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的,这他妈的——我房子塌了!
接着,是慕幼兰的表情,跟活吞了一个生鸡蛋一样,看着纪沅,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纪……沅?”慕幼兰开口,作为一个豪门太太,她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声线,但还是很震惊:“你……什么时候去减肥了?”
瘦下来还挺好看的,原本已经做好丢脸准备的慕幼兰,忽然觉得,纪沅跟应舒涣站在一起也没那么别扭了。
纪沅的气质绝佳,只是站着就给人一种矜贵的感觉,甚至比在场所有豪门贵公子都有气场。
他嘴角噙着礼貌的,三个像素点的微笑,从容镇定。
在应修应礼,以及两个嫂子的注视下丝毫没有怯场。
反而是他们注视纪沅的人,心里生出了一点微妙的惶恐——就有点儿像回到古代,庶民无法直视龙颜的紧张感。
一瞬间,角色倒转。
原本是纪沅来拜见应家长辈们的,这下似乎成了应家人来拜见纪沅。
应舒涣喊了好几声:“爷爷,爷爷?爷爷!”
应老爷子从茫然震撼的表情中回头,极力克制自己没有双手发颤,而是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看窥伺纪沅的容貌。
这让应舒涣觉得很奇怪。
他从来没见过爷爷这么失态的样子?难道被减肥下来的纪沅给闪瞎眼了?
虽然纪沅是挺好看的,那也没有好看到让爷爷露出这种惶恐又震惊的表情吧……
他听爷爷的老战友们说过,打江山的时候,爷爷哪怕是面对那位大人物也是张弛有度,谈笑风生,没见他畏惧过谁。
怎么会畏惧纪沅?
我的错觉?还是爷爷的身体不舒服?
纪沅来到这里,给了应舒涣离婚前最后一个体面,跟慕幼兰他们打了声招呼。
随后赶到的应许看到纪沅,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主动去认,这、这前后变化也太大了!完全就是两个人啊!真的是纪沅吗?
慕幼兰噘着嘴,脸色有点不高兴。
她原本以为,自己带着叶菁来跟应舒涣认识,纪沅就算是来了,老爷子自己也有眼睛,两相比较,叶菁能把纪沅碾压到了尘埃里。
但是纪沅居然减肥了!不但减肥了,变那么好看,还有这么强的气场,不但把叶菁比下去了,还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甚至连老爷子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气死她了,被纪沅狠狠打脸的滋味,让她羞耻感爆棚。
想到叶菁,慕幼兰又担心叶菁会尴尬,连忙看过去。
结果就看到叶菁崩溃的神色,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慕幼兰吓了一跳,心想不是吧,哎,不愧是我儿子,就是这么有魅力。哪怕刚才刺痛了叶菁的心,叶菁依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我儿子情根深种了。
哎,小姑娘,真可怜。
她安抚着叶菁:“小菁啊,没事的,阿姨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认识一下小涣。阿姨是真心喜欢你,所以也不想隐瞒,我们家小涣的确是结婚了,和纪沅。”
叶菁脆弱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几欲昏死。
看上去真是爱惨了,打击太大了。
慕幼兰心疼自己选得未来儿媳妇,“不过你放心,小涣很快就要跟那个纪沅离婚了。”
叶菁眼睛一亮,起死回生:“真的?”
慕幼兰点点头:“真的。他今天来,就是要商量离婚的事情。放心,小涣很快就是单身的了。”
说完,她还暗示地眨了下眼,希望叶菁能够明白自己的用心良苦。
慕幼兰:加油啊!未来的儿媳妇,你现在可以勇敢的追求我儿子了!
叶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还是有嫁给小沅哥哥的机会的!!!!我房子又建起来了!!!我人站起来了!我又起立了!
嗯嗯,为了庆祝哥哥脱离婚姻的苦海,今晚一定要喝一杯!
对了,一会儿不要忘记去和小沅哥哥说句话呜呜呜呜……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追星女孩……
应老爷子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深深地看了纪沅一眼。
纪沅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而且应老爷子刚才奇怪的表现也让他很疑惑。
他看起来不像是对孙媳妇的样子。
就好像见到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但现在还不敢上前相认……
因为没有证据确认吗?
那老爷子刚才的表现是什么,只是因为看到了我这张脸?
