口,老爷子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想问,戚承雪是否就是应舒涣,是否和他一样,借着凤凰碧玉转世重生了。
是的,纪沅已经猜出来了。
老爷子说过,他们二人的穿越重生都并非偶然,而他们共同拥有的东西,就是这块凤凰碧玉。
老爷子有的半块是戚承雪的,而纪沅是自己的。
老爷子死后曾带着半块玉,以及对孙子的念想进了祖坟,在玉的影响下,他来到这个时代,再续前缘。
而后来,埋入祖坟中的小戚王、小戚王妃,多少也有些受凤凰碧玉的影响……思及此,纪沅有所感悟,也难怪慕幼兰这么恨他,原来是前世埋下的因果。
和凤凰碧玉的联系越紧密,重生时的记忆就越清晰。
纪沅因着自己的这块,所以与老爷子一样,重生时能够记得一切,但与他一起的戚承雪就无法像他一样,拥有完整的记忆了……因为属于他的半块碧玉,遗落在家中,被老爷子收走了。
戚承雪受到的是他持有的半块玉的影响。
这一刻,纪沅的心是如同棉花一样飘着的,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早在刚才,他就想起应舒涣脖子上的半块玉佩。
戚承雪衔玉而生,衔的恐怕就是凤凰碧玉,只是他不曾想到,这块玉还有如此通天的本事,给了他跟戚承雪再一世的缘分。
原来,他们曾经相遇的那么早,原来他那样小,就知道将玉佩送给心仪的人。
纪沅心里泛起一阵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庆幸感。
还好他们没走散,还好命运让他们又相遇了。
纪沅嘴唇微微开口,将老爷子扶起来,“此情之深,不敢忘怀,不敢不报。他对我情谊深重,我心亦如此。”
应老爷子擦了把脸,将凤凰碧玉从锦盒中取出,郑重地放到了纪沅的手上:“陛下,此物……物归原主。”
第82章 恋情热搜!
纪沅将凤凰碧玉放在怀中, 应老爷子提醒他,玉上的血迹已经积累太多年了,清洗不掉,不吉利, 还是不要贴身佩戴的好。
不知怎么, 纪沅想起应舒涣脖子上的玉, 他最后还是找了一根红绳,系上了。
他进书房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
一个小时, 这时间不算短, 在外人看来他和应老爷子也没什么好聊的,应舒涣必定起疑心。
纪沅出门时就想好了理由, 如果应舒涣问起来, 他应该怎么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应舒涣什么都没问。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全神贯注的看着电影。
纪沅出来的时候, 他转头看着纪沅:“你怎么进去这么久?”
纪沅看到他尚有红晕的眼眶, 就知道他哭过一场。
一瞬间, 各种各样的情形都在他脑海中盘旋。
应舒涣为什么哭?
是不是刚才他和老爷子在书房中谈话的内容被听见了?
可是,那么离谱的对话, 应舒涣听见了会信吗?
纪沅心想, 应舒涣现在的演技, 大概是他这辈子演的最烂的时刻。
没有瞒过他的双眼。
但对方不想提起, 纪沅也假装不知道。
“没什么事。走吧?”纪沅勉力挤出一个微笑, 刚知道真相的他,打击也很大。
如今看到应舒涣,心中更是隐隐作痛。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克制力, 才没有在应舒涣面前留下眼泪。
他想起前世的阴差阳错,尖锐的疼痛就在心里爆发,戳的他鲜血淋漓。
应舒涣看了眼窗外:“外面下雪了,我让司机送我们吧。”
纪沅连忙阻止他:“不用!”他意义不明:“我想和你走回去。”
应舒涣顿了一下,忽然答应了他这个离奇的要求,管家给他们拿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应舒涣打起精神,活泼道:“走吧!”
纪沅慢慢地走到伞下,出门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下着雪,路两边都是白茫茫的,中间是柏油马路,两旁的大树树枝光秃秃的。
北方的天气不像南方,一入冬之后,街上没有一片叶子。
纪沅踩着地上的积雪,应舒涣问他:“你的鞋子湿了吗?”
纪沅摇头:“刚买的,不会。”
应舒涣没话找话聊:“你最近有什么通告吗?”
“没有。”
“江山梦我还没下映,你想不想去看电影?”
纪沅摇头:“看了那么多遍,你不是都知道结局了吗。”
应舒涣陡然停下脚步,说:“纪沅,你想抱抱我吗?”
纪沅一愣,正想抬头看着他。
应舒涣已经扔了伞,将他狠狠拥入怀中。
这一刻,纪沅感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就像是漂泊了许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名为家的港湾。
他想都没想就回抱住了应舒涣,他的眼光酸涩,埋在了应舒涣的怀中,久久不肯抬起头。
纪沅大概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当场哭出声。
直到雪在他们头上越落越多,纪沅感到了一阵寒意,他才抬起头。
应舒涣低下头想吻他,被纪沅捂住了嘴:“在外面,不行。”
应舒涣嘴唇是温热的,纪沅握着他,手心也被他的热度感染了。
男人并没有理会纪沅的阻止,而是继续压下来,隔着手心用力的压下去,纪沅的双唇触及手背,应舒涣舔了舔他的手心,两人就像是接吻一般,只是隔着他的手。
纪沅看着他的双眸,想象着这双黑色的瞳孔后面,是湛蓝的颜色,他的心止不住的抽痛,下意识的张开嘴,那模样,就像是等待着应舒涣吻他一样。
应舒涣果然没错过他表情的变化,直接捉住他的手,强势的拿开,然后贴上他的双唇,撬开他洁白整齐的牙齿,长驱直入。
这个吻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疯狂。
纪沅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回应对方,嘴唇相贴处如同点燃了一把火焰,烧的他全身都颤抖起来。
一瞬间,他已经感受不到周围的雪有多大,也无法抽出思绪去判断如果这时候马路边上有人路过怎么办,他的世界和心脏都被应舒涣沾满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发泄着爱意,汹涌的感情似乎要将两人淹没。
纪沅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只是他舍不得先离开,回应应舒涣的动作稍微轻缓了一下。
应舒涣的动作很凶,吻的他双唇发痛,有些红肿。男人含着他的舌尖,吐出来时发出了轻微的水响。
他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贴在纪沅的双唇上,额头抵着他,一动不动。
纪沅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他始终能感觉到应舒涣滚烫的身体拥着自己,让他在二月末这样隆冬的天气中不感觉到寒冷。
他等待着沉默过去,然后低声道:“你刚才听到了多少?”
纪沅想了许多的开场白,或试探的,或含蓄的。
结果都没有直接问来得痛快。
他已经不想在忍受两人之间有任何的误会,哪怕是一点点。
前世,他们就是因为各种各样的误会,导致最后阴差阳错,连对方的心意都尚不知晓。
应舒涣回答他是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久到纪沅以为他不愿意回答了,才听到应舒涣闷声道:“嗯……”
纪沅反问:“你都听到了吗。”
应舒涣:“嗯。”
纪沅顿了一下:“你相信我吗。”
应舒涣:“爷爷不会为了演戏给我看,专门排练这一出。这件事太离谱了,他没必要骗我。”
纪沅的手在他腰上用力的抓紧了,让应舒涣隔着风衣都感到了疼。
“你……你看起来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吗?”
应舒涣犹豫片刻,拥着他:“你不喜欢我的时候开始——虽然以前的那个‘他’也没喜欢过我。但是你们的性格实在差的太大了,前后完全不是一个人。后来,我又去找人调查了那个晚上的事情……发现本该死了的‘你’,依旧活跃在我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