那就更不可能了,纪沅是穿越过来的,认识他这张脸的人寥寥无几,就连跟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陆觉行都没有认出他……
怀着各种各样的疑惑,纪沅开口:“爷爷,宴会结束之后,我跟应舒涣有私事需要跟你商量。”
应老爷子表情凝重,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才没有回头看。
只是在最后一个台阶,老爷子确认众人都无法看到他的脸,他回过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看着台下站在一起的纪沅和应舒涣,这样并肩而立的场景,让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隆冬,他那一辈子最宝贝的一个孙子、最珍惜的孩子,浑身是血抱着年轻的、未来的帝王,满脸血泪,颤抖的跪在堂前。
那双异于常人的湛蓝色瞳孔,充斥着惊恐与绝望,还有无尽的相思之苦。
“爷爷,我要救他……求您……”
“他是我救回来的,他的命是我的,我不要他死!”
第49章 离婚证
晚宴的最后, 是一个巨大的蛋糕。
应舒涣其实不太喜欢站在中间许愿的感觉,因为被太多的长辈围着,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没断奶的小公主。
——小时候也就算了,怎么自己都二十几了还搞这套!丢人!
慕幼兰却很喜欢这个环节, 一直催促着应舒涣吹蜡烛许愿。
应舒涣不喜欢被围观, 但还是很喜欢许愿的。
每一年, 他的愿望都许的无比认真,如果真的有仙女教母的话,可能会被他虔诚的祈祷给感动。
应舒涣闭上眼, 重视起今年的愿望。
他在烛光的跃动中看到了纪沅的脸, 不含笑意,可也不算冷漠。
他长而直的睫毛落下来, 在脸上扫出一片阴影, 应舒涣十指交握,抵在尖尖的下巴上,睫毛微微颤动, 虔诚地祈祷着:仙女教母, 拜托让纪沅不要和我离婚吧!
“呼!”应舒涣吹灭蜡烛, 所有人——不管是真心还是不真心,纸醉金迷的晚宴中, 响起了鼓掌声。
——吹个蜡烛有什么好鼓掌的, 真是傻逼。
应舒涣内心不屑道。
他拿着刀随便分了两块蛋糕就没兴趣了, 整一个生日他最喜欢的许愿流程已经结束。
仙女教母没有听到他的祷告, 因为纪沅声音低低地响起:“应舒涣, 去找老爷子吧。”
应舒涣的心渐渐地跳动起来,不是高兴的,是惶恐又难受的:“好。”
走到今天这一步, 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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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应老爷子浑浊的双眼全是泪水。
他拿起白色的丝绸手绢,一遍一遍,不停地擦拭着眼睛。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应老爷子拄着拐杖,再一次打开了放在书架暗格中的锦盒。
沾血的暗红色冷玉静静地躺在深色的娟布中。
当年,就是这半块玉佩,才让自己有了这么离奇的、死而复生的经历。
是的,应老爷子叹了口气,他并非这个时代的人,而是来自几百年前的大周王朝——他是大周的将军戚有桂。位居朝堂高位,手握重兵,助大周朝宝宗帝之父开辟了大周江山,得到了外姓王爷之封的殊荣。
后来,宝宗帝对他多为忌惮,他不得不卸甲归隐,谁知道自己孙子降生的时候又被天象所困,因含着这块玉而生,惹得崇尚天象的宝宗帝极为不喜。
宝宗帝三番两次想要取回他手中的兵权,甚至不惜联合朝中重臣对他进行污蔑打压,以至于在宝宗二十年年,戚家满门三百二十一口被关进大牢择日问斩,若非七皇子仗义相救,恐怕戚家早就荡然无存了!
应老爷子想起这段过往,记忆中已经模拟不出细节了。
他慢慢地摸索着玉佩,脑海中勾勒出那位还未及冠的少年王爷,此番恩情,非以性命报答不可,只是那少年什么也没要,只对他说了一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恐怕在那时,唯有七皇子才会相信他……
他晓得,宝宗帝那么多皇子,只有这位一生下来就被诅咒的七皇子能当大任,其余皇子不是酒色之徒,就是罔顾人命之辈,难平民愤。
只是,七皇子在付长鸿的教导下长大,他是皇子,义父是兵权倾天下的威武大将军,背靠着付家,注定他日后的悲惨结局。
如同前世的应老爷子所料,七皇子封了襄王之后直接被赶出了京城,二十五岁那年出征怒赤哈尔,二十万付家军遭到埋伏,被活埋在了绝壁谷中,黄色的毒雾让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如此惊心动魄的惨烈下场,震惊了全国。
宝宗帝时期的大奸臣魏居明联合御史、太尉以及三王爷,上柬告襄王纪幼卿、威武将军付长鸿一家勾结怒赤哈尔企图谋反,故意将军队代入敌方的埋伏中,害二十万将士枉死,应当将付家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应老爷子的拳头微微捏紧,在心中压抑地吼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宝宗帝当年因为服食丹药过多,晚年的时候已经无力把控朝廷,并且重奸臣,远贤臣,导致皇子与大臣暗中勾结,谋取太子之位,把整个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其中,三皇子一派是当时权势最高的,而纪幼卿,挡了他的帝王之路。
这才是导致纪幼卿“惨死”的原因。
纪幼卿背靠付家,兵权不可小觑,加之付家乃是民意所向,他这位七王爷,就算没有谋取皇位之心,那也是怀璧其罪!
纪幼卿的三哥——三王爷才是和奸臣串通,通敌叛国,将重要军机透露给努赤哈尔皇帝的罪魁祸首,才导致二十万付家军,导致付长鸿、他济世悬壶的夫人、除了付落之外的剩下五个儿子,全都死在了这一场战役中!
应老爷子闭上眼睛,落下了泪水。
他抬手擦了擦,付家……满门忠烈……爱国爱民……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让前世的他,无疑感到了兔死狐悲的悲凉。
在宝宗帝的默许下,纪幼卿身上连获通敌叛国、延误军机等多个罪名。
把已经“死”在了绝壁谷的他,狠狠地踩在了淤泥中。
是的,三王爷恨他入骨,哪怕是“死”了,也不会让他落下一个好名声!
纪幼卿“死”后,宝宗帝将付家在京城中剩下的家眷全部发配,男的充军流放,女的贬为贱籍,只能为娼。
纪幼卿一生疼爱的付家嫡女付鸢年仅十七岁,就被三王爷从付家中掳走奸污,然后扔在马路上让众人围观,付家为了大周一辈子,付家的嫡女最后就像一块赤裸裸的案板上的肉,浑身破碎的躺在大街上。
三王爷搂着妻妾坐在酒楼观赏,盼望所有男人都对付鸢施加暴行,大放厥词:“谁敢操她一次!我就给谁十两黄金!有没有人敢!”
只可惜,没有男人愿意踏出这一步。
她是付将军的女儿,她是付家的嫡女,她是在饥荒时开仓分粥的少女,是在瘟疫遍行长安时裹着白头巾随母、不顾自己安危为百姓问诊的少女!
三王爷高声大呼:
“一百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谁敢!”
终于,有男人踏出了第一步,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然后,他将衣服裹在了目光死寂的少女身上,深深地磕了个头:“世女……节哀……”
她的眼珠子微微一动,看着男人,看着周围的所有影影绰绰的人。
他们纷纷跪了下来,齐声道:“世女……节哀!”
三王爷目眦欲裂,将酒桌掀翻。
是啊,朝堂有朝堂的将军,而保护了他们平民的将军,只是一个柔弱不堪的少女……
一个……刚刚失去了父兄,失去了心爱之人的普通少女。
应老爷子不敢再回忆了,过去的一幕一幕,如同结痂的伤口,撕开粉饰太平的表面,依旧鲜血淋漓。
三代人的悲剧,两代人的仇恨,一个王朝的兴起和覆灭,一段寂寂无名的爱情,一场不为所知的盛大的暗恋,在历史书上,都成了薄薄的一张纸。
轻轻一翻,所有的血和泪都过去了。
连他……都以为纪幼卿已经死在了绝壁谷。
所以当自己的孙子浑身是血抱着昏迷不醒、重伤不愈的纪幼卿出现在戚王府大门时,他几乎是茫然的。
十六岁的少年还未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血和黑色的泥巴糊在他的外衣上,纪幼卿的血和他的血,把他的白衣染成了红色。
戚承雪的双手血肉溃烂,十指连心,他到底有多痛,无人知晓,他到底是怎么在二十万人中,一具一具的翻看着尸体,找到了年轻的王爷,也无从知晓。
应老爷子只知道,少年的双眼在这一场劫难之后就无法在看见任何东西,永远的暗淡下来,成了一滩没有波动的深蓝色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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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舒涣揉了下眼睛,慕幼兰急切地掰开他的手:“眼睛怎么又不舒服了呀,我看看,是不是隐形眼镜太干了……”